饮品店里的人不多。

秦明迩和小姑娘两个人走进去，坐在一起，看起来还颇为显眼。

小姑娘的年纪看起来着实太小了些，哪怕说她刚上高中，都可能会有人相信。

秦明迩则明显已经毕业多年，走出社会了。

小姑娘却坦然自在得很。

或许对她来说，这些年来，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过，她已经无比适应其他人看她的时候的怪异目光。

她说要请秦明迩喝东西，现在还真招呼秦明迩点单。

饮品店里有咖啡，秦明迩就要了一杯热美式。她则点了奶茶，还一点就点了五杯。店员都怀疑起了耳朵，她却坚定地重复，就是五杯，五大杯。

等候制作期间，她就和秦明迩聊起了自己的故事。

“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就会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换一个人，肯定会知道，那些东西都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他们不会当那些是真的。但我，每每看到，我都只会觉得，那就是真的，那一定是真的！”

说到这，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她的目光快速移动，看上去就像在急切地寻找什么。

略略找了会儿，没找到，她的精神状态就看起来更差了。

她紧抿着唇，没有再说话，而是一直等到店员将饮品端上来，她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奶茶。

负责端饮品上来的店员，正好是之前给她点单的那位。

此时只看她咕噜咕噜喝奶茶的姿态，店员就知道，五杯奶茶，可能还是她有所收敛了。

有了足够的水进入身体里，她的表情看起来才比之前好了许多。

不过她还是显得有些急躁，每说一点，就要继续喝一口奶茶。

“我小时候就会看到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漂浮在我身边。我爸妈刚开始觉得我只是小孩子信口雌黄。后来，我说到这些事的次数多了，他们才开始重视，并且急忙带了我去看医生。

“医生说，我应该是过于寂寞了，才会幻想出有漂浮在半空中的朋友陪我玩。我看到的那些古怪的东西，就是我想象中的朋友。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情况，并非我一个人如此。

“无论我爸妈带着我找过了多少医生，他们的说法都差不多，只说我应该只是年纪小，分辨不清想象和现实，才会认为想象中的朋友就在身边，等我再长大一些，就应该会自动好了。我爸妈要做的，只是带我去和其他同龄小朋友接触，别让我总是自己一个人，我现实中结交了朋友，就会慢慢淡忘想象中的朋友。

“不过没用。我爸妈再怎么按照医生说的去做，我都还能看到那些飘在半空的东西。我还会用我看到的那些、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东西，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其他小朋友觉得有趣，但其他小朋友变得家长觉得我古怪，不愿意让他们的孩子继续和我玩了，我就继续孤单着。

“我爸妈没办法，只好再带我去看别的。这回，他们带我去看一些自称有道行，可以驱邪的人。结果你也知道的。灵气复苏后，那些人的本事才可能逐渐变成真的。灵气复苏之前嘛，究竟有多少人真要这样的本事呢？

“反正，无论我爸妈怎么折腾，我都没能分清我看到的东西是别人都能看到的，还是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到的。

“而且我看到的景象越来越怪。

“一开始，我还只是看到有一些能飘起来的人，又或者是飘起来的、现实中应该没有的动物，那些东西也只是安分地飘着，不会去影响其他东西。

“后来，我再看到的，就是那些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东西，开始相互攻击。这一阶段，我还子时像时刻看大片，不花钱，还能看到比去影院看到的、更精彩刺激的画面。我那时候还对一切都没有太大的感觉呢，只是觉得好玩。”

说到这里，秦明迩看到，小姑娘已经在喝第五杯奶茶了。

她甚至在店员将第五杯奶茶送上来时，再点了五杯。

刚开始，店员还会因为她喝的速度而惊叹，但现在，店员都只剩麻木，只知道机械性地接单，再回去让人做奶茶，然后端过来。

“那段时间，起码我看到的现实的景象，和大家都能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我只要无论如何相信只有我看到的东西也是真实的，但只要我不表露出去，我装作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那就行了。

“但终于有一天，我看到的景象发生变化了。那些大战着的东西，开始将它们的攻击目标，从彼此，转移到了我所在的世界。

“第一次，我看到它们怎么咬向我端起来的玻璃杯。当时我差点以为它们要咬的是我的手，我吓得立刻缩了手，我的杯子就这样摔了下来，还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将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在我眼中，我的杯子已经被那些只有我才能看到的怪物吃掉了。但在其他人眼中，是我的杯子掉落在地上，碎成了许多块碎玻璃，而我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会儿我才九岁，哪怕我已经学会了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稍微了解一些我的人都知道，我其实是一个怪小孩，我和其他人有一些不同。所以他们只当我是真的被吓傻了，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我一直等到大人帮我将玻璃碎片都收拾好了，我才慢慢意识到，只有我看到的东西，和我现实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我爸妈给我买新杯子时，买了一个和之前的一模一样的杯子。我也没当回事，继续用那杯子喝水。但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我某一天起来，突然发现我的杯子不见了。”

小姑娘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之前稳定了许多。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秦明迩。

“你猜，我的杯子去哪了？”

秦明迩一怔。

他之前一直都在当听众，没想到小姑娘会冷不丁地问自己一句。

他略一思索，道：“被吃了。”

小姑娘看到的事情，真的会发生，但不是小姑娘看到的那一刻发生，而是过去一段时间后发生。

亦因此，小姑娘虽然在绿化带旁边看到了怪异的景象，还觉得那些东西有可能会伤人，但等她摆脱了那景象，逐渐意识到那些都只是只有自己才看到的画面后，她的态度才会突然转变，才会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她拉着秦明迩离开了，也不拨打异事管理所的电话求助，都不会让绿化带里的东西出来害人。

小姑娘点点头。

“对。它被我只有我才能看到的怪物吃掉了。而且当我在现实中看到我的杯子已经消失不见时，我在那些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场景里，还看到了这个杯子，再在另一个地方现身。它其实已经变成了一大堆的玻璃碎片，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之后，再被完整地排泄出来，然后形成了的碎片。”

小姑娘咧着嘴，笑着。

不过那笑容，让秦明迩感觉到了异样。

小姑娘长期活在两个世界交叠中，她无法完全融入其中一个世界。

哪怕她再怎么努力地维持着情绪稳定，真实的她，都已出现了种种精神上的问题。

不过这问题并不严重。

只要她能完全分辨清两个世界，她就可以立刻恢复过来。

与之对应的是，只要她无法完全区分两个世界，或者彻底摆脱其中一个世界的影响，那就无论如何，她的精神状况都不可能真正好转。

“那天我还以为，是我的杯子不知道怎么出现在了那地方。我拼命地将想扫起那些玻璃碎片，想要将它们捡起来，扔掉。可是啊，我一次次地捡着，我自以为自己已经捡起来了，已经将那一地的垃圾全都处理干净了。

“我刚刚要夸奖自己，觉得自己做得真不错，但马上，我就发现，它们其实还在。我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做到。而且，我的这些怪异举动，还让我的家人觉得，我的精神问题已经更严重了。他们开始考虑，是否要将我送入精神病院。

“我明白了。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可很难、很难。”

她始终可以同时看到两个世界的情况。

她做不到只关注其中一个世界如何。

大人也许不会让被她的举动过多影响，而更多觉得有问题的只是她。但还有很多的小孩子，会情不自禁地被她“骗”到了。

只要她和其他小孩接触，就很容易演变成她一个人对着空气做出各种各样奇怪的事，然后别的小孩模仿的局面。

就算那些小孩的家长都已经和自家孩子三令五申，让孩子们都自觉地避开她，不要和她玩，依旧没有太大的用处。

她的父母接到了太多的投诉。

终于，她的父母也不希望她在出外了。

她开始被父母关在了家里。

原本她的父母还想送她去精神病院的，但最后，还是觉得她的情况也没有严重到非要住院的程度，这才单纯地只将她关在家中。

她和秦明迩说这些话时，用的还是一种不大在乎的语气。

但秦明迩听到了她背后的心酸。

秦明迩也更深刻地明白到，为什么她只是在路边遇到一个人，都忍不住要和这人说起自己的事。

恐怕往日的她，真的只能独自一人，忍受着在两个世界中找不到立足点的痛苦。

她再沉没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灵气复苏后，我的父母一度觉得，我是他们的希望。连以前都觉得我是怪物，总想着要避开我的人，都开始惦记着和我联系了。我也第一时间就去了做异人检测。但检测结果表明，我并不是异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些围过来的人，就和他们突然凑过来的时候一样，又一下子全部都散开了。”

她喝完最后一杯奶茶。

合共十杯。

“我在做过了一次一人检测后，已经发现了我的情况有些特别。虽然我没有通过检测，他们还觉得我是一个普通人，但我很清楚，我已经不普通了。”

她站起，看着自己对面的秦明迩。

“前不久，又有一个人来接触我。他说，他知道我过去的痛苦。他问我，想不想让那些轻易就在知道我不是异人之后离开我的人后悔。你觉得，我有没有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