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香炉里正燃着檀香，袅袅香丝正缓缓从中升起，冉冉檀香弥漫在这个大殿之内，景和帝负手而立站在窗前，窗外是被宫人悉心照料，此刻开的正盛的孤品兰草，这也是元后魏静姝亲手所栽，自其仙去后，便一直由景和帝亲自照料，为帝之后，更是将其种进帝王寝殿之内，找了无数能人巧匠，只为保其终年不败、常年不谢。

为此株兰草，这整个后宫的女人都都在心中恨的咬牙切齿，但却无一人敢当着景和帝的面抱怨，就连这么多年一直深受宠爱的陶贵妃也不敢多说一句，这些足以见得元后在其心中的重要。

景和帝只是沉默的看着，目光落的有些远了，像是在看兰草，又像是在透过兰草看别的什么，殿内安静极了，宫人都垂首立在一旁，似乎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已然有西落迹象的日光透过窗棂洒进殿内，一半洒在地上，一半落在他的衣角处，半是明亮、半是晦暗，让人看不起他脸上的神色。

白海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像是感受到了殿内的氛围，他的脚步落地极轻，还是以拂尘点地，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之后，正准备硬着头皮开口说话，便听到景和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人送过去了？”

“回皇上，大皇子和三皇子子二位殿下都送去了，也按照您的吩咐，将原本宫殿内的人全都换了，新派去伺候的人全都是由奴才亲自挑选，背景家世上也都没什么问题，绝对不会让其他的人混进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海顿了顿，语气更加轻了几分后才继续道：“这几日，二位殿下一定会很安静、不受任何打扰的抄写清心经。”说完之后，便将头低下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景和帝叹了口气，听着这叹气声白海将头埋了更低了些，景和帝开口：“你起来吧。”

“是。”白海起身后恭敬的站在景和帝身侧，只是身子微微弯曲，一副随时准备听吩咐的模样。

景和帝从窗前离开，转身朝着屏风内走去，色泽明亮的金漆云龙纹屏风在日光的折射下，投在地面的倒影显得愈加鲜活，窗外树影随风而动，投进来枝叶上的影子和屏风倒影交织在一起，龙影缠绕，似游晃在树影间。

景和帝直直地穿过屏风，脚步正正好落在龙影之上，白海走在后面看见他落脚处，金龙倒影便从那枝叶上离开，转而缠绕上景和帝的小腿处，似在俯首。

白海见到这一幕之后将头埋了更低了些，身子也更加往下低了些，随后脚步一转，避开了倒影，从另一侧空白的地方走了过去，再次跟在景和帝的身后。

“你说，若是静姝还在，昊儿是不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景和帝的突然开口，倒是让白海的心一惊，快速在脑海中想好措辞，随后谨慎地开了口：“娘娘她……”，只是还未等白海说完，景和帝再次叹了口气，这一下让白海的话锋一转，心中狂念”阿弥陀佛”，刚才那棘手的话题怎么回答都是触及圣上的雷区，想了想再次开口：“陛下可是觉得有哪里不适？”

“朕方才瞧见静姝留下的那株兰草，被照料的极好，一晃快要二十年了，昊儿也这么大了，朕还记得当初他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极爱笑，小小的，伸手就要朕抱，当时静姝也在。”

“你说，若是静姝看到昊儿现在这般，会不会怨朕？”

“怨朕没将昊儿教好，怨朕让昊儿变得不爱笑了。”

“陛下慈父之心，若是娘娘还在，想来定能体会到陛下对大殿下的关心。”白海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长大了，有了些心事也正常，奴才不懂这些，但看着大殿下为陛下分忧的样子，想来若是娘娘看到了，也是会高兴的。”

景和帝闻言回头看了眼白海，白海一张老脸顿时笑了起来，眼角处的皱纹也跟着其面部表情的变动而折了起来，随后笑骂道：“你这老东西，倒是会说话。”

白海陪着笑：“奴才伺候陛下这么些年，陛下向来都是慈父之心。”

景和帝继续转身往前走，嘴里念道：“你啊、你啊……”正说着，已走到桌案前，桌上摆着一盘残局，黑白子交相落下，白子隐隐领先，黑子紧追其后，呈现出一片厮杀追咬的趋势，他就这样看着几盘，久久不语。

良久后，他执起一枚黑子落下，一瞬间局势逆转，白子已被围堵，再无还手翻盘的可能，棋盘之上，已然是黑子的胜局。

景和帝就这么瞧了半天，最后坐下伸手一边将黑白子一一拾起、装盒，一边开口，这次和之前相比，语气却是莫名的轻快了几分，“让他们兄弟二人这样静静心也好，昊儿的错，便是朕的错。”

还未说完，就听见白海跪了下去，跟着一道的还有立在殿门口的宫人们，顿时哗哗的跪倒了一大片，而听到这样的动静景和帝却是连眉头都没抬一下，只是道：“养不教，父之过。自古以来便是这个道理。”

“昊儿性子是急了些，有些事情，犯错了也正常，逸儿也是这般。”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棋盘上最后一枚棋子拾起来，拿在手中顺着阳光，“可最后能走到最后的往往不能是性子这般急躁之人，这道理，朕还知道，可他们却不懂。”

殿内更安静了，几乎是连呼吸声都快听不到了，白海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陛下今日这番话，若是……只怕这满殿的宫人都要闭了眼。

“叮。”白玉为子的最后一枚落在棋盒内，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景和帝缓缓将棋盒盖上，最终那折射过光的棋子还是被缓缓遮上，陷入黑暗之中。

“罢了，起来吧。”

“朕记得先前答应了辞儿，今日要问他功课，让他来吧。”说着又看了看窗外已然有落暮之势的夕阳，再接着开口：“现在天色也不造了，顺便让人传晚膳，朕记得辞儿最喜那道珍珠白玉丸，让人备着。”

“是，奴才领命。”说着白海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后，快步朝外走去，一旁的工人也全部都站起身来，白海在一个小太监耳边耳语几句之后，小太监便领命离开。

离开的小太监便走边想，这珍珠白玉丸做的最好的还要属御膳房的刘大厨，但今日似乎不是刘大厨当值，而是方大厨，正是这般想着，脚下也没停了脚步，已然临近宫门，随后跨过一道门槛，轻笑一声后想着，不管是不是，但既然二皇子喜欢吃，陛下也吩咐了人备着，那便是一定要准备妥当的。

随后又抬头望了望天，日暮渐近，可此时却又有乌云拢聚之势，只怕是要变天了。

—

“啪。”

一盏青玉茶杯被摔倒在地，伴随着这声音而来的还有一道尖锐的女声：“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是他谢昊的错，凭什么逸儿要跟着受罚。”

宣玉宫，主殿。

一位身着桃红华服，眉眼精致的女子此刻却正是怒气冲冲，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死死地扣在扶手处，正一脸怒意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宫人。

这女子便是如今宠冠六宫的陶贵妃，也是三皇子谢逸的生母，多年的深宫宠爱，几乎让人看不出这已经是一位成年皇子的母亲，即便此刻生着气，但却也能从那眼角处看出些许韵味。

站在一旁的贴身宫人，朝着其他人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人会意的上前收拾茶杯碎片，不消片刻，一盏新茶便被送了上来。

宫人伸手将陶贵妃的手抬了起来，再掏出手绢仔细为她擦拭，一边说：“娘娘也不必动怒，今日之事，许是因为二位殿下在金銮殿上争吵，陛下怕是被群臣看了皇家的笑话，这才罚了的。”

陶贵妃将手收回，再次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后，“也对，都怪本宫关心则乱，一时间竟然差点乱了分寸。”

“想来也是，近年来，陛下一贯宠爱逸儿，而且逸儿这番也算是为他父皇排忧解难，却不想和谢昊吵了起来，更何况，二人都是同样的禁闭，倒是本宫心急了。”

宫人站在起身后，仔细地为她捶着肩膀，“娘娘这是关心三殿下，更何况陛下向来宠爱您与三殿下，哪里真舍得下的了心去处罚，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大臣们看，毕竟一起的可还有大殿下呢。”

听着贴身宫人这番话，陶贵妃的眉眼舒展了几分，有些娇嗔的瞥了一眼宫人，只是那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你就知道这样说着让本宫高兴的话。”

见陶贵妃不再生气，宫人立刻也笑着回答：“这宫里，谁人不知娘娘深的陛下宠爱，是没人能比得了。”

“行了，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便让逸儿好好待着，抄写清心经也算是为陛下解忧，你去打听打听，在逸儿被关的宫殿内都是谁在伺候，可有我们的人？若是没有，那便安排几个进去。”

“逸儿未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万不可受了苦。”

“是，那大……”像是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宫人快速改了口：“那边呢？”

“也是一样。”掩下眼中的笑意，陶贵妃斜靠在椅子上，拨弄着指甲，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总不好厚此薄彼了不是？”

“是，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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