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见甲板上有不少黑雾翻腾，直奔着他来，速度快到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

只是一瞬间，他的双腿便在黑雾的不断绞紧下动弹不得，粘腻湿冷的触感伸进他的背心，绕过脖子后方猛地刺进他的耳朵和口鼻内。

“啊——”

凯撒痛得大叫，慌乱之下举起匕首挥向黑雾，但右眼下的剧烈灼烧感及口鼻中的窒息感让他无法专注对付黑雾。

而这次黑雾仿佛有意识般，像是知道他此刻处于虚弱中，正极力将他置于死地。

兰斯和亨利僵硬地怔愣在原地，显然未料到凯撒口中的黑雾竟是这样的骇人。

“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东西！”维尔利亚一急之下抽出皮鞭，在甲板上狠狠甩出几道声响。

她浑身进入戒备中，以防眼前可怖的黑雾冲上来。

克莱尔亲眼见到凯撒的整个头颅被浓稠的黑雾笼罩，眼球被挤压到凸出，眼白爆出数根狰狞的红血管，看着整个眼珠似乎要掉下来。

他吓得双腿发软，两眼一闭彻底昏了过去。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奥琳娜。

她将挡在眼前的维尔利亚一把掀到身后，弯腰极速近身时抽出短刀，发狠般切断凯撒双腿及背上的黑雾，下一刀直逼凯撒的下颌。

凯撒的双腿双手终于得了空。

他无暇顾及疼痛，眼角注意到奥琳娜的神色时头皮一紧，本能下直直向后仰头，恰巧避开对方尖利的短刀。

口鼻处的黑雾消散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夺回呼吸的凯撒汗流至踵，大喘气道：“奥琳娜...你差点杀死了我...”

奥琳娜紧绷着脸，缓缓收回短刀插进胳膊上的皮质袖套内，声音冷酷道：“你的反应还不够快。”

终于反应过来的亨利活络着发僵的四肢，注意到兰斯脸色难看到极点，用手拍了拍对方的背部以示安慰。

他转头上前绕着凯撒查看情况，严肃道：“凯撒，看样子你没事，幸好有奥琳娜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别躺着！”惊魂未定的维尔利亚毫不客气地踢了一脚昏过去的克莱尔，转头大声质问，“凯撒，那到底是什么，你最好如实交代，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跟着死掉！”

“闭嘴！维尔利亚！”凯撒朝嚣张的女人吼叫，紧接着筋疲力尽地瘫坐在甲板上，手指指向昏厥的克莱尔，声音变得虚弱，“克莱尔快掉下去了...”

“哦！克莱尔怎么昏过去了。”亨利夺过险些掉出甲板外的克莱尔，将对方拖到安全的地方，俯身用力拍打对方的脸颊。

克莱尔毫无反应。

跟上来的维尔利亚朝克莱尔翻了翻白眼，转头双手搭上女人的单薄的肩部，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激动，目光炯炯道：“奥琳娜，你的动作和反应简直漂亮极了，你可真是深藏不露，请一定要教教我怎么对付这些...这该怎么说...是怪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奥琳娜见维尔利亚开始自言自语，不再将视线放在她身上，莫名松了口气。

她有些招架不住热情的维尔利亚。

维尔利亚说到后面再次怒火中烧，粗暴地拽起凯撒的黑卷发，弯腰与对方平视，逼问道：“见鬼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凯撒被维尔利亚这么暴力一拽，眼前再次眩晕，身子涌上乏力感，双腿变得疲软。

“放手，维尔利亚。”

维尔利亚抬头看向声音的源处——她的雇主此刻脸色阴沉得如同黑夜一般。

她识相地松开手，并任由凯撒向后直直倒下去。

兰斯没有避讳维尔利亚探究的视线，声音透着股刺骨的冰冷：“我不喜欢别人乱动我的东西，以及我的人——”

“明白吗？维尔利亚。”

维尔利亚向后撤退一步，眉角挑起：“知道了，但总该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亨利尴尬地笑了两声，解释道：“维尔利亚，这两天忙着训练船上的基本技能，差点忘了还有黑雾这么一回事。”

兰斯扯了扯仍有些僵硬的嘴角，看躺在地上的凯撒一时无碍，声音低沉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维尔利亚，如你所见，这些黑雾正追杀凯撒。你航行经验丰富，或许在什么地方有见到过这样的事。”

维尔利亚看向眼前这位雇主的眼神逐渐奇怪，再次怀疑对方是出于什么心态和凯撒签订最高级别契约。

在对方投来警告的眼神时，她故作夸张地用手撑着脑袋，努力回想过去二十年的经历，没有一件事和能和眼前发生的事联系起来。

她对此一无所知。

所有人默契地看向奥琳娜。

奥琳娜整个过程保持一副死鱼脸，后知后觉到所有人在等着她说些什么。她像炸毛一般，语气硬梆梆道：“我的确不知道那是什么...”

事态再次进入僵持中。

亨利抬起克莱尔，打破目前的静寂，提议道：“我们不如先把船上的医生叫来，给凯撒和克莱尔看看。”

维尔利亚和奥琳娜面面相觑，想起兰斯方才的警告，默契地选择忽视地上的凯撒，一起头也不回地直奔一个方向——船医的舱室。

凯撒在后脑勺和甲板撞出不小的动静后一直处于昏沉中。

他费力睁开眼睛看向上方，模糊中看到有人正靠近他，金色的发尾扫过他的脸颊，扑鼻而来的玫瑰香味冲散了口鼻内的充血感。

紧接着他望进一双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睛，如痴如醉地沉溺于此。

是兰斯。

他的主人。

一种诡异的幸福感升上凯撒的心头。

兰斯盯着视线逐渐对上焦的凯撒，毫不客气地奚落道：“你要在这脏兮兮的甲板上躺多久？”

凯撒在兰斯的注视下坐起身。

他比刚才的确是要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有粘腻的窒息感。他另外用手捂着额头，等着脸上的滚烫逐渐冷却——他刚刚至少和兰斯对视了几分钟。

克莱尔昏睡将近一下午，感到眼皮发痒，好像有人在不断扯他的眼皮。

他呢喃一阵，缓缓睁开眼睛，迎面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瞳孔。

是维尔利亚。

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极其狰狞。

不出所望，克莱尔再次吓得尖叫，在再一次昏迷前，脸上被对方狠狠泼了一杯水。

克莱尔彻底清醒了。

他颤巍巍地看向眼前的人，在对方瞪过来时下意识用手护住头，小声求饶道：“维尔利亚小姐...别这样...”

“维尔利亚，对克莱尔温柔一些，”亨利一脸无奈，用干毛巾擦掉克莱尔脸上滴落的水，调侃道，“克莱尔，你总算醒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你。”

克莱尔恍惚间注意到自己在舱室内，而一旁的凯撒看起来平安无事，奔过去用手不断揉捏对方的脸颊，随后紧紧抱住对方，激动道：

“哦！天！凯撒！你还活着！”

“我差点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这黑雾吓人极了！”

凯撒听到熟悉的念叨，不由得为刚刚上船时避开克莱尔的视线感到懊恼——他最好的朋友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他是奴仆的身份。

兰斯见唯一昏迷的克莱尔清醒，清了清嗓子：“好了，话题该回到正事上。”

“等一下。”

显然有人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不满，所有人看向维尔利亚。

维尔利亚将双腿搭在长桌上，忽视雇主犀利的视线，不快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说说克莱尔的事情。”

亨利和维尔利亚的想法不谋而合，但嘴上并不这么说：“维尔利亚小姐，我们说过该给克莱尔一个机会的，进入幽灵海域还有一段时间。”

维尔利亚不耐烦地打断亨利，将矛头指向最孱弱的男人：“克莱尔，你来说说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继续留在这艘船上。”

克莱尔将头埋起来，耳朵烧得通红——他的确是吓得昏了过去，胆子比老鼠还小，还不如眼前的两位女士。

凯撒脸色阴沉，露出明显的愤怒之色：“维尔利亚，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说。”

维尔利亚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抛出一个问题：“如果幽灵海域碰到比刚才更危险的事情，你要克莱尔怎么应付，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说白了，克莱尔就是累赘。”

维尔利亚说得相当直白。

克莱尔整个背蜷缩着，眼看着快哭出来了。

凯撒何尝不知道这件事，但也不得不正视克莱尔的问题。他不希望克莱尔出什么意外，这是他唯一的朋友，重要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家人。

但维尔利亚的下一句直接激怒了所有人。

“当然，我觉得你们都是累赘。”

可能是离开爱兰德海域的原因，契约不再有强制性作用，维尔利亚此刻看上去非常嚣张：“除了奥琳娜，你们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就这样还妄想通过幽灵海域。”

连一直沉默的奥琳娜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题所在：“幽灵海域可能存在比黑雾更恐怖的东西。”

兰斯一言不发，神色中是隐忍的不快，却不能反驳维尔利亚说的一切——他和亨利面对棘手的突发情况时，做出的反应的确不尽人意。

事实上，目前所有人都没有做好进入幽灵海域的准备。

亨利见事态再次变得紧张，急切地解释道：“维尔利亚小姐，我们急迫地进入幽灵海域是出于一些不得已的情况。”

“那么，你们应该拿出该有的态度，我答应跟着你们去幽灵海域，但没有答应留下来处理一堆烂摊子。”

维尔利亚没说的是，如果眼前的这一群人空有幻想，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艘船，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哪怕被兰斯雇佣的佣兵追到天涯海角。

眼见着这群人启程没多久便分崩离析。

凯撒主动揽下所有问题，盯着维尔利亚一字一句地认真道：“关于黑雾，我大概知道下次该怎么对付，至少不再需要奥琳娜的帮助，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影响到我们。”

维尔利亚听后只觉得可笑，语气尖锐道：“我可不觉得你能解决这件事。”

亨利同样不赞同，不过是另一个角度上的不赞同：“凯撒，这并不能解决问题，眼下我们最好需要搞清楚黑雾是什么并根除它。”

兰斯打断几人的对话，直言道：“维尔利亚，我不否认你说的是事实，目前的确有很多问题存在，我倾向于逐一解决，而不是直接让问题消失，比如先解决凯撒这件事，结束后至少不像现在这么被动。”

维尔利亚表面百无聊赖，却竖起耳朵聆听，又对这样的答案不置可否，隐晦地提醒道：“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

对没有必要的麻烦会第一时间摒弃。

兰斯对上女人探究的视线，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他当然知道维尔利亚的用意，但他不需要对方定义什么是麻烦，他平静道：“凯撒不是麻烦。”

在场所有人的神色一时变得微妙。

兰斯罔顾所有人的反应，双手交叉搭在大腿上，冷静分析道：“维尔利亚，你完全可以自己征募船员前往幽灵海域，我们不如说说你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维尔利亚死死盯着兰斯。

对方想的没错，她选择跟着兰斯是因为对方作为费德·索尔的儿子，手上多半有通过幽灵海域的线索，但这仅仅是她的猜测。

“我拿到了父亲所有的航海日志。”

兰斯像是知道维尔利亚在想什么，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

仅一句话就引起轩然大波。

维尔利亚尤其清楚这句话的分量所在，连前段时间的拍卖会上仅仅只有费德·索尔的航海日志的上半册。①

她的猜想得到证实后，克莱尔和凯撒的问题显得无关紧要，她得想办法搞到费德·索尔的航海日志，再不济跟着对方或许有些收获。

之后的事情再说。

兰斯将维尔利亚的反应纳入眼中，反而轻描淡写地反问道：“维尔利亚小姐，请问我们可以回到正事上了吗？”

维尔利亚纹丝不动地观察兰斯脸上的表情，最后将搭在桌面上的双腿收回来，两手摊开：“请继续讲。”

“就像亨利说的，我们最好搞清楚黑雾是什么？”

这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我之前和凯撒碰到过同样的情况。”

“为了避免发生同样的问题，我请教了当时从黑雾中救下凯撒的那群鱼。”

“它们和我说这些黑雾是亡灵，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②

万万没想到突破口会是克莱尔。

凯撒终于想起克莱尔是说过这件事，眼下的态度和当初截然相反，迟疑道：“这听起来真的不可思议，我说不准这是真假，最近的事让我觉得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那群鱼？你到底在说什么？”维尔利亚嗤笑一声，上下打量这个窝囊的废物——她总觉得克莱尔还在死死挣扎，为了留在这艘船上连这种不像话的借口也搬了出来。

亨利借着这个机会和维尔利亚大概说了说克莱尔的能力。

一直低着头的奥琳娜则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个叫克莱尔的人。

“这怎么可能，”维尔利亚见一行人没察觉出这是一个明晃晃的谎言，不由觉得荒诞，“你们该不会是相信他的鬼话吧？”

“维尔利亚小姐——”

“我真的没有说谎。”

“昨天凌晨你进入了后甲板的仓库内。”

克莱尔急于向维尔利亚证明自己至少有一点用处，甚至忘记了这些话说出来并不恰当。

维尔利亚震惊地看向克莱尔——她昨夜确实趁着无人注意潜入仓库寻找关于幽灵海域的线索，还记得仓库门外的栏杆上有几只海鸥休息。

她突然意识到克莱尔没有说谎，极力忽视所有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语气变得差劲：“克莱尔，闭嘴，我当时饿极了，需要找些东西垫垫肚子，我并不知道那是仓库。”

海盗一贯有明抢暗偷的通病。

亨利尽管不满维尔利亚这个行为，仍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维尔利亚小姐，如果感到饥饿，我会嘱咐后厨，我想他们一定很乐意为美丽的小姐做出美味的食物。”

“亨利，我们需要努努力才能喂饱海盗那贪婪的胃口，”兰斯拒绝接亨利的话茬，阴阳怪气道，“维尔利亚，别再让我看到海盗的那一套作风。”

“知道了。”

维尔利亚被拆穿后没有急于否认，试图将话题引到正事上，看起来对凯撒的事很是积极：“如果黑雾指的是亡灵，海盗间倒是流传不少亡灵的故事，据说作恶多端的人在濒临死亡时会看到亡灵——一群穿着黑袍子的神秘怪物。”

亨利若有所思道：“如果没记错的话，‘黑袍子’是海盗对亡灵的俗称。”

“是的，”维尔利亚没有否认，“我之前在阿尔塞·格雷西③的船上待过一段时间，他们说歌德海域有一个叫‘黑瘸子’的人对黑袍子的事算得上熟悉。”

兰斯对维尔利亚此刻的态度还算满意，但心思却在另一件事上——父亲的航海日志中同样有提起亡灵这两个字，或许现在专注解决黑雾的事不是一件坏事。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亡灵和歌德海域。

歌德海域不同于爱兰德海域有数不清的岛屿，这里更像是沙漏，南部是一片广袤的金黄色的沙漠地带，塞苏河自南向北从这里流过，留下一条狭长的河谷，河谷两侧居住不少的居民。

而穿过整条河谷抵达歌德海域的北部——幽灵海域的入口。

作者有话要说：① 详情见第14章。

② 详情见第4章。

③详情见第34章。

奥琳娜：这群人吵得我脑子嗡嗡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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