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父母在北京见面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大概越是接近幸福就越是近乡情怯，前一天晚上，一向睡眠质量超高的程启锋一连醒来了三回，每回他都会先看一眼时间，再轻轻“折腾”几下怀里的人，要么收紧怀抱在她脸颊、唇角上留下细碎的吻，要么就凑在她耳边叫“老婆”叫“宝贝”再各种碎碎念，哪怕从头到尾都在熟睡的张玥柠根本听不到。

除去和张玥柠或别离或重逢的某些特定时刻，程启锋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当年参加奥运“出道即巅峰”也好，面对运动生涯里的遗憾也好，他都鲜少在人前掉过眼泪，只是今天却很不一样。

张父张母先一步等候在定好的酒店，他们二人和程父程母后脚抵达，父母四人见面握手，寒暄问候，许是画面温馨得太有冲击力，程启锋揽着张玥柠的肩，不自觉红了眼眶，还背过脸去偷偷抹了把眼泪。

细微的举动被张玥柠察觉，趁父母不注意她掏出纸巾轻轻去拭他的眼角，还给予了他一个抚慰似的微笑。比从前略长的头发乖顺地趴在她脑袋上，被微凉的风吹拂，好闻的香味融进程启锋克制的呼吸里。

两人对视之间，程启锋破涕而笑，还自胸腔发出了爽朗快意的笑声，紧紧拥住她，抬首望向天空。

往事俱往矣，过去的某些记忆、某些碎片、某些不可名状、隽永深刻的瞬间，都在这一刻，在冬日暖阳灿烂的光晕里永久定格，成为往后具象化幸福里的点缀与留白，供人无穷回味。

逝去的不再回来，未来一定会更好。

婚礼日期定在了2014年春节前的一个礼拜。

这是父母依照两人的工作安排和黄道吉日提前算好并选定的，双方能在这件事上非常快速地达成共识也是神奇。至于婚庆公司、酒店、礼服定制等等一切琐碎事宜，程启锋说到时有经验的队友和朋友那边都会帮忙。

之后才真正来到两个城市的碰撞，饭桌上四位长辈各抒己见，商议各种纷繁复杂、乱七八糟的风俗、礼仪和习惯，张玥柠和程启锋不懂这些，也压根插不上话，只能在他们你来我往的交谈中面面相觑，稍显无奈，哪怕只是用耳朵听两人都觉得麻烦又头疼。

父母聊他们的，两人在角落里也开始说上了悄悄话。

想起那天微博评论区球迷们兴致勃勃的讨论，张玥柠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欠妥，求婚的时候两人的行为已经太过高调，要真像球迷所言，并参考眼下长辈们传达出的意愿，办一场更为隆重的婚礼，那未免太过显眼，也有悖二人的初心。

于是他们决定，婚礼所有流程拒绝劳民伤财，也绝不兴师动众，只想一切从简，到场亲友除双方父母外，只邀请各自关系比较亲近的亲朋好友一块儿聚一聚，意思到了就行。

一场惊喜的求婚已经填补了遗憾的缺口，今后他们的幸福自有天地，不必向其他人证明，婚礼不必隆重，只需郑重。

听两人阐述他们的想法，尽管觉得这份十年的感情办得如此简单是有些草率，可作为父母也需要审时度势，站在他们两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公众舆论会杀人，总是用那样花里胡哨昭告天下的方式，或许真的不适合他们。

一餐饭愉快地结束，张父张母强烈挽留，让亲家如果没什么事就在北京再待上几天，他们可以陪着在大街小巷四处转一转，吃饭都去他们那儿吃，顺便再好好聊聊婚礼前后的准备事项。流程无论怎么简化，一些常规的重要的礼数习俗也不能少，接下来两个小年轻工作也忙，很多事都得他们帮忙操持。

为了儿女的终身大事，程父程母自是有备而来，工作单位都请好了假，对张父张母的邀请欣然应允，小两口将两人接回左安门住下，这里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一切，日常用品应有尽有，冰箱里都补上了新鲜食材，张玥柠让他们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尽管随意，不必拘束。

临行前程启锋还把自己的车留给了程父，说去岳父岳母那儿也方便，顺便叮嘱北京的交通可能会令人头疼，得有个心理准备。

正式投入工作以前，张玥柠和程启锋又一起回了趟父母家吃饭。

屋子里是满满的烟火气，四位长辈在厨房乐悠悠忙活着，洗菜的洗菜，摘菜的摘菜，话里话外绕不开的还是两人的婚礼，谈笑风生间溢满期待，不一会儿油盐酱醋什么的少了张父就自告奋勇带着程父下楼跑腿，顺便遛个弯儿。

小夫妻俩在家里就是各种撒欢闹腾，因为即将到来的乒超任务，为了了解如今各大俱乐部主力球员的情况，他们特意在网上找了一些近期国内比赛的视频来看。

观看过程中他们不停发表自己的看法，偶尔观点一致，但从男女不同风格打法角度出发，产生分歧的时候要更多一些，每当这时他们要么把视频暂停，专心辩论，要么就把刚刚那一球回放一遍又一遍，然后继续在观点上一攻一守，谁也不让谁。

吵累了他们就玩游戏，一向是“电子白痴”的张玥柠这两天跟程启锋一起玩上了他代言的那款手游——《传奇精英》，她聪明有天赋，程启锋只教了她两回局她就能单枪匹马地在游戏里跟他对打，只是两个人嘴上仍不闲着，叽里呱啦地讨论走位和技能。

看不得张玥柠这个新手略显生疏的操作，程启锋伸手去抢她的手机说要帮她赢，她就拼命躲，死活就是不让。

两人在沙发上闹成一团，程启锋还高声嚷着老婆欺负他，客厅里两人的声音已基本盖过厨房里的四个人，父母都觉得他们两张嘴实在太吵，还让他俩出门看看，说现在小学生都不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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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算下来，张玥柠放下球拍已经数年时间，程启锋也有很久没有体验过赛场氛围，于是他计上心头，从包里掏出自己习惯性随身都会带的球拍，放在张玥柠眼前晃悠一下，咧着嘴笑，“老婆，练几个怎么样？”

张玥柠扬眉，笑意盎然，“干嘛，想虐我啊？”

“我是想着乒超前带你热热身啊，说不准到时候你会被邀请上去打表演赛呢。”

张玥柠恍然，思考几秒声音软下来，偏头对着他睫毛扑闪，颇有点耍赖皮的意味，“那你帮我粘个拍子好不好？”

程启锋笑她不爱粘拍子这一点还是几十年如一日，捏了捏她的脸，将娇惯进行到底，“没问题，我的小懒猫。”

于是，一个晴朗的下午，万里无云，张玥柠联系了从前相识的教练，约了间只能容纳不到十人的小球馆，和程启锋一起带上了对他俩对抗充满好奇的爸妈们，来到什刹海体校。

当他们准备就绪面对面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了很久都停不下来。

十年前他们初次对峙在球桌两侧的火药味浓到他们如今自己品来都觉得有趣，谁也未曾想，十年后再次身处这样的场景相对而立，他们已经变成了这个世界上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开打之前程父饶有兴味地问他们，自认为谁赢的概率比较大，张玥柠说自己太久不打了，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程启锋却不以为然，老婆当年就赢过自己，不仅如此还曾在整个男二队战无不胜，他开玩笑说，无论怎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正式进入对战状态，二人的风采与火力不减当年，上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彼此的表情于挥拍之间即刻变得杀气腾腾，哪怕只是隔空对望，冷峻无比的目光也能让空气一秒幻化成冰。

程启锋将专属战神的“暴力美学”完美延续，张玥柠在力量上虽不比从前，可她举世无双的防守能力稳固得一如既往，他连续的几个正手大力扣杀都被她的反手相持防得死死的。

简单打了几球，程启锋的进攻有主动失误，张玥柠也有防守疏漏的时候，两人势均力敌。

场边观战的父母都曾亲临现场看他们各自打过比赛，但亲眼目睹小夫妻的“性别大战”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看不懂太多门道，球台前两人的回合也不算太多，可他们仍看得屏气凝神，并在讨论中一致带上滤镜，认为这是他们迄今为止看过的最精彩最好看的一场球。

程启锋倒是有些困惑，“柠柠，我给你粘的拍子是不是不太称手？”

“没有啊，挺好的。”

“那你怎么一直防守啊，搞得我还自我怀疑，是不是给你粘了块儿‘鞋底’。”

当年的北京奥运赛场，手持着跟“鞋底”毫无区别的球拍都能不动声色地拿下对手，张玥柠那场载入史册的“经典之战”无人不晓。谈及这场比赛，父母们都有话要说，除张父张母现如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程父程母也说，当时他们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时一样心跳失衡、冷汗阵阵，可他们从头至尾都相信张玥柠肯定能赢。

回顾往事，当事人对此笑得释然，“那是以前，现在要真给我一块儿那种‘鞋底’，我估摸着我一球都扛不住，锋哥绝对能11:0就把我给赢了。”

程启锋立马清清嗓子，换上一副贱嗖嗖的样子，“那不可能，11:0有失我风度，我怎么着也得往地上发两个球装装样子不是？”

小小的球馆里顿时笑声一片，昔日“演技差”的梗被自家老公捡起来聊趣，张玥柠放下球拍冲过去，对着他下午出门前专门抓起来的头发一顿挠，才勉强在父母面前忍住狂揍这个嘚瑟老公的冲动。

闹完了，程启锋认真笑着，仍不死心，“那你攻几球嘛，让我试试看防守。”

“不攻。”

“为啥？”

张玥柠鼓起腮帮子偷笑不说话，张母出言督促，“柠柠啊，你听启锋的，陪他好好练，我们也都想看。”

四人一人一句推波助澜，张玥柠放下球拍撇了撇嘴，委屈地道出真心话，“我也想进攻来着，可现在我力量不够，攻的话我根本打不过他呀。”

程启锋俨然看穿老婆心思，“爸妈你们瞧，这就是要强的大魔王，哪怕是现在，哪怕只是输给我都不行啊。”

张玥柠的眼尾直往上跑，倔强的小表情露着，扬起声调，“就是不行。”

“要不你让让玥柠呢。”程母温和地提议。

“好，”向张玥柠抛出媚眼，程启锋使足了可爱劲儿哄人，“老婆，我放点水或者让你几分可以吗？”

“再不济让一局都行！”

琢磨了片刻，张玥柠重新拿起球拍，正色道，“来吧，陪你。”

“好，加油，加油！”张父和程父在旁高举双手渲染气氛。

程启锋在球桌上开开心心颠着球，“那我让你几分好呢？”

“不，你不要放水，也一分都别让我，用你的真实水平和我打。”张玥柠满脸坚定和傲娇。

“我倒要看看现在的自己能跟你打到什么份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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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大家各有各的忙，从前隔三差五就聚在一起的兄弟姐妹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程启锋早在前两天就和张玥柠提过，想约大伙儿一起到新家里吃顿饭聚一聚，刚好也宣布一下他们的喜事。

后天就要出发去广州，当晚安顿好程父程母，程启锋在群里吆喝了一声。

结果消息发过去，一个个都凑不到一起。

程启锋急眼了，当场搬出了杀手锏：【我跟你们说，我有重要的事找你们商量，不来别后悔。】

【啥事儿啊？】群里大家问着。

【我俩婚礼的安排以及确定伴郎伴娘的事。】

群消息沉默了两秒。

高园先开口：【马上乒超了，你俩婚礼怎么着也得明年了吧？】

孟霖跟上：【明年啊，那不急，我这两天...还真挺忙的。】

齐元康：【就是啊，我这两天有事回成都了。】

吴赫：【康康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几份火锅底料呗，我要送人。】

薛祥：【我也要，刚搞了口锅来宿舍，我和乐仔打算就在房间里煮。】

邓楠：【狠还是你们狠，小心被李指知道去宿舍掀你们锅子！】

......

看着这帮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没一句有用的，程启锋气得快背过气儿去，关了手机，郁闷地趴在张玥柠肩膀上，吐槽他们一个个的不讲兄弟情谊。

张玥柠摸摸他毛茸茸的大脑袋，笑眯眯哄他，说没关系，等乒超开赛了在广州也能聚。

开车回家的路上，车流稀少，城市上空的霓虹承载了无数万家灯火，街边路灯一行一行闪过，车载音乐放的是张玥柠喜欢的歌单，温柔又安静，很适合深夜赶路人心无旁骛地逃离繁华的北京。

黑暗车厢里两人紧紧攥着对方的手，开始谁都没有说话，浪漫旋律里彼此的呼吸柔和绵长。趁着红灯，趁着前方狭长的车距，只要一有空档程启锋就偏头看着张玥柠，看她立体的鼻梁、精致的下颌线。

后者余光里有所感知，心想这人不知又在动什么歪心思，于是假装不在意地把脸扭过去看向车窗外，程启锋就偷乐，手上攥得更紧，看着她睫毛因为憋笑而一颤一颤的，怎么都可爱得要命。

“不好好开车，看我干嘛？”片刻，她还是没看他，只故作严肃训他一句。

“谁看你了，”程启锋一本正经，“我看窗户外头呢。”

“看你自己窗户去。”

“你那边窗户外面好看。”

整个一歪理邪说，张玥柠转过头斜睨他一眼，程启锋就在她掌心挠痒痒，给张玥柠挠得也笑，说他怎么年纪越大越傻。

“怪我啊，还不都是因为我老婆好看吗？”

“有这么好看么？”

“那可不是，挪不开眼睛。”

“这一天天的，好像我给你下了迷魂药似的。”张玥柠甜甜地揶揄他。

“没下也差不多了...”程启锋轻咳一声，又意味深长道，“张玥柠，你说我这算是近距离追星吗？”

“那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啊？”

“要啊，你给我签上个百十来张的，我把它们裱在画框里，然后全部挂在咱家墙上。”

“花痴。”张玥柠笑得眼睛弯弯，她就像她的名字，永远和月亮一样漂亮。

车开到小区楼下，刚要进地下车库时，程启锋不经意抬眼，发现他们家里深更半夜居然亮着灯，猛然吓了一跳。

这才刚和父母们分开，就算他们要来也不可能这么快，或者有什么急事也一定会提前打电话，所以绝不可能是他们。

程启锋顿时慌了，不自觉捏紧了张玥柠的手，“你今天出门时忘记关灯了么？”

“没有啊。”

“那坏了，咱家里好像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