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谢之樾很愁，非常愁。

他看着二人拔剑相向，从屋内一路打到屋外。

月下屋檐的两道身影拉扯不休，沈诀手握长剑飞快进攻，剑法甩出好几道残影。

他抬头看，只见他师尊一身枭羽白衣飘飘，脚步轻快，手握长剑将夜风斩成两半，那剑光疾起，招招刺人要害。

再看另一边，黑衣人虽被步步紧逼却始终嘴角带笑，他身形飘忽，剑法诡变多样，好像不是手上的不是长剑，而是一条柔软难缠的长鞭。

他的剑身如同一条行踪不定的蛇。

谢之樾心想自己也不能闲着，在殿前左顾右看。

这魔使效劳魔尊数十年，许久未见如此强悍难缠甚至还要在他之上的对手，今日一遇才发觉以往的那些修士都是半吊子。

反派很是欣赏，他嗤笑一声，几乎用了八成的功力挡住濯雪猛烈的进攻。

谢之樾又怕贸然上去会给师尊添乱，他站在殿外，趁那魔使分身乏术时偷偷扔下一个阵眼。

与此同时，魔使被沈诀步步紧逼，丝毫没有察觉谢之樾在干什么，他挥袖大笑，痛快道：：“不错，上修界已经很少有人和我打得这么畅快过，我可以饶你不死。”

沈诀固然不作理会，剑势如虹，一瞬间便斩断了他耳边的碎发，隐隐带有风雷之声。

魔使看着自己的发丝被斩去，笑意不减反增。

“记好了，本座叫苍珏，你可以来我这边做事，要金银珠宝，要名誉美人还是要无尽法力，尽管开口，应有尽有。”他语毕迅速侧身，只差一点便接不住这剑法。

沈诀依然不作理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上的剑光影流转，散发着极寒之气，蓄势待发。

“都看不上么？好吧，毕竟你是剑尊来着，”他摩挲着下巴，此人和那些自称是某仙某王某尊，实则三四二流的破道士不同，此人修为深厚，剑意极高，面对这么多条件都无动于衷，若今日不除，恐怕会是个大患。

苍珏思索了一番，叹了口气，颇为遗憾道：“那就只能死了。”

他虽真的很不想浪费一个人才，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只能死。

在二人纠缠决斗中看不见的角落，谢之樾拍了拍手，心道大功告成，他在师尊的身后做了阵法，以防这个反派又动什么小手段。

随后，果然不出他所料。

苍珏立马用了假分身，转眼间便出现在沈诀身后，一把长剑直直朝沈诀脖颈处砍去。

“师尊小心！”谢之樾大喊一声。

沈诀的脖颈处瞬间亮起一道金色的金钟阵法，只听一声刺耳的剑鸣。

苍珏被那金钟挡住，愣神片刻反被沈诀一个剑势击落在大殿中央，他猛地下坠到地上震起数块碎石，荡起一阵尘风。

躺在地上的苍珏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啧了一声：“碍事。”

随后，他用剑支撑起身体，看着一边跑的飞快的谢之樾，突然发现这人有点眼熟，于是仔细的回忆了一下。

回忆后，他放声大笑对谢之樾道，

“你啊你，披着人皮太久，是不是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谢之樾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他认出自己了？

“尊上他老人家真是糊涂了，一再而三的纵容你几次坏我好事，你是不是觉得傍着尊上我就不敢杀你？”苍珏不悦道。

被他盯上的谢之樾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拔起腿就跑！

然而他跑没多远，就被苍珏不知何时又用了移形换影，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低声在他耳边道：“其实魔族的护法大可以再换一个人。”

谢之樾心中警铃大作，以他的修为根本不是苍珏的对手，只好拖延时间，和他语言纠缠：“你这几天弄出这么多腥风血雨，你把尊上的话当成什么了！”他强压着惶恐，厉声道。

苍珏蹙眉，他现在还不至于会无聊到和一个死到临头的人多废话，召出剑便要杀他，而谢之樾也不会乖乖等死，也握紧了剑，只是不知道沧临能不能接下他的一击。

眼看气氛逐渐聚焦。

一把浑身银白的剑身立马将二人分开。

谢之樾的心本来提到了嗓子眼，突然被这把剑吓一跳，顿时身形不稳，不过很快就被沈诀推到身后，看着他上上下下的检查，严密到少了一根头发都不许。

屋檐上的苍珏分身被他一剑刺死了，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不见。

“他还没来得及伤我，我没事。”谢之樾道。

沈诀还是不放心的又看了看他的手，把他的沧临一举收回到剑鞘中，皱着眉将他抱紧。

一旁被无视的苍珏：“……”

他‘嗯？’了一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脸上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原来是这种关系，看来我们护法真的很有能耐，无论是那个傻狐狸，还是尊上，亦或者这个修士，都被你迷得不行啊。”

苍珏又想起来什么，脸色骤然色变，他看着沈诀那副‘谁也不许动他’的护短样，又看了看那张精雕玉琢的脸。

“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种癖好，你知道你的弟子是个魔族中人还愿与他耳语私鬓？”苍珏收回了剑，补道，“我还真当以为你有多脱俗，和自己的徒弟做那种事，很有意思吗？”

谢之樾真的很想缝住他的嘴，让这个人这辈子再也出不了声，咬牙道：“神经病！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是在魔界闲出毛病来了就去把魔宫的石像擦擦！”

“师徒游戏好玩么？我们的护法真伟大啊，居然在敌人的榻上爬得乐不思蜀。”他的嘴也不甘示弱，看着谢之樾的下腰，眼神是说不清的晦暗暧昧。

沈诀不知是被他的那番话给激恼了还是被那道眼神给震怒了，他施法，只见地上突然出现一只金光大掌，重重朝苍珏挥下。

不远处涌起一阵浓烟。

苍珏站在另一边，看着他，“法力无边的剑尊大人有本事就过来，就算你现在再怎么护着他，他到了魔界，我有得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届时能不能让我也尝尝你好徒弟的滋味如何呢？”

他笑道，看着谢之樾，厌恶道：“下贱的东西。”

被骂的谢之樾瞪了他一眼，“脑子还没我屁股大的蠢货。”

其实他被骂也算不上生气，毕竟前世都被骂惯了，这一世看着那些人表面阿谀奉承的嘴脸他更不习惯。

而他身边的师尊没这么觉得。

沈诀闻言大怒，濯雪冒着杀气腾腾的剑意，连剑光都变得十分澎湃。

谢之樾根本拉不住他，“师尊别去，他是在激你！”

晚了。

现在的师尊听不进去任何一句话，光是眼神好像就要把苍珏给活剥掉一层皮。

这是他第一次见沈诀这么生气。

一旁的苍珏见他中计，手里盘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珠，只等沈诀来到他身前。

谢之樾大叫不妙，俯身就要往前阻止他，却被身后人一把禁锢住。

熟悉的气味让他皱起了眉，语气有些不太愿意相信。

“是你。”他道。

回头，炽遨果然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掐着禁锢法决。

现在的谢之樾才恍然大悟，他就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炽遨会现身在拍卖大会，吞龙被偷盗，他被诬陷，原来全部都是算计好的。

因为禁锢咒，谢之樾动弹不得，眼神紧锁不远处二人的打斗场面。

“对不起，护法这个时候真的不能去干扰，等他死了后护法怎么打我骂我都行。”炽遨从背后抱住谢之樾，拼命解释道。

而谢之樾却听不进去半点。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了。

谢之樾只觉得恶心，阴沉道：“滚！”

炽遨手上的动作一滞，声音染上哭腔，“不要讨厌我。”

谢之樾全当听不见，在他怀里挣扎，“如果他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炽遨有些不可置信，一双手用力的掐着他的脸，和方才的人判若两人，他满目寒色，狠厉道：“你又想救他！像四年前不周山那样吗！”

他到底凭什么，凭什么值得你那样，区区救命之恩，凭什么值得你为他这样。

人们说狐狸是养不熟的，是假话。

另一边，苍珏见沈诀来到身前，他声音如同魔魇：“你的修为和剑法确实高，我不敌你，要是这样那可就不一定了。”

谁想，苍珏瞬间转身出现在谢之樾面前，就连谢之樾本人也没料到。

苍珏朝他露出微笑，“高兴么？我改变主意了，我更想让你死多一点。”

炽遨也愣住了，可惜他已经来不及将人护在身后，“你疯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谢之樾看着苍珏一点一点的在他面前捏碎那颗宝珠。

下一秒，他和炽遨都被人推开。

“师尊！！”谢之樾焦急喊道。

只见沈诀瞬间被红烟缠绕，只觉头晕目眩，全身无力，逐渐半跪在地上，往后一倒。

荒唐。

谢之樾只能无力的看着这一切，他双眼空洞：“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活，你也杀了我吧。”

这原来不是属于他的台词，但有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这句话好像是真的。

他在原著里本没有这句台词，只是随手一翻便在破书里看见师弟说了句话，自己却默默记在了心里。

此话虽本不出自他口，他确是真心的。

这个危险的想法在他心里无法遏制的滋生，如果沈诀死了，他恐怕真的不想活。

炽遨失望的看着谢之樾，欲言又止，他不想让谢之樾死，但也不想谢之樾执迷不悟。

谢之樾看见苍珏一只脚踩在师尊的胸膛就气得发抖。

苍珏故作可惜道：“好吧，我本来还真想过要留你一命的，谁叫你非要一往情深呢。”

他走上前想要杀了沈诀，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只是那把剑灵居然高到有魂的境界，还在阻止他进一步。

濯雪独自一剑挡下他的长剑，往前一挥，护住剑身后的沈诀。

苍诀瞪大了眼睛，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强，佩剑在剑主意识都不清醒的情况下，这把剑被练出了自己的魂，有自己的想法，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护主吗？可笑。

苍珏一把将濯雪甩了出去，他的剑锋眼看就要刺进沈诀的心口，却又被另一把剑挡住。

他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

抬头，只见谢之樾挡在他身前，“魔尊口令，不得杀。”

苍珏刚想笑，却看见他掏出一块骷髅手牌，脸色顿时僵住：“他连这种东西都给你了？”

“你是想以下犯上吗！”谢之樾喝道。

苍珏咬着牙，不甘道：“他中的是蝶引蚀梦，就算我不杀他，他也会在最痛苦的记忆里轮回上千百遍，痛不欲生。”

谢之樾扶起沈诀，“我知道。”

他自顾自的背起沈诀，濯雪跟在他身后，像个孩子一样蹭蹭谢之樾的衣角，警惕地把剑锋瞄准了苍珏。

就这样，昏暗的暮霭融合了谢之樾的身影，冷冽的寒风拍打着他的脸，濯雪跟在他的身后，二人一剑走向了亮光处。

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苍珏气得脖子都红了，忙活了一个晚上居然让他在这眼睁睁的看着二人逐渐走远！

望向身后的一片狼藉，他只好把气撒在炽遨身上，一脚将旁边的石塑踢裂，冷道：“没用的东西。”

被他当成宣泄口的炽遨冷漠的拍了拍衣服，阴鸷道：“收敛点吧，尊上已经在注意你了，你是想早点死吗？”

苍珏站在高处，闻言冷笑一声，踏着轻功走了。

此刻，沈诀头痛欲裂得好像要炸开来，他浑浑噩噩的睁开眼，最近尤其奇怪，他总是断断续续的忘掉一些细节，回想起来时却没有半点记忆。

罢了，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方才好像与什么人恶战了一番，心里的悸动和紧张似乎还在继续，隐约还有怒气，他一只手揉着眉心，心情看起来非常不好。

要问他最痛苦的记忆是什么，回首，山峰之上，一道身影映入他眼帘。

远处的少年身穿红衣似枫，转过头，他看见沈诀的那刻眉眼带笑，露出一口皓齿，朝他喊道：“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