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沈诀只想让谢之樾留下来，粗略的找了个借口，突然想起来谢之樾那天的手背被烫伤，是他疏忽了。

谢之樾看着给自己专心擦药的沈诀。

要是换成前世的谢之樾听到这句话可能会打心底高兴吧，一直把自己晾在一边的师尊居然也会关心他。

而他不是，前世的谢之樾已经被师尊一剑刺死了，有了前世的经验，他明白沈诀对自己有多狠心，谢之樾不会因为这人的几句温言暖语就心怀感激。

他收回了手，平静道：“有劳师尊挂心，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行回去了，师尊早些歇息。”

沈诀抬眼看他，感觉到谢之樾对他的疏离，也平静道：“明日就要启程前往魔界，本还想着这刚好有适合你的剑法，既然不想学也罢，那就歇息吧。”

他将药膏递到谢之樾面前，缓缓起身。

从前的事并没有过去，这些误会就算解开又如何，依然像一块大疤，横在二人之间。

谢之樾听见有新剑法，眼前一亮，揪住他的衣角。

“有新剑法要教给我？莫不是在诓我吧？”

还在前世之时，别提新剑法了，就连新法器都没他的份。

沈诀拿起剑，走到门庭前。

谢之樾立马跟上。

昏暗的暮霭，月色被稀释一般融在夜布里，几阵剑风把树梢上的叶子刮的沙沙作响。

只见空荡的后院中，一白一红的身影如影随形，剑光四起，掀起一阵尘风。

红色的那抹身影握着剑，迅速挡下迎面而来的几个剑招。

他笑了笑，本就鲜明亮眼的枫红色衣裳在月色下衬得他更加肤白。

又是一道剑光。

谢之樾侧身躲过，快意道：“好久没这样练过剑了。”

任谁也没想到，沈诀今天居然会教他剑法，难道是今天他和师弟有什么进展，心情大好？连带他这个让人吃昧的工具也跟着沾了光。

毕竟前世和师门断义下山之后，他的沧临也被师尊亲手打断扔到他面前，谢之樾从那天之后便再也没有拿起过剑。

一旁的沈诀收起剑，拍了拍沾了沙土的衣裳，“前面教你的几个剑式都记住了，不错，我看你的修为不止这点，为何久久没突破？”

此言一出，谢之樾方才还高兴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

有些幽怨的撅起嘴，我的内丹在你身体里，好比一个人没了腿，剑修没了剑，你说我如何突破修为？

谢之樾晃晃脑袋，继续道：“那后面几个剑式呢？怎么不教了？”

沈诀重重的敲了下谢之樾的脑袋，正色严肃道：“今天太晚了，方才是谁说早些歇息，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那我就回去啦，师尊好梦！”谢之樾揉揉脑袋，先谢了句师尊，后抬脚就要往门口跑，刚走几步就踉跄俩下。

身后的沈诀伸手，一指勾住谢之樾的后脖子的衣领，冷道：“回什么回，这里没床给你睡吗？进去。”

谢之樾被人硬生生提了进去。

屋内，谢之樾浑身僵硬的如躺尸一般，他本以为有过上一次的经历，师尊会让他滚去睡地板的。

然而他现在躺在榻上，闭眼也不是，睁眼也不是，只见沈诀惯性熄灯的手停下，任由灯燃着，转身上了床榻。

谢之樾以最大的努力贴着墙沿，师尊知道他怕黑才不熄灯？

沈诀卧身躺下，谢之樾便发问：“不熄灯，你能入睡么？”

沈诀朝他的位置挪了挪，“没你这么多事端。”

谢之樾又动了动，贴着墙。

沈诀一把连人带被卷了过来，“谢之樾，我是瘟神吗？”

很早他就觉得奇怪了，从前的谢之樾经常来招惹他，向来有话直说，鸡毛蒜皮的小事被他闹得沸沸扬扬，今天去欺负新来的弟子，明天又去挖他好不容易发芽的仙草，像是故意要引起他的注意，他越冷漠，谢之樾就越得寸进尺。

而现在的谢之樾不但对他有了距离感，还有诡异的恭敬，大多数上不了台面的话全摆在心里，要不是能听见谢之樾心里犯嘀咕，他还以为这人真转性了。

这样的谢之樾确实成熟了不少，换成从前他求之不得，如今谢之樾安分点不来找他，也不会无故生事端。

他却不习惯。

面前的谢之樾把脸埋进被子里，这问题让他怎么回答，说你上辈子杀过我，所以这辈子我决定离你远点吗？

见谢之樾如此不自在，沈诀起了身。

谢之樾感受到他起身的动作，露出一双眼睛。

沈诀拉了拉他的被角。

“早些睡。”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谢之樾不敢伸手要求他挽留，一方面是怕沈诀当真留下，恐怕他以后想要的会越来越多，一方面是怕沈诀不会留下，笑他在自作多情什么。

算了，像师尊这种境界的人，不吃不喝不睡也没关系。

谢之樾哈了口气，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内丹就在附近，突如其来的安心感让他有些发困了。

谢之樾的嗅觉十分灵敏，他能闻到被窝里还残留着沈诀身上那抹独有的檀香，闻着闻着，他把脑袋埋得更深。

门外的沈诀在察觉到他熟睡之后，没有再进去，而是出了门庭，用最短的时间里分别去了两个最重要的地方。

其中一个，是谢云慎的住处。

他丝毫不客气，一脚踢开还在亮着灯的大门，门被他哐当一下踢开，只听屋内人病恹恹的怒骂了句。

谢云慎的床榻上大概有三四个人影，屋内浓郁的熏香让他有些倒胃。

几只小妖被他吓得往谢云慎的身后缩。

谢云慎看清来人后，也有些怯意。

只见门外的沈诀慢悠悠的走到他身前，对他身后的几个小妖厌恶的皱起眉，轻蔑道：“看来光是打断你的手还不够狠。”

他一直都非常厌恶妖怪邪魔一类，包括心术不正，苟且龌龊的人。

谢云慎的眼周都是乌青，脸上还挂着胡茬，看上去毫无生气，他已经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数日，都是拜眼前人所赐。

他突然大笑起来，看着沈诀，“我不知道一身清风的仙尊还有这一面，要是让你的好徒弟知道，你猜他会怎么想你。”

话音刚落，沈诀立马掐上他的脖颈，二指按在他的喉管处，谢云慎的脸色立马从苍白变得铁青。

身后的其中一个小妖露出利爪就要上前，却被他一个威慑给镇住了：“你还敢提他。”

谢云慎急忙拍着他的手。

沈诀这个疯子，真要在这里杀了他！

“噗哈哈哈哈，那个血统卑贱的畜生有什么好让仙尊挂心的，”谢云慎捂着起伏的胸膛，大口喘气，“莫非是真把他当成了爱徒，何必等到现在才尽师尊的义务？”

他没发觉沈诀的神情越来越难看，继续道：“你知道他背上的那条疤是哪来的吗？从前我把钢棍烧得滚烫，往他身上打的。”

沈诀抬眼看着他，周身杀气攒动。

谢云慎在他狠厉的目光下缓缓起身拉了拉凌乱的衣裳。

“他没告诉过你吧，因为他不敢，我每次打他都会打到他衣裳内平日里看不出来的地方，他从来不敢和父亲说，他也知道就和他那魔——”谢云慎的话还没说完，把那句“和他那魔族的母亲一样卑贱”噎进了肚里，便被身后的沈诀一脚踹了出去。

谢云慎往后翻滚了好几圈，重重撞到屋内的房梁才停下。

他瞬间吐出一口鲜血和两颗尖牙。

谢云慎看着地上的两颗尖牙，怎么也没想到，难道山上那个传言是假的吗？他分明花了灵石雇人盯着谢之樾的一举一动，本担心攀上修真界大腿的谢之樾从此有了靠山，却得知他们师徒二人向来不合，谢之樾那个蠢货抱上烛明仙尊这修真界第一又如何，还不是空有大弟子之位却不被重视。

谢云慎甚至买通了几个别门的师兄经常去找谢之樾的麻烦。

就是想试探试探，那个烛明仙尊会不会为谢之樾出头，要是有这人给谢之樾撑腰那就麻烦了，放眼整个上修界，谁敢和沈诀作对。

后来的事情如他所愿，沈诀根本不管谢之樾的死活。

怎么如今又突然来问他的罪！

他惊愕的看着沈诀踩上他的小腿，颤抖道：“你他妈装什么？你之前也那么厌恶他，你不也是希望他早点离开归乾宗吗！那畜生在山上被人欺辱围殴时，你不也是只在一旁看着好戏吗！”

沈诀像是被戳到什么，想起那些人以切磋的名义，几个人围在一起把谢之樾打得遍体鳞伤，而做为师尊的他非但没有问责，还冷嘲热讽的说谢之樾技不如人。

现在想来，难怪谢之樾会疏离他。

沈诀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的谢云慎，一双手掐住他的下颚，语气狠戾道：“你再说一句，连同这张没用的嘴我也会一起撕掉。”

圈养妖奴，贩卖妖丹，欺辱同门，靠这种邪门歪道来增进修为。

以上的每一条，都够谢云慎被整个修真界所唾弃。

他脚一发力，谢云慎抓着他，痛苦的大声吼叫！

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骨头在一点一点的碎掉，“我错了我错了！仙尊高抬贵手，仙尊饶了我吧，我以后不会再找他麻烦！”

谢云慎抱着断腿，心里骂沈诀这个看似风轻云淡的人也有会如此动怒的一天。

现在他这幅样子，掉了两颗牙，断了一手一脚，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会信是烛明仙尊打断的，只有此刻的他才知道，这个在修真界只手遮天的大仙尊，这个疯子，完全不计前因后果！

沈诀蔑视的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有些嫌弃的擦去洁白衣袖上被溅到的血。

他是怕如果真把谢云慎怎么样了，谢家那边恐怕会对谢之樾有芥蒂，他的话，倒不担心自己的仙誉有什么受损。

只是替自己的徒弟出口恶气罢了。

沈诀回了东厢，脚步都放轻了些，眼看天边已经晕上一抹光亮，才慢慢推开门。

只见临走时还替这人掖好的被角都被一脚踢了去，谢之樾依然以怪异的睡姿蜷缩在榻上，身上的衣服东倒西歪，露出光溜溜的后背。

昏暗的屋内，沈诀朝他一步步靠近，撩去他凌乱的发丝。

看着谢之樾背上几条伤疤，沈诀捻着他的发丝搓揉。

怎么会是你呢，居然是你，你怨过我么？

吃了这么多委屈，却像个哑巴一样憋着不说，他还以为谢之樾和他背道而驰，是背弃他的。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背弃谢之樾。

“没人再能伤你，”沈诀把他的发丝抵在鼻尖，“为师保证。”

想吃多少就吃，想何时睡就睡，修为不增进也没关系，你只要做那只无忧无虑的狐狸就够了。

虽然现在已经有些晚，但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让谢之樾的身上再出现如何一道伤疤，绝对不会。

天色微亮，一缕刺眼的朝阳透过门缝，那缕朝阳形成一道光束，光束像一把剑锋映在谢之樾纤细的脖颈上，沈诀低头看着，心生不满的光束挡住。

门外传来一阵动静，看来已经到了要前往魔界的时辰。

来人是萧默，他发现门是开的，敲了两下没有人应，于是便推开门进去。

他看见谢之樾枕在师尊的膝上，想着大师兄又来找师尊的不快，便开口要把人叫醒。

没想到师尊却拦住他：“嘘，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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