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身边有个疼爱你的人,
哭才有点儿意思。」
——《飘》玛格丽特-米切尔
破冰游戏还在继续。
瓶子先是转到一个女生,选了真心话。瓶子的另一方来提问,是一个戴高度数眼镜的男生,经常下意识扶眼镜,问的问题也很有意思。
“选择艰难的活着还是轻松的死去?”
“艰难的活着。”那女生说,“我怕死。”
然后接着转,瓶口对着一个头发短而卷的女生,她很豁达地说:“大冒险吧。”
这次提要求的是一个比较顽劣的男生,说,“你可以选在场一位异性喝一次交杯酒。”
那女生立刻说:“办不到,我自罚。”
然后三杯啤酒下肚,游戏继续。
然后瓶口对着刚才提无理要求的男生,而他对面的女生是提要求的人,非常兴高采烈地大声道:“是男人就老老实实选大冒险!”
“行行行,我选大冒险。”
那女生说:“在场选一位异性喝交杯酒!”
旁边有人笑着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行啊。”那男生也很干脆,举起酒杯朝她走了过来,“冤冤相报,我就来找你喝,来来来。”
在满堂的哄笑声中,酒瓶的瓶口继续旋转。
然后在李诗筝的面前停下。
一时间,所有人都好奇地望向她。
李诗筝放下了手机,“真心话吧。”
声音很淡,温润的音色,抬头看对面。
负责提问的,是换了座位之后的曹成。
对方问:“在场的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一时间全场哗然。
“问这么私密的问题吗?”
“我去,这么问不就代表对她有意思吗?”
李诗筝沉思了半秒,然后拿起酒杯。
“自罚的话,三杯是吧?”
三杯小麦果汁下肚,满场寂静。
游戏继续。
这次瓶口转到了张闻亭对面的女生,对方说大冒险,张闻亭问,喜欢吃炸鸡还是披萨。
非常温和的问题,对方选了披萨,理由是炸鸡太油了,吃两口就会腻味,除非蘸酱。
旁边有男生说这样玩多没意思,结果瓶口立刻对准了他,对面是他朋友,硬要他选大冒险,选了之后又硬要他喊在场任意一名异性“宝宝”。
三杯真男人。那个接受惩罚的男生咬牙,最后还是选择喊张闻亭提问的那姑娘一声“宝宝”。
每个在场的人都笑的很大声。
游戏玩了很多轮,也到了深夜十二点。鉴于明天还有概率论的早课,大家也就收拾完回去睡觉了。李诗筝喝酒之后反而很清醒,站在屋外吹夜风,隔着一小片灌木丛看远处波光粼粼的池塘。
张闻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
递给她一杯冰镇的蜂蜜水:“醒醒酒。”
李诗筝笑:“又没喝多少。”
“喝得急也容易醉。”
李诗筝接过,喝了一口,甜滋滋的。
她咂巴了一下嘴,又问:“栀子花蜜?”
“嗯,也是帮助睡眠的,”
“你喜欢栀子花?”
张闻亭沉默了一下:“我家里人喜欢。”
又说:“陶......我妈妈,她很喜欢栀子花,家里的花园也种栀子花,花期在四月到八月,但放在温室里面养的话,冬天也可以开花。”
“这样啊。”李诗筝顿了顿,“没什么机会看到你妈妈,只见过你爸爸。”
“她......比较忙。”
“这样啊。”
对话就这么潦草的结束了。
————
李诗筝从没觉得一周能过的这么快,转眼就到了夏令营最后一天,也就是第七天。
仔细回想起来,这一周都好像度假一样——本来也就是给这些小天才们放松心情的活动。期间还进行了一场小组竞赛,两人一组做有关数学建模的演讲报告,最后拿到优胜奖的是李诗筝和张闻亭那一组。张闻亭撰写的稿件,李诗筝负责发言。
竞赛前一天晚上,两个人轮番查资料和整理幻灯片,还要背诵发言稿。张闻亭的笔头任务重,但完成了之后也没有去休息,而是陪着李诗筝排练演讲的相关细节。
排练完之后也没剩几个小时就比赛了,张闻亭趴在桌子上小憩,李诗筝撑着下巴看他,突然很想这个夏天永远都不要结束。
她伸手,隔着一层薄薄的温热的空气,用指尖去触碰他的鼻尖,触碰他的眉眼。
李诗筝的心荡悠悠的。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情绪,好像不断被人抓紧又松开,就这么循环往复;又想不断被微风吹拂,系在心尖的风铃哗啦啦作响,一吹就响,不吹不响。
居然也觉得有趣,觉得乐此不疲。
第七天的晚上是告别之夜。
不容每个人拒绝的夏夜离别派对在晚七点准时开始。经过这一周的相处,同学们早就已经彼此熟络。先是围在一起吃零食聊天,后来又是打桌游。冷气开得很足,游戏气氛热烈。对于稚嫩的同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后来不知道是谁吵着说要玩捉人游戏,大家一股脑地往外面跑,李诗筝装乌龟,还是被那个短卷发的女孩子拉了起来,被迫到大厅外面去。
游戏范围是宿舍周围很大一片灌木丛树林。黑白配选出“鬼”,第一轮的“鬼”是曹成。倒数六十秒,大家偷笑着飞快地分散开来。
第一个被抓到的是李诗筝,她就站在树林边上,里面蚊虫太多,她穿的棉纺织裙又容易刮蹭到草木,所以她压根就没想着踩到灌木丛里面去。
有同学就藏在不远处草垛里。曹成问她有没有看到其他同学,李诗筝一问三不知。“鬼”走了之后,那两个男生朝她感激地笑了笑。
没想到最后一个被抓住的是张闻亭,他穿的白色短袖太显眼,干脆爬到一颗很高的树干上,静静地看底下的人一个个被抓住。
在树林里的人看不到他,李诗筝站在宿舍楼下,却很容易看到树上的人。张闻亭对她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李诗筝朝他点了点头。
结果还真没人往树上的方向看,最后大家一起找了他十分钟都没找到,只好认输。估计也是没想到有人会爬树,所以张闻亭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好多人都说“想不到”。
第二轮,黑白配,鬼是李诗筝。
这下必须要进草垛了。
李诗筝叹了口气,面对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倒数,六十秒过去后,回过头开始抓人。
其实同学们藏的都不算隐秘,李诗筝没过十分钟就抓住了十六七个。有个女生身体娇小,藏在一颗榕树的树干里,后来被蚂蚁吓得跳了出来,李诗筝连忙上前给她拍胳膊上的蚂蚁。还有一个男生学张闻亭爬到树上,结果吓得不敢跳下来,最后还是几个男生一起把他接住。
最后只剩下张闻亭和那个曹成同学。
李诗筝走到一片很远离众人的芦苇丛里,这片芦苇丛临水,约莫到人的膝盖那儿高,因为很稀疏所以并不便于躲藏。她本意是想在这儿拍一下裙摆上的碎枝,没想到裙角被人扯住。
她低低的惊叫一声。
“是我。”张闻亭的声音。
他就躺在草垛里,难怪找不到他。
人在芦苇丛里半蹲着是可以发现的,但是躺着可就未必了。张闻亭真的很会藏。
“原来你躲这儿了。”她说。
张闻亭没有回她的话,而是笑着说:
“我知道曹成在哪儿。”
李诗筝于是蹲下身子问:“曹成在哪儿?”
凑得近了,能看到对方的神情。在笑。浓眉轻轻的蹙着,狭长的眼半眯,眼里面很亮堂,倒映的是月光的柔色,嘴角只微妙的勾了一侧,脑袋还偏着,兴致盎然地看李诗筝,盯着她。
他在坏笑。
真可爱。
李诗筝不由得在心里说,真可爱。
“我想到一个计划。”他说。
“你说。”
李诗筝无法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真有趣。
“我们去吓一下曹成,怎么样?”
李诗筝说:“好啊,我们怎么吓他?”
于是张闻亭从草地上坐起来,伸手,把她用抓夹盘起的头发弄散开,又弄得凌乱。
李诗筝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但是这样远远不够,她走到之前路过的红刺玫灌木丛边,摘下红色的小颗粒果实,用指尖碾碎,把枝叶涂抹在自己的白色棉麻裙上,又摁了好几个掌印。
她展示自己的裙摆,“像不像血迹?”
张闻亭点头,又问,“裙子脏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李诗筝说,“现在讲讲你的计划。”
“曹成在池塘断桥那边藏着,那里其实不在灌木丛的范围里,但是仍旧属于树林。”
他指了指不远处湖面上的断桥,李诗筝确实没去那儿找过,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池塘那一片不在游戏范围内。
“你看,那边有也有一片红刺玫灌木丛,硬要说的话也算游戏范围,但是没人会这么想。”张闻亭说,“曹成是利用了大家的一个思维误区。”
“原来这样。”李诗筝说。
“待会儿我先在这边草丛里发出一点儿动静,趁着他注意力在我这边,你就从另一边的灌木丛那儿去包围他,然后扮鬼去吓他。”
“我本来就是‘鬼’。”李诗筝纠正他的说法,眼睛亮晶晶的,“这样才有意思,这样才是真正的捉人游戏。那我们分别行动?”
“好,注意安全。”
“你也是。”
————
曹成躲在断桥上,一点儿声也不出。他看手机的群聊,一堆人都在找他和张闻亭。
他特不服气。
李诗筝和张闻亭关系比和他好就算了,人家还比他聪明,比他会玩躲藏游戏。
这回说什么都要当藏的最久的。
这时候突然听到芦苇丛那边的张闻亭喊道:“天啊——有鬼!女鬼!救命啊——!”
说着,也不管游戏了,惊慌失措地往有光亮的宿舍大楼那边跑。
“切,还鬼,还女鬼。”他小声嘀咕道,“胆子小就是胆子小,我看只有他这个胆小鬼而已!”
那边动静已经逐渐小了下去,曹成这才重新张望周围,却发现断桥的入口处突然出现了一道惨白人影。他原以为是李诗筝,但突然想起李诗筝不是扎着头发么?再看对方发际凌乱,裙摆一片片鲜红,赤着脚。
乌黑的长发直直的遮住脸颊。她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站在苍白的月光下,身子原本是静止的,却猛的像丧尸一样挣扎两下,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然后朝他伸手冲了过来。
曹成吓得手机一丢就要逃走,可谁让他藏在断桥上,除了冲过去简直无路可退。
在跳河和与贞子肉搏的之间,曹成果断地选择了前者。他跳到池塘水里,池塘水才到胸口,他却哭喊着救命往池塘另一边游。
李诗筝才不想放过他,眼看着他快要从另一边的岸上逃走,又要跑过去对岸吓唬。她忘了自己没有穿鞋,光脚踩在某处地方,一开始没什么感觉,直到又迈出一步。
脚掌处传来了剧痛!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失去了重心,跌倒,摔跤,顺着斜坡湖地一下子滚了下去。
突然之间,旁边有人伸手拉她。
那个人没能拉住失足的李诗筝,两个人纠缠在一块儿,咕噜咕噜地滚到浅滩边上。
溪水很凉快。
李诗筝整个人浸透在池塘的绿波里。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张闻亭湿透的脸。
护着她,防止她在坡上的时候被树干撞到。李诗筝在失重的瞬间就感觉到被抱住,在顺着坡地滚动的时候又感觉被什么截断,然后一阵猛烈的冲击声和张闻亭的闷哼声同时传入耳中。
是张闻亭在混乱中保护了她。
李诗筝反应过来,忙问:“你没事吧?”
张闻亭却没有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从她身上起来,又蹲下身去看李诗筝的左脚。
左脚的后脚掌上嵌入一枚尖锐的钉子,那种柄长五厘米的图钉,已经有一半的钉身刺入了皮肉里,不断有鲜血往外面冒。
李诗筝看到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没事,这个拔出来就......”她赶忙安慰。
但是下一刻,她的话却戛然而止。
因为张闻亭在流眼泪。
眼睛很红,一滴一滴的晶莹的泪水滚出眼眶。
必须承认就算是流泪,那张脸也是很赏心悦目的,甚至能够称得上众多女性们一直追逐的“脆弱感”。
他的哭面无表情,他的哭波澜不惊。
是除非你看到他脸上的水渍,看到裙子上一滴一滴的湿痕,不然不会相信他哭了的那种。
哭。
李诗筝的心被揪住。
被他一滴一滴的眼泪攥住,攥紧,攥狠了。眼泪是透明的晶莹的波光粼粼的珍珠链条,捆住了她的心脏,慢慢收缩着,如鲠在喉,钻心的疼。
手边有微弱的光亮,显示正在通话中。
对面张席合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张闻亭你听到没有,现在已经下病危通知书了,你赶紧给我回来,我给你定了机......”
张闻亭伸手,抓过手机,然后猛的把它投掷到远处的湖水里面。噗通的一道声响。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眼泪在脸颊滑落,滴到身下抬着头看他的李诗筝的脸上。
热的,烫的。李诗筝茫然地看着他。
张闻亭什么表情都没有。
依旧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在湖波里看着李诗筝,用很认真很真挚的眼神。
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果然,我只会毁掉身边人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爸爸刀你们吗?
嗯?说话!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