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是八点的早高峰,若不是电视台离家近,钟语指定迟到。
她挂上工牌,在门口跟陈应旸挥手告别。
节目快到总决赛了,网上开放了报名渠道,观众组的同事负责审查报名信息。
中午吃饭,钟语点了外卖。
同组的一个同事坐过来,说:“吃的什么,这么香?”
“板栗焖饭。”
同事揭开一次性餐盒盖,“你看我吃的什么。”
字面意义上的清汤寡水的馄饨。
“就吃这个啊?”
“上火了,嘴巴上长泡,喏,你看,”同事指指上唇,“这几天都是吃这个,难受死了。”
钟语下意识的反应是:“像亲嘴亲太狠了。”
同事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钟语举起双手,自我澄清道:“单纯联想到了而已,我本人没有经历过,别误会。”
同事说:“你干吗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是想说,我男朋友之前还真把我亲成这样过。”
钟语一愣,随即笑起来。
下午有艺人来彩排,钟语去棚内盯着。
没什么事,她靠在一旁,发消息骚扰陈应旸。
Endlich:在干吗?
下面跟了张狗狗祟祟的表情包。
陈老狗:改稿。
Endlich:过两天来看总决赛吗?我们节目舞美设计什么的,都做得挺不错的,现场值得一看。
陈老狗:怎么去?
Endlich:[链接]你填个表就行,符合条件的话,今明两天会有人打电话给你。
陈老狗:好。
Endlich:有人在旁边拿刀挟持你?
陈老狗:?
Endlich:不然你怎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他发了张图过来,是他的电脑屏幕界面。
陈应旸做事一旦沉进去,就很难被人打扰到,属于再吵再纷乱的环境,他都能背得了书的神人。
钟语恰恰相反,她的注意力特别容易被转移。
在老师口里,他们就是学习“扎实”和“浮躁”的两个代表。
大学期末周,他课多,有时泡图书馆一泡就是一整天,她学不进去,摸鱼的时候喜欢给他分享各种东西。
一开始他不怎么回,她兴致消退,就不想给他发了,后来他还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Endlich:行吧,至少你还第一时间回我了。
Endlich:你忙你的,我看彩排去了。
陈老狗:没忙了,我关文档了。
陈老狗:你晚上想吃什么?
钟语看得出来,他在竭力摆正自己的位置,要是过去,他才不会放下手头的事配合她的无聊出演。
Endlich:不回来吃了,后头还有好些艺人等着彩排,估计要加班。
陈老狗:给你点奶茶?
Endlich:行啊,大杯,热的,加啵啵。
Endlich:再送你一个啵啵。
Endlich:[白色小狗噘嘴亲主人的手.jpg]
陈老狗:……
陈应旸知道钟语一贯没个正形,但他仍会被她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
尽管他心里清楚,她表现得和他亲密,八成是多年来的惯性使然,并不代表她多喜欢他,或者,现在还多了点逗他的乐趣。
他突然自我怀疑,是不是不该这么快答应的。
大笨钟:我这边有事,走了。
Yang:好。
陈应旸站在阳台边,上个月路过一家花店,以便宜的价格买下几支鹤望兰,插在玻璃花瓶里。此时花期快过去,花瓣颓靡下来。
他换了水,小心掰开花瓣,希望它可以再多挺几天。
这种花颜色艳丽,花瓣顶端尖锐,似仙鹤独立,翘首眺望,像即刻就要展翅而飞。
他总觉得像钟语。
自由,独立,潇洒,不拘一格。
不过她不知道他养它的寓意,今天早上闲得没事,拿剪刀剪去几个角,便不伦不类的。
气倒是不生气,就是看着好笑。
手机亮了一下。
刚回完钟语的消息,于文娉的消息随即发过来:你爸下个星期要做个手术。
Yang:什么手术?
于文娉:长了个瘤子,不严重,就是挺大的,要割掉。
Yang:什么时候安排住院?
于文娉:周一吧,要提前入院做些检查。
陈应旸看了看时间,回复说:行,我周末回来。
于文娉:你最近养了只狗?
陈应旸一下子没明白,然后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他头像那只。
他该怎么解释,这是他女朋友的恶趣味?
如果坦诚,她大抵会进而问细节,会牵涉到诸多,干脆先按下不提。
Yang:没,随便换的而已。
于文娉:哦。近来降温,你注意保暖,别感冒了,不然又得折腾好久才能好。
陈应旸刚生下来时,经常生病,后来随着年纪增长,抵抗力也慢慢上去了,就是一有个感冒发烧的,就很难好。
父母都是读书人,于文娉研究社会学的,陈润韬除了应酬喝酒,平日在家作书画,喜静,故而家里总是不大热闹的,这样的氛围下,养成陈应旸不好动的性子。
肤白,也是一桩佐证。
Yang:好,劳您关心,您也是。
于文娉:怎么感觉你大了,反而跟家里生疏了。
陈应旸更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关心是真的,彼此之间有隔阂也不假。
子女和父母作为一种双方无法选择的关系,要羁绊几十年,不知是恩还是劫。
高一刚入学,陈润韬想让他走艺考,以他的文化成绩,可以考到全国顶尖的美院,他坚决不肯,父子闹翻了。
高考分数出来,他想去海城,轮到陈润韬不同意,叫他读师范学校,将来考研读博,当大学老师。
大四,他学了三个月,考研成绩过得去,但他不服从调剂,没成,也不愿再考一年,毕业直接来了海城,陈润韬一直说他的不是。
上次和苏家吃饭,他们又想撮合他和苏雨欣。
陈润韬想控制他人生的轨道,让他的行驶轨迹在他的管辖之下,方向不容许偏离。
至于车是好是坏,有没有足够的燃料,不在考虑范围以内。
从来如此。
钟语快十二点才下班。
被磨得快发脾气了,才结束所有人的彩排。
网约车上,她打开手机刷微博。
节目相关话题广场里,有一撮周京禹的粉丝在抗议,为什么把哥哥安排得这么晚。
她截图发给陈应旸,一通吐槽:他们赚那么多钱,晚点怎么了,不是他晚就是别人晚,都有粉丝替他们抱不平,那谁来心疼心疼我们?
陈老狗:[拍拍背.gif]
Endlich:你竟然还没睡?
陈老狗:睡不着。
车到了,钟语道了声谢,挎包下车,边走边低头打字:干吗,想我想的?
陈老狗:如果能让你开心点的话,你就当作是吧。
Endlich:?
Endlich:你是真的狗。
陈老狗:别走路玩手机。
钟语猛地抬起头,发现陈应旸站在不远处的路边,那里路灯照不进去,她才没注意。
她小跑过去,包在旁边一颠一颠的,像只兔子一样跳到他面前。
——那他就是守株的傻农夫。
她伸手碰碰他的脸,好冰,“你怎么在这儿啊,等我吗?等多久了?”
“等一个笨蛋。”
她“呵呵”一声:“高考数学137的人,你敢说是笨蛋?”
陈应旸揽过她的肩,往她背后看了眼。
一个全身黑的男人低着头,两手揣兜,脸被帽檐遮住了。他加快步子,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钟语压低声音:“不会是……跟踪我的吧?”
“不知道,有可能。”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
“大半夜的,路上没什么人,你一个落单的女孩子很容易被人盯上。”
钟语叹气:“嗐,那也没办法,离电视台近的房子,采光好、安保好、交通方便的,租金又死贵。”
陈应旸问:“你想没想过换份工作?”
“想过啊,等我干得热情消磨殆尽,我就裸辞,拿积蓄躺两个月再说。树挪死,人挪活,何必苦哈哈地死守那点薪水。”
“段阿姨怎么说?”
“她随我便咯,她又不会管我。”
也是。
钟语从选科、填报志愿、实习,再到就业,段敏莉就没干涉过,都是她自己做决定。
陈应旸想到于文娉那句话,低声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钟语沿着地砖的边缝走,“我还羡慕你呢。之前你崴脚,你爸妈天天送你到教室门口。如果是我妈,她就会给我请假,让我在家休息,她懒得陪我折腾。”
“可好像没怎么听你埋怨过她。”
“她一个人,抚养我到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专注于自己的生活无可厚非。”
她说着,顿了顿。
父母早早离婚,母亲没给予太多的母爱,似乎因此,她才不懂爱,也不知道怎么爱别人。
陈应旸又问:“如果能选择,你希望到什么样的家庭里?”
“不知道。人生好像都是有缺憾的,家庭、学业、工作、健康,将就着能过就行了呗。”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
钟语大叫:“我两天没洗了,油啊!”
“……”
他把手往她袖子上擦了擦。
她揪住他的后颈一块皮,“皮痒了,想挨揍是吧。”
“看你中气十足的,不累?”
“累啊,”她顿时萎靡下来,“困死了。”
她圈住他的腰,往他身上靠,打了个哈欠,带着点撒娇语气地说:“你背我行不行?”
陈应旸自然没背她,只是听了这句话之后,默不作声地把她搂紧了点。
钟语闻他身上的味道闻习惯了,但是不知道他怀里这么暖和,愈发犯困。
到家门口她还舍不得放。
“醒醒。这里的标记,之前有吗?”
“啊?”
钟语看过去,门框边的墙上,有个铅笔画的圆圈标记,“没有吧,我没印象。”
他们面面相觑两秒。
陈应旸又去看自己家,没有。
他对她说:“这样,你今晚去我那儿睡。可能是跟你的那个人踩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