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莫宁睡得不安分，总觉得黑暗中潜伏着某种怪物，绿灯笼做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自己身上的几两肉，琢磨要怎么把自己拆分入腹。

她汗湿了整个后背，鬓角的碎发黏糊糊地粘在脸上，抹了把脸，一手的油。

腕表仍在勤勤恳恳地工作，机械音毫无起伏。

【新历60年5月9日，下午4点18分】

在23世纪的地球，作息时间发生了巨大改变，虽然计时方式同之前一样，但是在这里，下午四点到第二天凌晨四点被认为是‘白天’，而其余的时间则是‘晚上’，这样的变化出于无奈，也是对环境变化的主动适应。

入乡随俗嘛，按照现在的说法，莫宁这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伸个懒腰，在松软的被窝中翻滚，不情不愿地赤脚踩在地板上。

虽说是五月份，温度并不高，太阳落下去后甚至还有点凉飕飕的。莫宁的脚板被冻得一激灵，马上踩进放在床边的运动鞋里，坐在床沿等待大脑开机。

想着想着，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吻来势汹汹地闯进她的脑海中，莫宁一抖，使劲摇头，企图通过外力忘掉这件事。她现在是不敢面对格兰特了，于是摘掉耳机，谨慎地听了一会，确保格兰特并不在寝室内。

很好，一个人也没有。莫宁戴回耳机，抓着衣摆嗅了嗅，嫌弃地撇嘴。算算时间，她也整整一天没有洗澡了，浑身都要腌入味了。莫宁抓起洗漱用品，走出房间，钻进客厅的公共浴室中。

她洗澡向来敷衍，随便用水冲冲，再全身涂抹沐浴露，绵密的泡沫顺着水流冲进下水道中。莫宁将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包着，随手擦干脸上的水珠，经过洗手池的时候不经意看见后脖颈上的刺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刺青的颜色好像比先前要深不少，从暗沉的青绿色往黑色过渡。

莫宁用手指抠了抠，没有任何异常，索性不再管。镜子里的人清瘦，腰上只有一张皮。再怎么说，莫宁之前也是人人称赞的好身材，对健身房里的运动器材了如指掌，她还真看不上这副弱鸡一样的躯壳，感觉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她套上T恤短裤，一边翻阅着排班表一边扭开浴室门，抬眼，跟外面刚回来的格兰特撞了个正着。莫宁僵住，嘴唇蠕动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憋了句：“嗨，吃饭了没有？”

格兰特还是那副老样子，笑盈盈地晃晃手里的袋子，喜上眉梢：“我刚才去找首领了，她让我在策划部做事，据说策划部的一把手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呃，策划部……安东太宰？莫宁回忆那天晚上的场景，对这个白胖面善的虚伪女人并无好感。而且当时的气氛来说，商月林她们跟安东太宰的关系可不怎么样，燕回那个弯弯肠子的人把格兰特安排在策划部，真是煞费苦心。

“嗯挺好的，有事做总比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好。”莫宁讲了个不太好笑的冷笑话，格兰特显然没听懂，她疑惑地歪头。

话不投机，再加上心情很糟糕，莫宁只想快点夺路而逃。她避开格兰特，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中，随便抓瓶营养剂就准备开溜。格兰特显然不清楚为什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变成这样子，她挡在莫宁面前，不客气地问道：“你要上哪里去？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躲我。”

“我怎么会躲着你！”莫宁叹口气，脸上的神情真真假假，“我是睡过头啦等会就要迟到了，今天是入职突击二队的第一天，我还想好好表现一下。”

格兰特错开身体，给莫宁让出一个身位：“晚上回来吃饭？”

“嗯嗯嗯嗯。”莫宁胡乱应道，也没听清楚格兰特说了什么，抓上放在门口玄关上的制服外套，打开门，冲出了寝室。

不过，她也并未说谎，排班表上显示‘下午5点，体能训练’，现在已经是4点43分，确实快要迟到了。莫宁冲到电梯前，焦急地等待，非常想问候当年修建这幢大楼的人一声，这么多层楼，怎么就不多修几台电梯呢？

幸好，踩在4点58分的尾巴上，莫宁乘坐电梯来到-3层，并没有在第一次就职便给人留下不遵守纪律的不良印象。等她扣上制服外套的最后一枚纽扣，莫在走进了训练室。

他穿着笔挺的制服，胸前佩戴着副队长的徽章，与上次见面的温和气质不同，此时的莫在神情严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扫过所有人的脸，只在莫宁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钟，然后开口：“各位，新的一周，都打起精神来！”

除了新兵蛋子莫宁以外，所有人立刻站直，双手背在腰后，动作类似于军训当中的跨立，莫宁愣了一会，马上有样学样。只听所有人齐声喊道：“为了最高统一目标，为了生存，为了希望，奋斗，奋斗，奋斗！”

喊声震天，将莫宁浑浑噩噩的脑袋震清醒了。她站在队伍中，乍然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大学军训的时候，最后一天的方队展示大家也会像这样喊话……暗影这训练方式可不像地下组织而是像国家军队啊……

“声音不错，就是不知道各位在实际行动上如何表现。”莫在笑了笑，给充满激情的年轻人们鼓劲，在热烈的气氛中，把话题引入正轨：“今天除了常规训练以外，有两件事要宣布。一，奥罗拉·莫宁·海德格尔，特殊能力者，从今天起加入我们突击二队，往后都会跟我们一起训练、出任务。”

介绍之前就有人听说过莫宁，打量的视线隐秘地从各个方向投来，倒是没有恶意。莫宁对此早就习惯了，她从容地微笑，并没有因为是能力者就傲慢。

大家对她印象还不错。

“这第二件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莫在语气陡然沉重，眼皮下垂，神色难辨，“前阵子突击一队随首领出任务，全体壮烈牺牲。”

他将‘牺牲’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如刀，锐利地剜过在场的所有人，“突击二队急需重组，策划部今早发来文件，说，新任的突击一队队长和副队长将在二队中选拔，每个人都有参加选拔赛的资格。”

人群短暂地沸腾，莫在没有制止。等到大家基本安静下来，他才一抬手，几乎称得上温软地笑着道：“有什么想法都可跟我讲，不用拘束。”

这一帮人大概都是莫在的直系下属，双方都很熟悉，人群中一个皮肤黝黑、高鼻深目的高个子女人作为代表说出了他们最想知道的问题：“莫队，这个选拔赛——你和安会参加吗？而且，提拔你们是最简便快速的做法吧？”

“我不参加。”莫在并不觉得冒犯，声音如沐春风，“至于安，就不是我能回答的了，你们要亲自去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提拔？那必定有首领的深意，我觉得你们都不错，可以都去试试，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你们跟着我，很难有出头之时。”他点到即止，并未深入，可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莫在吩咐几句，开始了今天的训练内容。

一场120分钟的体能训练，榨干了莫宁浑身上下的每一滴汗水。她气喘如牛，这副较弱的身体在训练半途就发出了罢工的讯号，莫宁愣是凭着顽强的意志撑到最后，结果就是，她甚至连走到更衣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浑身酸软地摊在训练室地板上，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像是要穿破胸前的肌肤。

莫在是跟着众人一起训练，不过训练结束他便离开了，将空间留给队员们，方便他们交流感情。队员三三两两地结伴去更衣冲凉，少有几人没有走，似乎还打算继续加练。莫宁心中佩服，她自己是动不了了，盯着天花板的灯管发呆。

“嘿！”刚才训练前发言的黑人女子在莫宁身边坐下，咕噜噜地一口灌完了整瓶能量饮料。她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额头的汗水，黑亮的卷发高高竖起。

“嘿。”莫宁不知所以，还是礼貌地回应，顺势坐了起来。

黑人女子扔给她一瓶能量饮料，莫宁接过，挑眉道：“谢了，有什么事吗？”

“我听很多人谈起你。”黑人女子笑笑，目光不算友善，但绝对没有恶意，“他们说你在潘多拉冒死救下了暗杀小组的狂斗士皮特，能力超群。”

“……”莫宁没有立马回答，她伸出手，是想要握手的姿态，“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奥罗拉·莫宁·海德格尔，可以叫我莫宁，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黑人女子夸张地大笑，握住莫宁的手：“你很有趣，我喜欢。”她收回手，下意识地摸摸耳垂上的宝蓝色耳钉，自信开口：“我叫勘察拉·罗马尼亚，平常叫我罗尼就行，走吧，你是不知道更衣室在哪吗？我带你去。”

莫宁当然知道，她只是刚才没缓过来气。不过，她还是承下了这份人情，顺水推舟道：“哦，那真是太棒了！”两人并肩向外走去，莫宁玩笑道：“罗尼，你可真是火眼金睛，怎么发现我不知道更衣室的位置？”

罗尼眨眨眼，也用玩笑的语气回道：“哈，我看你也练不动了，还待在训练室肯定是有原因啦。”两人相视一笑，迅速敲定了一顿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