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继位的小皇帝是不足以忌惮的。只有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领袖，才能震慑人心。二十年前，上任首领燕行道突然失踪，留下一地烂摊子，是燕回以一己之力堵住缺口，拼命填补，组织才得以喘息并发展壮大。她用现实告诉所有不看好她的人，她——燕回，不仅仅是燕行道的女儿。

金振国见燕回真的在这，脑筋很灵活，马上嘿嘿一笑，抬手轻打了自己一巴掌，端着酒杯亦步亦趋地走到燕回面前：“首领，你瞧我这眼神，真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注意到首领在这，我赔首领一杯酒，真是，真是！”

燕回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当中掉他面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摆手拒绝了金振国想拉着她坐下的动作：“我找月林有事，小坐一会便走。”

说完，她越过金振国，朝商月林等人的卡座走去。商月林等候多时，酒水摆满了一整个桌面，甚至还有几副时下流行的酒桌游戏在上头。她今天穿了身骚包的酒红色西服，本以为定是场上最耀眼的，没想到还是被燕回比了下去。

燕回身量高，肩宽腰细，单单穿着件黑色衬衫，领口的第一个扣子没扣上，露出两小截笔直的锁骨。修长的双腿被黑色西装裤包裹，勾勒出俊俏的弧度。她带了枚尾戒，硕大的红宝石在灯光下闪烁。

“今天出门了？穿的这么好看。”商月林酸溜溜地开口，掩饰地抿口酒。她用手肘捅了捅燕回的手臂，点燃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笑着耳语：“你看莫宁那丫头，看你的眼镜都直了，连嘴都忘记关上去。我让你来，可没让你穿这样。”

“是吗？”燕回启唇，目光瞥向莫宁，女孩已经低下头收拾好了神情，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皮特吹牛，披散的头发似一团火。她收回视线，从商月林那里拿了支烟，吞云吐雾道：“莉塔·李今天突然找我吃饭，上头已经注意到了。”

商月林一怔，抖烟灰的手指顿住，差点被烟头的火星燎到。她脸色微沉，一口吸掉了剩下的一截烟，把烟头怼进烟灰缸中，“呵，莉塔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弗里登已经烂了个透顶，脓水都灌进寻常百姓家中了。”

燕回笑笑，她喝不惯如今的劣质酒精气泡水，只在酒杯中装了点饮用水。她润润嗓子，重新点了支烟，眼神被烟雾覆盖，看不真切：“这个月初陈家两姐妹大老远从萨拉罕跑到弗里登来，可不是为了来睡觉的。”

“是陈韶华还是陈年华？”陈家同商家是盟友，这两人跟商月林更是幼时玩伴，还算熟悉，“她们想来弗里登弄出一番名堂可不容易，地方选错啦。弗里登是什么样子，我们还不知道吗？就算提摩太的曾孙亲自过来，也解决不了！”

燕回到不这么觉得，她把酒杯里的水一口闷完，稍微提点两句：“弗里登为什么是现在这样，不就是伊丽莎白在背后。陈家的目标不是弗里登，而是站在弗里登犯罪集团背后的伊丽莎白，她们的野心可不小。”

说完，她就准备起身离开。本来今晚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敲打一下某些心思泛滥的家伙，并不是真的想寻欢作乐。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还来了两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很多事情都要推翻重来，她是真的忙到焦头烂额。

要走的话还没出口，小孩们那边乍然响起几声惊呼。燕回同商月林、索菲亚两人一起抬头，刚才还神气活现的莫宁昏死在卡座沙发上，翻着白眼，脖子的青筋根根分明，白得吓人的皮肤几近透明，红色的头发仿佛在流动一般。

皮特本来坐在莫宁旁边，此时被吓得原地弹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直重复着：“不关我的事啊，你别碰瓷，我可是问过你了你可以喝酒的。”

科罗娜眼含担忧，条件反射地去探莫宁的鼻息，居然没有！她双目圆瞪，又探了几次，还是没有！她心中焦虑，复又摸她的脉搏，好在脉搏还是在虚弱地跳动着，只不过时有时无，感觉马上就要断掉了一般。

“这是怎么搞的？”商月林挠头，将烟掐灭了，也走上前检查莫宁的身体。商家世代从医，技术高超，传说还能起死回生。身为商家后代，商月林再不喜欢商这个字，也不得不承认学医还是很有好处的。她只消一眼，再探了几个关键的穴位，长舒口气：“这是魇住了，为求妥当还是送进治疗仓里为好。”

皮特叽叽咕咕地蹲下，平视莫宁的脸，她不敢质疑商月林的话，只能拐弯抹角地问道：“什么时魇住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个美国人知道啥。”商月林敲她脑门，将人不客气地轰远了。潘多拉之行让她失了一条手臂，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条机械小臂上如今成为了她暗藏武器的好位置。

她抽出绣花针粗细的一排针，施在莫宁身上，将她的气息和身体平复下来，朝燕回一抬下巴：“你刚才是不是要走，正好，把她带上。这里人多口杂，环境也吵闹，不适合病情恢复。”

这样的情况先前在潘多拉的时候燕回见过一次，莫宁醒来后就突破了瓶颈，能力也成功地上了个等级，是以她并未着急。不过她的确要走，把不省人事的小女孩丢在这灯红酒绿的场所也不是个事。燕回想了想，思虑诸多，最终还是点点头，将人像抱小孩似的单手抱起，离开了人声鼎沸的-5层。

莫宁不算矮，跟燕回比还是不够看，再加上她瘦得离奇，浑身上下似乎只剩下骨头和薄薄的一层皮，皮下的血管如某种古老的图腾，时隐时现。燕回注意到这点，即使莫宁昏睡着，她还是礼节周到地询问了句，继而掀开莫宁的衣摆。

不是错觉。惨白的后背上一道诡谲的图案在皮下隐隐约约地露出半张脸，燕回也算是博学多闻，竟是也不知道这图案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看了一会，将图案记在心里，放下衣摆，思虑繁多地往莫宁的寝室走去。

这个孩子的身份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燕回从一开始就清楚，能从萨拉罕的研究院完好无损地跑出来，没有别人的帮助是根本不可能的，再加上敌友不明地从伊丽莎白那跑出来的格兰特……。

到底是谁？把这样两个女孩如此麻烦地送到她的手中，究竟有何居心！

正想着，燕回按响门铃，格兰特仿佛一直守在门边一样，几乎是门铃刚响起就‘咔擦’一声打开了门，伴随着她埋怨的声音：“你跑去哪玩了？”

结果，门外站的是燕回，她的怀里抱着莫宁。格兰特神色一僵，没能控制住表情，露出嫉妒又痛苦的目光。很快，她整理好情绪，佯装局促不安道：“不好意思冒犯您了首领！我以为按门铃的是莫宁才会这么说的……”

燕回是何等人物？从小长在一堆成精的老狐狸中间，长大后又独自一人同不怀好意的豺狼虎豹周旋，早就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领。她没有错过格兰特的目光，心中诧异，据调查，伊丽莎白家的这位小小姐应当不认识莫宁才对，为何会露出这般仿佛……看见爱人出轨的神情？

她没声张，勾起唇角：“你们关系好，不妨事。”她把睡熟的莫宁放进格兰特的怀中，似乎是不经意间想到：“我之前让人找过你，好像都没结果。”

虽说美人在怀，格兰特早已心猿意马，她也不敢大意，拘谨地回复道：“是的首领。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有些事情，我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

“连知道你同我私下谈过话也不行？”燕回顿觉有趣，她不期待格兰特的回答，只是这么说。她后退一步，看在格兰特是伊丽莎白的女儿的份上，客气且冷漠地开口：“我给你一天时间仔细想想，想明白了就来找我。”

燕回走了，格兰特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心有余悸地关上门扶着手脚软绵绵的莫宁躺到床上，替她脱了鞋袜，盖上被子。格兰特站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莫宁的脸，半晌之后，在莫宁的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房门‘咔哒’关上，呼吸均匀的莫宁睁开眼，满目诧异。额头上还停留的柔软触觉告诉她，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怔怔地在床上躺了一会，起身来到小露台，手肘放在栏杆上，掏出刚刚皮特塞给她的烟，也不点燃，就这么叼在嘴里，一时间出了神。

这个格兰特……到底什么来头？而原主……又跟她什么关系？莫宁心中一团麻乱，理也理不清。她没有任何之前的记忆，万一格兰特真的认识原主，那她这几天的行为在格兰特的眼里成什么样子了？明天——明天她会跟燕回讲些什么？那个吻……莫宁烦躁地把烟丝扔到嘴里咀嚼，愁的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