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废弃的城市。

燕回三人沿着破败的人行道向目标地走去，马路上随处可见破旧、损毁的车辆，临街的饭店里，臭掉的食物仍旧摆在台面上。这是一座被人类抛弃的城市，经过时间的洗礼，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默默腐朽。

“这是……哪？”皮特不知为何，不敢大声说话。

一路上，无数干枯的尸体堆叠在路中央，他们之中，有热烈拥抱的爱人，痛哭的家庭，绝望的旅人。灾难爆发的那一刻，人类毫无抵抗的能力，众生平等。

莫宁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冲击，胜过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天。刚踏进这里，她就注意到路牌上的英语，从而确定了这里是美国-华盛顿。

虽然并非她的家乡，莫宁却有一种兔死狗烹之情。这些人原本同她属于一个时代，时间却永远在他们身上停留。在这个时候，她才真切地意识到，灾难和战争对人类来说，是多么悲剧。

她听到了皮特的问题，颤抖地出声：“华盛顿……”

“华盛顿。”燕回同一时间开口。

两人对视，再各自移开视线。燕回没有追问莫宁为什么知道这座废墟的名称，而莫宁则对此表示感激。

皮特倒是没察觉到这些，继续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潘多拉，便是旧时的北美洲。我们之前所站的地面，是各种灾害爆发后被尘土掩盖的城市群。现在，我们到达地下，得以重新见到它。”

“这样啊。”皮特点点头，重复地念叨了几遍华盛顿，突然意识到什么：“华盛顿是不是美——国的首都？”

“是。”燕回道。

皮特咧开嘴，好奇地打量残破的街道以及那些面目模糊的尸体：“我听家里人说，约翰逊就是美国的姓氏，我是个美裔，是这样说吗？”

燕回不着痕迹地叹气，对路易斯王朝的文化封锁的程度感到心寒。

她微笑地表扬了皮特，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延续的可能性：“我们需要找到核心。本来我以为石壁后面就是核心，结果不过是另一个地带的入口。”

“交给我就好。”莫宁主动担下这个艰巨的任务。她十指交叉地放在胸前，闭上眼，火红的头发如流光般循环。

这里很安静，气流声、沙砾互相摩擦的声音、水声、虫类的振翅声，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耳中显露无疑。

然后，熟悉的黑暗再度降临。

这回莫宁是清醒的，她站在黑暗之中，眼前是浓稠的雾，质地有点像牛奶。她用双手拨开身前的迷雾，一脚跌进了川流不息的街道上。

她懵懂地坐在人行道的中央，来来往往的人群穿过她的身体，仿佛她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空气。莫宁站起身，环顾四周，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灾难爆发前的华盛顿街道上，抬头看去，猩红的烟灰覆盖住整片天空。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没有缺失的地方。

周围人群慌乱崩溃，人们大喊大叫地涌上街，清晰且绝望地察觉到生命即将终结。

‘妈妈！天上那是什么呀？’小男孩惊奇地问道。

‘别怕，我的孩子，别怕。’母亲泪流满面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她的孩子活下来，‘我亲爱的，我们都会活下来的，上帝，求你……’

‘该死的政府！草！老子还没活够呢！FUCK!’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没人来救救我们，人呢，军队哪去了？’

‘妈妈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华盛顿快要覆灭了，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爸爸你骗我！你说好会来找我的，为什么不来，为什么……’

最后，所有的话语都汇聚成一句话：

【救救我，我不想死！谁能来救救我，我不想死！】

苦涩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莫宁的眼眶中滑落，浸湿了她的衣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难以下咽的痛苦卡在她的喉咙上面，让她无法呼吸。莫宁无力地跪倒在地上，耳边环绕着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种族的声音：

救救我！

大滴大滴的泪水如决堤的河流，莫宁哇地一声大哭，痛苦趁机顺着喉管滑落进她的胃中。莫宁的胃仿佛火烧般疼痛难耐，她自残般地用拳头捶打地面，直到整只手鲜血淋漓：“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机会！”她怒吼道。

世界安静了。莫宁回到了黑暗之中。

手上全是血，她用手臂擦掉脸上的泪水，也不管还在滴着血的手，冲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吼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是我！”她愤怒到快要再度哭出来了。

没有任何回答，但是莫宁敏锐地感受到这个空间沉寂了几秒钟，再之后，她睁开了双眼，视线里挤满了皮特那张混杂着担忧和不解的脸，两人尴尬地对视。

皮特跟屁股着火了似的直起身，她抱胸站着，瞟了眼莫宁，清了清嗓子：“那啥，你别误会。我只是怕你不清不楚地死在了这里，不过是做人的良心。”

“哦。”莫宁无语。

“还好吗？”燕回问道。

莫宁立刻变脸，堆起笑容，尝试动了动胳膊，继而发现了手上的伤口：“怎么回事？我的手怎么受伤了？”她满头雾水地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皮特来了劲，眉毛乱飞的夸张讲述：“你刚刚闭上眼没一会儿突然就跟中邪了一样。坐在地上东看西看的，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们。然后就捂着耳朵又哭又闹，嘴里说着什么机会机会，这手也是你自己磕的。”

这下尴尬了。莫宁深觉脸面无存，她还以为刚才不过是一场幻觉，结果是现实里也会做相同的动作。

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诚恳地解释道：“我刚才真的没有疯。”

此话一出，皮特的眼神更加怪异。莫宁细细品味了一番，也颇觉强词夺理。

她百口莫辩，难道要跟她们说自己看到了百年前的华盛顿街头吗？岂不更奇怪了。

“通感吗？”燕回再次替她解围道。

莫宁感激流涕地死命点头，“对对对，就是通感。我刚才好像看到了灾难前一刻的华盛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位上来看，要往西边去。”

禁地内除了终年弥漫的辐射外，倒没什么其他的危险。有了方向，三人再度上路，开始漫长的艰难苦行。她们谁都不知道核心到底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修补的办法，可是，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些。

有些时候，只有无知，才能始终饱含希望。

不过有些人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商月林气到吐血，把钉在墙壁上的刀用力拔出，甩掉刀身上的血珠，她环视一圈眼前的人，把目光放在了被护在中心的女人脸上：“我不杀无名小辈，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及，你效忠于谁。”

穿着黑色战甲的护卫们紧紧地盯着商月林，生怕她做出动作。刚才，这个女人一刀结束了他们其中一人的生命。他们不清楚商月林的实力，但是了解自己人的实力。这个面如桃花的女人，是个难缠的对手。

站在中心的女人一套白金相间的战甲，身量极高，目测与科罗娜持平。一头绚丽的金发用发簪盘在脑后，她的脸上也覆盖着战甲，只能看见一双平静无波的金色眼眸。

她抬手，制止了身边人的进一步动作，客气道：“久仰商小姐大名，在下禁卫队队长，赫利俄斯·阿达米迪，效忠于——陛下。”

“禁卫队的人？”商月林用手指把玩着发尾，百无聊赖道：“封印松动，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本来路易斯的人民支持率就低到不行，还来参和？”

赫利俄斯轻声道：“还请商小姐慎言。”她抬起手，身前的护卫立即让位。

赫利俄斯走上前，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竟是解答了商月林的问题。

“我等奉陛下的命令，前来阻止封印的解除。除此之外，更是要取走一件重要的物品。烦请商小姐让一下路，我们并无恶意。”

原本倚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的索菲亚闻此，猛地睁开眼，抽出靠在石壁上的重剑，提着它走到商月林的身后。科罗娜也站起身，宽刀已然紧握手中。

“哎呀呀，其实我是没什么意见的，但是我的朋友们好像不太同意你的说法。”

商月林耸耸肩，笑眯眯地说道：“那就没办法啦，毕竟她们人数比较多。”

双方的气氛瞬间凝结，都剑拔弩张地瞪着彼此。

赫利俄斯顿了顿，出乎意料地天真：“为什么？我们之间并无冲突。商小姐，你或许是多虑了。我们并不是解除封印之人，相反，我们前来此地，正是为了修补封印。”

“那样东西是什么。”商月林紧咬不放。

赫利俄斯沉默，摇了摇头：“恕在下无可奉告。”

“秘籍。”索菲亚突兀地插嘴道。

重剑嗅到了战斗的气息，开始无端嗡鸣，它渴望且贪婪地想要吮吸鲜血的味道。

赫利俄斯见事情败露，也不掩饰，真诚地点点头，“确是如此，看来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她抽出佩剑，夸赞道：“我听说过你。这柄剑，也很有名。”

索菲亚笑了笑，“试试就知道了。”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胜负只在瞬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