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王宫之上晴空万里，西风清爽，莺时陪着自家公主来到宫塾。

听着塾内传出的朗朗书声，楚嫣停下脚步，在外等候。

学塾内，闻太史令众学子停声，听他细细解授书中疑难。西风穿堂而过，楚嫣微微倾身去听，一时入了迷。

一旁的莺时无聊地站在一处，不懂公主为何听得如此津津有味。

俄而，青钟响起，闻太史止语，放门生休憩。不一会儿一群青衣学子便结对出了学塾。

楚嫣收回身子，先一步藏匿于一隅宫角，她向明处的莺时微微示意。

莺时走入学塾宫门，她立于青衣学子中到处张望着，不久便看到白苏与季明轩的身影。

白苏、季明轩正诧异莺时为何出现于此。这时莺时上前，施礼轻声道：“公主正在外面等着你们呢。”

莺时引白苏与季明轩转入一处隐蔽的宫角，楚嫣听到二人的脚步声走了出来。

季明轩不由疑惑道：“楚嫣，你怎么到这来了？”

楚嫣浅笑，目光不由下敛：“我无事四处走走，恰好路过此处。”

白苏察觉她的心绪：“这几日，夫子让温习的功课多。我们三人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季明轩反应过来：“是啊，要是楚嫣也能来学塾就好了。”

楚嫣垂眸无奈：“我母亲不会同意的。”转而她抬目：“你们当下可有空闲？”

季明轩道：“自然是有，我和白苏正打算用膳小憩。”

“不如来我宫苑。”楚嫣道：“这个时辰承泽宫已备好了吃食，你们不如去我那里休息。”

白苏觉得不妥：“恐怕这样不便，我与明轩若打搅慕夫人休息，岂不失礼。”

季明轩闻言，不由沉思。他倒不是不喜楚嫣，只是其母在重阳夜宴上为难季府，让他不免对承泽宫介怀。

楚嫣接然道：“你们不必拜见我母亲，只在我的宫院里休息，如何？”

白苏看出，楚嫣担心这几日二人没有与她聚面是重阳夜宴慕夫人为难季家的缘故。她担心明轩会因此事迁怪她，故前来邀请。

白苏瞧向楚嫣，清楚她是很在意他们二人。虽然楚嫣平日以亲和端淑示人，但白苏看得出她本性清冷，高洁自傲。若非她在意自己和明轩，依她的性情，此刻应在宫内看书。

“也好，说来我还未去过承泽宫。”白苏开口答应下来，顺手悄悄触碰季明轩的手背，暗中提醒明轩。

季明轩回神，正好对上楚嫣期许的目光。

季明轩开口道：“你们两个都去，我一人待在学塾，岂不无趣。”他想楚嫣和慕夫人又不是一类人，他若不去，楚嫣定会失落。

楚嫣悄悄带着白苏、明轩从边门进了承泽宫，领他们到了自己居住的冷兰园。

园内的琉璃黄竹小亭内已摆好了点心、饭菜。周围小叶五角鸦枫和金镶玉竹令人目酣神醉，三人一边用膳一边聊笑，别有一番韵味。

承泽宫内处处精致，若此处不是慕夫人的住处，白苏和季明轩倒想常来拜访。

承泽宫主宫内，慕夫人正哄公子申午休，但五岁的公子申很是顽劣，根本不听话。

慕夫人不由心烦，她命宫婢继续照料公子申，自己出去透气。

路过冷兰园，慕夫人听到里面的谈笑声，她转目瞥向园内，瞧见楚嫣正和公子苏、季世子说笑。

婢女流英正欲上前通传，慕夫人抬手作止。看样子，这两人是楚嫣擅自带进承泽宫的，慕夫人心中微愠。

楚嫣自小陪在先王后身边，心已不与她亲近，将来她还是要靠公子申，等公子申登上王位，她便高枕无忧。

慕夫人的目光移向了公子苏，她没想到王上会准许一个废妃之子和季府联姻。

公子申日后的强敌定有嫡公子晏，这自不必说。王上如今的长子公子吉将至弱冠，但其素日混迹民间，身后干净没有势力，虽有朝堂臣子举荐，却成不了气候。而公子苏似很得闻太史青睐，其母虽是废妃，可与邻国的宁王有过交情。公子苏背后说不准还有邻国支持。慕夫人想到这里，目光变得阴沉。

黄竹小亭内，凉风小习，楚嫣看向二人，心中舒惬，但想到入宫以来枯燥的时日，她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楚嫣，你何故叹气？”季明轩关切问道。

“倒没什么，只是一些闲愁罢了。”楚嫣不禁掩饰。

“你说来听听嘛。”季明轩探身追问。

楚嫣只好道：“自回宫后，每日都被繁规琐律圈着，当真无趣。”

白苏道：“内宫拘束多，人心杂。”

转而他安慰道：“不过，好在你这里景色雅致，闲时也可赏景烹茶，慰藉闲愁。”

季明轩也道：“是啊，听说宫中的沐芳园林中新豢养了几只仙鹤，你可去看了？”

楚嫣浅笑道：“去看过了，不过见多了，也觉得没意思了。”

季明轩似想到了什么，他目光忽然一亮：“我倒知道一个好去处。你们可知隐灵台？”他接着道：“隐灵台筑得最高，站在上面，能看到半个京城。”

楚嫣欣喜：“我也听说过，隐灵台之高，可手摘星辰……不过它筑于前宫，后宫之人不便前去。”

季明轩起身道：“我们偷偷进去，无人能发觉。”

楚嫣问道：“隐灵台有禁军把守，我们如何进得去？”

季明轩自信道：“禁军每至晌午便会换值，我们换上宫人的衣物前去一试，若禁军把守森严，我们悄悄回来就是，若有人认出了我们，你们便先走，我留下来挡挡他们。”

白苏觉得不妥：“你父亲才回京，朝中有多少眼睛盯着季府，你还是安分些。”

季明轩向他道：“放心，隐灵台又不是什么天机密阁，他们不会疑心。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白苏提醒：“你姐姐重阳夜宴才撇清裴季之嫌，你此时若与禁军牵扯，不是落人口实？穆、丞之辈若蓄意陷害，引王上生疑，你该如何？若裴氏趁机大张旗鼓，引季府入局，你又该如何？”

季明轩无言，默默坐了下来。

楚嫣沉思片刻：“今日你们得空，只在这亭里待着也是无趣，不如我们一起去瞧瞧，若真无可趁之机，我们回来就是。如果真有人发现了我们，我会向父王言明是我让你们陪我去的，这样便可堵住悠悠众口。”

季明轩道：“若真被人发现，不就委屈了你？”

楚嫣笑道：“你们放心，父王不会重罚我，顶多训诫几句。”

季明轩看向白苏，见他还在犹豫。

楚嫣稍稍向明轩使了个眼色，明轩挽起白苏手臂，向西厢走去：“走，换衣服去。”

楚嫣转身进了北厢也换了身宫人的外袍出来。

莺时随着三人转过宫廊，迈过宫槛，沿着朱墙悄悄走着，忽见前方权贵路过，他们忙低首后退，让行施礼。三人深低着身子，将头掩在深褐宽大的衣袂间，轿上的权贵瞥目搭看了他们一眼，便走过了，四人连忙转过宫角，快步离开。

“停。”轿上的人忽然察觉到了不对，方才对他行礼的那三个小宦官里，有一个美颈纤细白皙，不像是男子。他仔细一想，那小宦官后颈的宦衣内浅浅露出了淡紫衣衿，他更肯定那个小宦官是个小美娥扮的。

随侍的人连忙上前：“秦小公侯有什么吩咐？”

秦小公侯瞥目，将手臂搭在轿旁，侧身慵懒道：“去把刚才那几个小宦官叫过来。”

随侍应着，望向后面，却不见那四个宫人的身影，他回首道：“小公侯，那四人已经走远，可要寻来？”

小公侯咋舌：“真是可惜了。”他放下手臂，收回身子：“算了，这是在宫中，先去玉明宫见一眼王上。”

“是。”

四人跨出后宫，才慢下步伐，松了一口气。

白苏问向身前的明轩：“我们什么时候能……”他一抬首，便瞧见了高耸于宫脊黄檐之上的隐灵台。

正值晏昼，阳光刺目，晴蓝的苍穹下，通体玉白的台身如同浮于碧穹的海蜃仙丘，令人难辨虚实。

“走过贤政殿，便到了。”季明轩回身看向二人。

隐灵台位于朝堂之后，贤政殿之前。贤政殿是王上批阅奏折，接见大臣的地方，但当今王上喜欢厮混于后宫，便在后宫里又筑建了玉明宫，用来接见外臣，方才那人便是去玉明宫觐见。

季明轩领三人潜至隐灵台附近的石栏处，他们小心翼翼地伸头探看。

隐灵台四面都是中间雕着神兽，两侧凿着白玉石阶。四神相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对应东西南北四方位。碧蓝天空下，神兽首下尾上，犹如从天上奔腾而下，朝四方争逐而去。

晌午已至，把守在隐灵台的禁军不过四人。

季明轩道：“隐灵台鲜少有人靠近，他们长年看守此处，心中定是懈怠。我们再等等，用不上一刻，他们便会回营换人。”

果然不到一刻，看守隐灵台的禁军便站成一列，排队向贤政殿旁侧的安武门离开了。

季明轩起身对二人道：“趁禁军换值，我们快过去。”

楚嫣命莺时留在原地。若安武门有动响，便让莺时用备好的铜镜对准赤日，将日光照向台顶。他们看到闪光的镜面，自会知晓禁军将至。

白苏等人来到隐灵台近前，沿着玄武石雕，顺着石阶向上登去。

季明轩登得最快，他停足回首，望了一眼二人，对他们笑道：“你们快些。”明轩定目看了看后面的白苏，又瞧了瞧他后面的楚嫣，笑言：“白苏，你快些，楚嫣都快追上你了。”

楚嫣落在最后，她身上已出薄汗，楚嫣呼吸微喘，面上透着绯色，她抬首不甘示弱笑道：“今日是这身衣裳不好，否则我定会赶在苏哥哥前面。”

隐灵台半空的西风清新爽朗，令人汗消神怡。白苏停足回首，倾身向楚嫣伸出手。

楚嫣微怔，她抬目看向白苏。她之前觉得公子苏虽腹有才华，却情淡如水，很难与人真正交心，不想他看似清冷的眉眼深处竟也藏着暖情。

楚嫣浅唇轻抬，搭手借力。白苏轻力一挽，楚嫣便与他站在了同层石阶上。

白苏的眼眸如蜓尾点过的秋水，他笑与楚嫣道：“我们比比？”

楚嫣绽颜，笑盈盈道：“好，我们比比。”

两人在你追我赶地向上登去，季明轩怕他们抢了先，快步登上了台顶，三人在欢声笑语中登上了隐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