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春雨下得急，夜晚，贺宸被一阵闷雷吵醒。
他闭着眼努力入睡，耳边滂沱的雨声更加清晰，闪电，窗帘亮了亮，又是雷……一阵猫爪挠门声。
贺宸半睁开眼，目光困得涣散。
他慢吞吞坐起来，脚尖在地板摸索半天才找到拖鞋，晃去门口打开一条门缝。
一道残影钻进来，三两步跳上床，嘹亮地喵喵叫。
“别吵……”贺宸叹气，刚要关门，他看到沙发上躺着的宋九安。
贺宸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肩。
猝然一道闪电，强光短暂地照亮屋内，宋九安紧闭的眼睫轻颤，一绺墨色碎发滑落，拦在鼻梁。
“醒醒，回去睡。”贺宸弯下腰，又捏了捏宋九安的肩头。
没有反应。
贺宸明明知道这样叫不醒熟睡的人，他应该再大声些，手上的力气也不该这么小。
他清楚自己在闪电亮起的瞬间想到了什么，困倦侵扰着理智。
不正常。
窗外雷雨交加，此时此刻怎么看也不适合亲吻。
贺宸猜到了很多，是不正常，是……
他都猜到了，不知何时，但一定比这个雷雨天更早。
仍然执拗地不承认，对自己撒谎。
贺宸蹲下亲了宋九安的脸，很轻，也许根本没有碰到。他又在地毯坐下来，抱着双膝，睡着一般安静。
其实他们已经吻过很多次，蛋糕晃动的烛光前，驾驶位上，争吵中……
他很少去猜宋九安的想法，不敢猜。
贺宸自嘲地勾勾嘴角，幅度微小。
什么都不敢。
废物吧。
天边猛地“轰隆”一声巨响，贺宸肩膀一抖，面前的人也睁开眼。
宋九安茫然看向他：“……哥？”
“我来……”贺宸撑了下地毯想要站起来，脚掌一阵发麻，“来叫你回卧室睡。”
这是愣了多久。
“怎么了？”宋九安看出异常，坐起来伸手拉他。
“困的。”贺宸移开目光，哪怕黑暗中看不到对方。
“回去吧，晚安。”
宋九安回了句“晚安”，眯眼努力看清贺宸模糊的背影，看他一步步挪回房间关上门。
又低头看向贺宸坐过的区域，地毯上有个被压扁的抱枕，正在缓慢回弹。
落地窗外雷声轰隆。
宋九安担忧地抿了抿唇，走向贺宸的卧室敲门：“真没事？”
两秒，门里传来声音：“没。”
“你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多看了一会儿。”
语气坦然又正常，甚至有笑意。
宋九安放下悬在门把旁的手。
“好……睡吧。”
——
聚餐的前一天组里参加红毯活动，记者证被偷了，火急火燎地赶制新的证牌，差一点没赶上红毯，于是周六当天被组长骂得狗血喷头，下班没人敢走，哆哆嗦嗦加班到十点。
还好几个人够乐观，半夜终于吃上了火锅。
铜锅内红油滚沸，熟透的羊肉沾着浮沫在锅中起伏，白蒙蒙的水汽升起，香气扑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纳川跟上辈子饿死的一样抢着吃饭，大理石桌面上全是他溅出的红油和麻酱。
“你属乞丐吗？”小萌嫌弃道。
“抢着吃才有氛围，宸哥，抢啊。”王纳也是酒喝得最多的一个，脸通红。
“吃饱了。”贺宸说。
“那你筷子上的牛肉丸是什么？”王纳川问。
“陪你们吃的。”
贺宸低头咬一口，烫到门牙后嘶了两口气。
王纳川忽然像拾到什么大笑话，抽风似的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我有病……”
“吃笑药了。”小萌捂住脸，憋了两秒也笑。
都在笑，贺宸干脆陪着勾起嘴角。
“喝！”王纳川举起扎啤杯子，对贺宸说，“养鱼呢半杯都没下去。”
贺宸喝了一小口。
“哎。”王纳川往后一靠，“这回真的，宋九安也够义气的，看架势压数据没少花钱，也没找你麻烦。”
贺宸维持着方才的笑，点点头。
“我还是觉得。”王纳川挠两下鬓角。
看他半天不说话，贺宸问：“不想说不用说了。”
“觉得，你对宋九安不一样。”王纳川说，“之前几次合作，你看他眼神都不一样，你看别的艺人跟看PPT似的，看他就……像看咖啡。”
贺宸挑起半边眉毛。
这比喻还挺新颖。
“我没感觉。”贺宸说，筷子尖搅两下沾碗中蔫巴的香菜叶。
“当我没说，别让组长看出来啊，开了你。”
“说了我没感觉。”贺宸无奈似的重复，筷子尖还在搅。
他终于意识到，停下这个不自然的动作。
王纳川摇头，灌了一口酒。
贺宸看了眼桌角的扎啤。
不能再喝多，晚上要回家，宋九安也在，他怕自己喝醉后不受控制做出“不正常”的事。
手机震动，看到是宋九安的消息后，贺宸下意识遮屏幕。
-我带泡泡出门打疫苗，正在往回开
-在哪家店
-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同事在
-就说是打的车
-打来一辆宾利吗
贺宸打着字，没注意到上扬的嘴角。
“老婆来催了？笑的。”王纳川揶揄道。
贺宸来不及掩饰，于是点头：“说要来接我。”
王纳川一下子来劲了：“那好啊，正好让我跟萌看看嫂子。”
“看不到，我拒绝了。”贺宸说。
“不够意思。”王纳川啧一声，“没感情了宸儿。”
贺宸低头按开手机，有几条新消息。
-我这几天开的陆明的车
-凯美瑞
-那他开什么
-小电驴
-车坏了？不是还有两辆
对面隔了半晌才回了句“宋建成给的，不开”。
-现在可以接了吗
贺宸犹豫片刻，发去火锅店地址。
-快结束了，大概十二点出去
-时间正好
宋九安发去车牌号，放下手机，踩油门，车身拐向只有半公里距离的火锅店。
停车后，宋九安放矮车座闭目养神了几十分钟，忽然被泡泡焦躁的叫声吵醒。
泡泡站着，一下下挠猫包的透明罩壳，看到宋九安坐起来，叫得更响亮。
“干什么？”宋九安拉开拉链，泡泡钻出来，弯着爪子用力刨车座。
看出它想排泄，宋九安迅速戴上口罩帽子，给泡泡套上牵引绳，拎着它的后颈弯腰钻出车门。
虽然是陆明的车，也不能让猫污染了。
拎着猫躲到草丛，宋九安攥紧牵引绳，放下泡泡。
“迅速。”
泡泡没理他，低头挑三拣四地刨着土。
宋九安蹲着，越过草丛看了眼火锅店的方向，拿出手机给贺宸发消息：车停在门口了，树旁边，深蓝色那辆。
火锅店冷清不少。
“谁点的谁吃，宸儿，萌姐。”王纳川摸着滚圆的肚子，“别浪费。”
“我也不行了，散吧，挺晚了。”小萌点着手机，美甲咔哒哒响。
“等会儿我叫个代驾，你们都怎么走？”王纳川说。
“打车。”贺宸回答。
小萌：“打车。”
“我先走了，司机马上到了。”
贺宸扯着谎站起来，王纳川却不随他的意，也拍拍屁股站起来：“一起一起，我出去吹风醒醒酒。”
“走。”小萌放下手机。
走出灯火通明的楼，路灯星星点点绵延到路尽头，晚风拂面，垂开贺宸额前的发丝。
贺宸目光很快锁定了不远处深蓝色的车。
“这风，爽！”王纳川伸着懒腰喊，他缓慢放下双臂，“操。”
贺宸疑惑看他。
“那辆大货怎么晃呢？”王纳川指着一辆破旧的木材货车。
贺宸视线顺着王纳川的手看去，一瞬间，莫名心悸，他仿佛听到了胸腔传来咯噔声。
“管他——”小萌忽然瞪大眼睛。
下一秒，几个人同时定在原地，衣袖被巨响震得颤动。
贺宸怔然的瞳孔中浓烟滚滚。
货车车头陷进深蓝凯美瑞，两车体积重量悬殊，凯美瑞几乎被压碎，变形的引擎盖敞开，玻璃碎裂，粘稠汽油在柏油路缓缓扩散开。
耳鸣盖过了一切声音。
贺宸看到一根木材从锈迹斑斑的车斗滚落，却是无声。
贺宸像被无形的力量定住，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他竟荒诞得觉得，说不定是自己喝多了睡着了，做梦了……
车祸吸引全体路人的目光，于是贺宸目之所及的世界也静止了一般，他终于向前迈出一步。
口型僵硬地动了动，唤了宋九安的名字。
“宸儿？贺宸？”王纳川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你刚说什么？”
贺宸没听到似的，依旧死死盯着浓烟的方向，苍白的嘴唇发抖。
“不是，别吓我啊！怎么了？”王纳川与同样疑惑的小萌对视一眼，“哎！”
贺宸忽然冲了出去。
王纳川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胳膊，差点被贺宸的力道带得飞出去，与小萌两个人一起才堪堪拦住他。
“你他妈疯了！说话啊。”王纳川嗓门大起来。
贺宸终于停下挣脱的动作，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遮眼。
“我……”他的声音只剩气流，“好像……”
对于将要面对的结果，他仍然要加上“好像”这个前缀。
眼前发黑变暗，指尖传来阵阵发麻的刺痛，明知道再这样会碱中毒，可贺宸根本无法调整过速的呼吸。
因为眩晕而扭曲的视野里，他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幻觉也罢，贺宸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攥住宋九安肩头的衣料，颤抖的指节毫无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挠得头皮屑乱飞)
同事都是好人，宸哥掉马不会产生啥负面剧情哈
还有我今天发现一个督促码字的好办法，买了张刮刮乐，以后每天码够三千字就刮一格，二十格六万字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