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宋九安的声音哑得失真,因为药效剧烈手抖,系一颗扣子用了很久。
贺宸将他的手按下,迅速系上几颗扣子,抽出纸巾擦拭他嘴上的血迹。
“对不起。”
宋九安失神地重复。
没关系。
指尖隔着纸巾,贺宸感受到他嘴唇的颤动。
鲜血渐渐洇红纸巾,绽放似的。
“先起来,去副驾好不好。”
贺宸往后躲,后背撞上冰冷的方向盘。
宋九安点头,落到嘴边却还是:“哥……对不起。”
没关系。
“回家看医生。”贺宸擦着血,“伤口太深了。”
说啊,说没关系。
贺宸咬着后牙想逼自己说出这三个字,张开嘴,莫名只剩沉默。
宋九安唇尖舔舐伤口,红肿的裂口小幅度开合,他却面不改色,感受不到疼一样。
防范停车场的监控,他们在车内互换了位置。
宋九安拾起地上的大衣,撑着膝盖起身,缓慢又断断续续地掸去灰尘,侧身,抬手。
“不用。”贺宸脱口而出。
“这是你的。”宋九安说,就那么提着衣领。
贺宸怔怔“嗯”了一声,接过来。
昏暗逼仄的车内空间,两人都凌乱狼狈,说不上谁比谁慌张,好像共享着某种茫然,缄默。
宋九安下唇的血止不住,嘀嗒掉落好几滴,他终于抬手胡乱抹了抹。
贺宸向纸盒伸出手,那只占满半干血迹的手先他一步,扯走几张纸巾。
于是又是安静。
贺宸发动车子,车窗外流动的景色也沉默,直到开出酒楼驶入公路,宋九安抬起眼眸,目光比方才清亮不少。
说的话自然也不一样了。
“等你有时间了就去办离婚,后续的事慢慢谈,分居还有——”
贺宸:“没到离婚那一步。”
“我的错,我不能再继续绑着你。”宋九安说得艰难,“之前和现在,都……对不起。”
行驶过红绿灯路口,贺宸深呼吸着开口,只有干涩的三个字。
“不离婚。”
“不要再顾及我,你的想法你的意愿更重要,我都……”宋九安不知如何称呼刚才的事似的,抿一下唇,“别再放过我了。”
贺宸不语,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抬眼时不经意扫见镜面中自己的脸。
湿睫毛一簇簇沾着,眼尾通红,满是泪痕。
……他忽然明白自己方才那句“不离婚”多没有说服力。
贺宸目视前方调整语言,而宋九安蹙眉担忧地望着他。
十几秒钟后,贺宸转头,四目相对。
“这个。”贺宸指了指眼睛,“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的,被你亲的时候我主观不想哭。”
“我不觉得有什么,那杯酒是你不小心喝的,又在不清醒的情况下看见我,该道歉的是下药的人,不是你。”他继续。
“所以没到离婚的程度,我一点都不排斥你。”
宋九安看着他,没说话。
“还是你接受不了?”贺宸又问。
“没有。”宋九安立刻摇头。
贺宸鲜少这么长篇大论地跟人讲道理,高涨的情绪降温,他后知后觉地想移开目光。
“没有就……”贺宸低头,拇指搓了搓方向盘,“就回家。”
踩下油门,车身再次拐进川流不息的路。
回到公寓,家庭医生带了俩位护士和仪器推车,三人将宋九安包围在沙发上,先处理嘴上的伤,又进行了一通不知名的检查流程。
贺宸换过衣服,坐在他们对面,望着宋九安裸露的手臂愣神。
止血带压迫出青筋,肘窝白皙,染上碘伏后泛起黄,针头慢慢刺入,血色顺着细管流出……
疼吗?疼吧。
贺宸抬眸,从医生护士忙碌耸动的肩膀中间,与宋九安对上目光。
看不清对方眼里的语言。
贺宸脑海里忽地浮现出车内的混沌片段,声音,晃动的影子,都太深刻了。
为了不让宋九安多想,他忍住移开目光的冲动,继续对视。
“心率怎么又上去了。”
医生打断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视:“宋先生?深呼吸,哪里不舒服吗?”
“没。”宋九安说。
贺宸想起他说过不喜欢打针。
是因为针头还是……他也在回忆。
“行,没有大问题,药性在您回来之前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了。”
医生抱着本子写几笔,继续:“嘴上的伤按时涂药,生活方面还是那几样,清淡饮食,规律作息,忌烟忌酒,我们就在旁边的私立医院,有情况随时打电话。”
“嗯。”
宋九安应声,目送他们走到玄关,摘鞋套,扔鞋套,开门,搬仪器推车……咔。
落锁,屋里倏地安静下来。
面面相觑。
夜色浓浓,可能是凌晨,也可能快要天亮,没人有闲心看钟表。
“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贺宸先开口,直面了问题,话语内容又在回避。
“听你的。”宋九安说。
不是敷衍,认真得仿佛贺宸现在要求打他一顿他都会同意。
“没发生过。”
贺宸低低应声。
维持原状就好,假的也好,他害怕宋九安会离开。泡泡过来蹭他的裤脚,他弯腰去抱,“洗个澡睡觉吧,明天……不用上班,你呢?”
前言不搭后语。
“明天在家看文件,可能要去警局。”
不咸不淡地讨论过明天,贺宸起身,徐虚搭在肩上的围巾滑落。
露出白皙皮肤上暧昧的痕迹,错落得竟有些美感……像积雪中散落的花瓣。
宋九安像被刺到眼,沉默移开目光。
忽然,有人敲门,贺宸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拾起围巾重新围上。
……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
宋九安走去开门。
“怎么样了?医生呢?死不了吧?”陆明携带文件夹和周义凝,瞪着眼站在门外。
“医生走了。”宋九安伸手接过文件夹,“辛苦你们了。”
“我能进去吗?”陆明往屋里指了指。
“干什么?”
陆明:“上厕所。”
宋九安侧身让出路,示意他带鞋套。
“OK。”陆明单腿蹦着套上鞋套,忍不住往沙发的方向瞟。
其实他不是很想上厕所。
在酒楼时情况紧急,他忙得晕头转向,也没往别处多想,直接打电话叫了贺宸。
陆明抬起脸,顺势看到贺宸颈部突兀的羊绒围巾。
他身上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有点扎的慌。
……完蛋。
陆明僵着后背走进卫生间,几分钟后僵着出来,没想出如何开口请罪。
一直杵在门口的周义凝忽然开口:“你好,咱们之前在剧组见过,我现在是宋老师助理。”
贺宸点头回应。
“不热吗?”周义凝又问。
他话音未落,陆明弹射一般冲出门:“走了啊!回家睡觉了,一会儿把律师微信推给你,后续都是他们处理,你有空就看看文件没空拉倒,走了。”
门板砰的一声。
贺宸全程没有出声,像个供人议论的展品,他向卧室挪了一步。
晚安,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他望着宋九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居然变得艰难。
“去睡吧,晚安。”宋九安说。
“晚安。”
贺宸在静默氛围中一步步走远,关门,他背靠门板卸下一口气。
像被抽走了一半的力气,快要站不稳,他身形打晃地走进卫生间,掬一捧水泼在脸上。
撑着水池缓了片刻,贺宸打开淋雨,直到白腾腾的水蒸气充满浴室,他才开始慢吞吞地脱衣服。
这样就不会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可惜贺宸没有闭眼洗澡的能力,目之所及……胸口的红,胯骨淡青色的指痕。
情绪太复杂,贺宸冲洗过后在浴缸里泡了近一个小时,理出头绪。
自己在恐惧。
他害怕宋九安会因此疏远,出现缝不上的裂缝。
裹上浴袍离开浴室时,天亮了,床帘中间一线蒙蒙亮光。
可他依旧感受不到困倦。
再睁眼时是上午十点半,贺宸太阳穴发胀,眯着眼捞过手机。
只睡了三个小时。
估摸着宋九安应该没起,他下床,揉着眼推开门。
客厅亮着灯,桌上有早餐,半份三明治配煎蛋,水果沙拉,牛奶……是宋九安最常做的早餐。
但贺宸没想到今天也会有。
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向宋九安的房间走,门紧闭着,没有猫眼,他也不知道过去要干什么。
“哥。”
身侧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
宋九安坐在靠近落地窗的沙发,手里捧着文件夹,抬眼看他。
贺宸眨了下眼:“没睡吗?”
“嗯,不困,今晚早睡,我明天要去外省见律师,晚上不回来。”
宋九安说着,语气和往常一样轻松,淡然得有些不正常。
他确实按照昨晚承诺的,“当做没发生过”。
贺宸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可气氛比昨晚还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可能要癫个几章(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