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附近和昨天人挤人相比，非常空旷，霍巴特站在广场前的空地上，看到了自己孤零零地放在那里的鞋子。

他把鞋子摆在墙边，走上台阶来到集市里面。这里已经全部收摊了，板车和柜台都盖上了塑料布。

广场空无一人，不过他听见了从神庙的方向传来了诵经声。

他走向神庙，在边缘的台阶处，看到了村子里的婆罗门赤、裸着上身，盘腿而坐，手里拿着念珠，对着祭火堆念诵经文。稍微外围一点，罗摩也坐在那里，闭着双眼，他的身旁站着巴拉吉，盯着祭火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在旁边的石阶上看到了一些摆放在这里的硬纸片，看起来是古老的经书，旁边还有些纸笔。

他拿起经书看着上面的几行文字，但是他浅显的梵语知识并没有让他理解。

没有人注意他在做什么，也没有那些拿着弯刀的锡克大汉，于是霍巴特坐在石阶上，拿起纸笔把经文上的几行文字抄了下来。

一个小时之后，他把抄好的经文揣进怀里。那边罗摩也站起身，和巴拉吉一起走向了神庙的外面。

霍巴特猫着腰溜到了墙根边上，悄悄地退到了石柱后面，观察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他们离开神庙到了集市里，霍巴特躲藏在了一个炸糖球的移动玻璃柜后面。

罗摩有些烦躁：“有一伙人，试图妨碍我们的祭祀。”

“别想太多，大哥。”

“我只是担心你。有人试图从我身边带走你。”

巴拉吉轻轻笑了一声：“没有人，大哥，没有人能带走我。”

她的安抚没有起到效果：“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惶恐不安，那么多陌生人，那么多异教徒，都试图欺骗你。我总是担心你离开我，忘记我。”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

罗摩心神不宁地转过身，皱着眉凝视着远处金黄色的稻田：“比如说那个外地人吧，还有他那几个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试图玷污我们的信仰。”

巴拉吉微微垂下目光。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够开心，我能奉献出我的一切。你不会相信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对吗？”他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两侧，说道。

“上主那罗延知晓一切。”巴拉吉扬起满月似的脸庞，对着罗摩温柔甜美地笑了笑。

见到她的笑容，罗摩缓缓地松了口气。他摸了摸巴拉吉的发辫的花朵，轻声说：“我去和祭司们谈谈明天活动的事，你在这里散会儿步，好吗？”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兄长走进礼堂。

霍巴特继续蹲着，他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出去，就见巴拉吉看向了他的方向，轻快地说：“你在这里呀！”

他缩了缩肩膀，咬牙从柜子后面站起了来，抱歉地欠了欠身：“对不起，巴拉吉小姐，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的。我不过……好像听到些只言片语，您的哥哥真的非常地爱护你。”

“是的，他非常地爱我，所以他也会得到我的爱。”巴拉吉语气自然地说。

霍巴特斟酌了几下，还是说：“但是，我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到了几丝危险的感觉。他会不会对村子里的某些人做什么？”

“你在担心什么人呢？”

“您知道，我们有一个朋友克丽缇。自从我们进了村子，就和她失去了联系。”

巴拉吉点了点头：“那么你不用担心，她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

霍巴特不知道井下发生了什么，听到这很是震惊：“那、那真是太好了！您说的都是真的吧？”

“她现在就在你的附近，如果你仔细寻找她的话，你就能找到她。”

但她的回答没有解决霍巴特心中的疑惑：“虽然她已经安全了，但我还是有很多事情不理解。其实我们在村子里，遭到了一些歹人的迫害，我想您也尽收眼底。他们似乎是打着室利戈帕拉的旗号，伸张他们自己所以为的正义。我觉得这是非常不公平的。如果您有能力看到这一切，您为什么不伸手帮一下呢？”

“我只负责引导你们，我不会干涉任何人的行动，正如我不会举起武器加入俱卢之野的大战。”

霍巴特在心里惊叹了一下：“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只需要贯彻正法，你们就会寻找到正确的道路，并且履行你们的职责。”

说完，从巴拉吉的口中吟诵出一段晦涩高深的梵文，如神庙的钟声，如宇宙原初的“唵”之音。霍巴特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似乎灌进了很多的知识，可他什么也没听懂，什么也不理解。

他张着嘴巴傻愣着盯着巴拉吉许久，才涨红了脸：“您能用印地语和我解释下吗？”

巴拉吉笑容不变，温和地点了点头：“我有一个朋友，他虽然无法完全理解我的话，却一心遵从我的指引。我刚刚告诉你的，是正法十诫。只有真正地贯彻正法，才能够通晓真知。只有当你们明白自己是无上我的一部分，你们才能寻找到回家的路。”

说完，她看向一只在田野里吃草的小牛犊，笑了笑，举步走向了小牛，留下霍巴特在原地瞠目结舌。

不过既然她说朋友们已经安全了，他也不再耽搁，赶紧马不停蹄地赶回旅馆。

他不知道的是，距离他不远处的地下，迪莎说道：“很好，我们先回去看看霍巴特那边怎么样了。”

他们不确定刚才哈萨木上去的那个台阶外有多少人，便还是从原路返回。迪莎把辛格队长挪到克丽缇之前睡的草席上，克莱尔又掏出布列塔尼绅士必备的手绢塞进了他的嘴里。

回去的路上，克莱尔复盘着所有的信息：“戈帕拉降临的事情，应该是在贾瓦拉和妮哈出事之后，因为我在幻境里看到的村子还很贫困。得到赐福之后，他们才逐渐富裕起来。而很奇怪的是，像可汗和辛格这种完全无关的异教徒，居然成为了罗摩的帮凶。”

“最关键的事，他们为什么要把克丽缇和索菲关在这里。如果说索菲的调查触动了他们的利益，那么克丽缇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和明天的仪式有关系？”迪莎猜测道。

“而且这个地界年年丰收这件事本身就很怪异。”克莱尔也同意。

“难道说，他们和巴拉吉有什么交易？比如说，他们献祭两个女性，以此来获得嘉奖，也就是所说的赐福。”

克莱尔坚定地摇头：“绝对不会是这样，否则室利戈帕拉不会告诉我真相，巴拉吉也不会告诉我们克丽缇在这里。戈帕拉不可能是交易的一环，这根本就说不通。”

“那可真是古怪。”迪莎也感觉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巴拉吉……呃，室利戈帕拉，那罗延上主本人也是被村长给骗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返回到了之前克莱尔看到壁画晕倒的地方，这次再注视着跳舞的摩西妮画像，他的头脑十分冷静清晰。

“理拉……理拉……”看着摩西妮的舞蹈，克莱尔说，“也许罗摩村长才是神的理拉，是一出戏剧。他下凡来，感受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这就是一场关于他的游戏，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罗摩，对于他来说，这就是真实的人生。但他依旧有神的一面，村民们看到他，把他作为自己的信仰。”

“但他不是神明本身，他陷入了对正法的误解当中，才带领村民们走了错误的道路。”

但说完之后，克莱尔还是摇头：“这些都是我的臆测，我无法肯定。”

他们爬出水井，正巧霍巴特也从门口进来，那两个追逐他的巡逻队员并没有守在这里。

“克丽缇！”看到两个同伴神奇地把朋友带了回来，霍巴特惊叫出声。

双方交流了刚才分别后的事情，霍巴特拿出抄写的经文递给克丽缇，又说了巴拉吉告诉他的正法十诫。

克丽缇接过有些硬的卡纸，扫了两眼。

“这和我们在索菲的笔记上看到的《薄伽梵歌》一致。祂说道：灵魂是永恒不灭的，当躯体消亡之时，不应悲伤，不应恐慌。洞悉无上我乃万物，自身乃无上我，便会超然脱俗，不惧任何困难。世间发生的所有，都是由业果带来的，但人不应该执着于业果，践行自身的职责，便会成为瑜伽行者。”

“我认为，我的职责就是查明妮哈、杰西和贾瓦拉当年的真相，并解决村子里的困局。”

她大彻大悟地说：“我明白了，这就是我没有离开的原因。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我们之所以不能理解，是因为我们的躯体会反应我们周围的世界。当我们恐惧于村长的能量，我们就会屈服于他；当我们迷惑于村长带来的益处，我们就会相信他；当我们完全认同他的理论，我们就会盲目地顺从他。”

“回想自己一生的行为，将会决定我们去向何方。我们查清了真相，才能堂堂正正地离开这里。”

原本克莱尔听到灵魂与□□那一套，还对此紧张不已，认为克丽缇是不是着了魔了。他的脑子里闪过许多迫害女巫的画面，但等她说完，他长长地叹息道：“那么我愿意和你一起完成你的使命。”

接着他和朋友们说了妮哈出事的地点，认为尽管希望渺茫，但还是应该尝试寻找妮哈的尸骨。况且紫檀树林里男人的脚印，也很让他在意。

说不定那个人就是逃走的贾瓦拉。

“也许他能知道十年来都发生了哪些事情。”迪莎也同意。

想到现在旅店也不安全了，他们把碍事的东西都丢在旅店里，带上最重要的部分。

“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命在这里。”克莱尔感叹道，注视着克丽缇，“即使我们转世投胎，也遇不到现在的人了，也不再是真正的我们了。”

克丽缇没察觉到底下暗流涌动的感情，只是失笑说：“你们可能误会我的话了。我的意思不是让大家现在贡献出自己的肉身，牺牲自己转世投胎。而是，人有时候会被限制在肉身里面，导致不敢付出行动，这才是最可怕的。”

“比方说，我们现在出于恐惧决定逃走，那么就是屈从于这种限制。如果阿周那始终屈从于恐惧和软弱，那么他就无法在俱卢之野行使自己的职责。室利黑天要他放下一切朝祂奉献，就是要让他凝心于自身的行动，而不会被虚幻的物质世界所动摇。”

“或许吧。我已经被失去你的恐惧统治了我的世界。”克莱尔苦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