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逸长高了些，也懂事了，方才的药是他亲自喂给李承霂的。

片刻的惊讶后，李承霂觉得能让他如此待自己，死亡也不可怕了，已经没有遗憾了。

“逸儿，原来这么会照顾人。”

“并不会，只是……”

李长逸说着嘴角添了一抹笑意，很淡很淡，转瞬即逝，但是李承霂还是看到了。

“我知道，逸儿喜欢施正卿，你大婚后他便来见过我。”

这句话宛如平地惊雷，让李长逸一时乱了心绪，李承霂倒是很平静。

李长逸才忽想起，那时候他来皇宫说要送施正卿回凉州的时候，李承霂的态度也是这样，原来早就知道了，怪不得如此平静。

少有的，李长逸面对这个父亲有些心虚，“为何知道我喜欢他，父亲也不责问于我？仅仅是因为我幼时得了一个算命先生的批命么，我请求父亲赐婚给我的时候，父亲不准我娶女子，就不担心我因为那个批命喜欢男子么？说起来，这种事情才更难以接受罢？”

恰恰相反，李承霂不会难以接受，咳嗽着笑了笑，“若不是我真的宠爱着逸儿，逸儿只会认为我是为了私欲卖子求荣罢。关于凉州，关于施家，逸儿知之甚少。如果施正卿不亲自表明他的态度，我会在李氏宗亲里挑选合适的女子赐婚与他。施亦寒带着他来长安见我的时候只有五岁，他指名道姓的告诉我他对你的心意，偏偏那时我见不到你，你在益州。不过，我当时只当做玩笑耳，碍着施亦寒的面，答应了他的条件。逸儿可知是什么条件？”

会让李承霂堂堂一国之君轻而易举的接受一个男子喜欢自己儿子的事情，李长逸只想到了一件，或者说是两件，都是施正卿曾经保证过的那些事。

“为我解毒。除此之外，便是有关国家社稷了。”

“确实如此，他承诺可以救你。”

“可是他不过五岁，如何承诺都不可能做到罢。父亲说碍于施亦寒的面子答应了，可是安西节度使不是早就没了百年前的威望了么？如今的施正卿或许重振了施家，但是比不得当年了。”

像是回忆一般，李承霂望着李长逸的双眸陷入了沉思，他缓缓说道：“逸儿，不知，有件若是说出去会让天下人笑话的事情。”

李承霂的表情逐渐严肃，李长逸倒是有些想知道是何事了，“不知是什么事，让父亲如此讳莫如深。”

外面下起了雨，大风吹开了窗扉。

李长逸关好窗，为李承霂倒了一杯水，“父亲？”

他还是在想事情，接过水喝了一口，长舒了一口气。

“看起来我身体还不错，可我知道这只是假象。有些事情，现在就告诉你，也好。”李承霂把杯子递给了李长逸。

“父亲有话说，我便听着。父亲好好养着，少操劳，会长命百岁。”

李长逸这次跪坐在了床榻旁，打算以臣子的身份去听。

李承霂也没有拦着，又掩面咳嗽了几声，感觉好多了才开口说道：“外人都知道还南王是李氏子嗣才可以享有的最高封号，是重臣，权倾朝野，为社稷安稳付出良多。却不知道，每一个被册封的还南王无一例外都是断袖，包括你的五叔李承霖。”

“五叔？”这可真的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李长逸凝眉难言。

“而这施亦寒若是按照辈分来说，是我的叔母，四叔喜欢他。说起来奇怪，我的四叔都已经过世多年了，他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

李长逸瞬间明白李承霂为何提到施亦寒总是恭敬有礼，只是因为明白了又困惑不已，“可是，除了五叔外，每一位还南王都有王妃，都有子嗣。”

“独独五弟是个执着的人，他只愿意接受一个人。所以他不曾娶亲，也不曾有孩子。我知道他们的事情，我不会为难他。其他人却没有这般幸运了，他们可能也想一生一人，然而被迫接受赐婚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我的四叔当初为了施亦寒可以舍弃皇子身份，可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了，四叔后来接受了赐婚，被封了还南王，专心致志辅佐皇帝，宛如从来不认识施亦寒一般，也不再提起那个人了。那时候我年幼，不知原因，也是在我第一次见到施正卿的时候，我才亲口听施亦寒说起了原因。

逸儿，不止施正卿想要重振施家，施亦寒也是如此，可是，施家如今的处境说起来也是我们李家一手造成的，施家先祖手握重兵，作为帝王，终究是忌惮的，也就渐渐削弱了他们家的权力，不过一直保留着安西节度使的这个名字。施亦寒想要的让施家重回辉煌，这件事情很难，也只有皇帝可以做到，可是我的四叔无心皇位，此生对施亦寒的愿望做不出回应，于是就离开了。

不知道施亦寒对四叔到底是怎么样的想法，可能是因为他是最受宠的皇子，是最可能成为太子的人，也可能是真的喜欢他，四叔一辈子都没忘记施亦寒。四叔成亲后，有过孩子，那个孩子夭折了，后来施亦寒也娶亲成家了，他们之间就彻底不再往来了。我还记得，四叔说过他这一辈子只对不起施亦寒一人。权倾朝野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他只能尽力让在凉州的施亦寒少些忧虑，凉州如今如此繁荣，或多或少都有四叔暗中的帮助。

逸儿想要帮施正卿，那就意味着你们的关系会大白于天下，逸儿可想好了？逸儿和五弟很像，都想要一生一人，只希望逸儿不再犯和我四叔一样的错误了。”

李承霂望着李长逸微微笑着，当时李长逸要娶亲，李承霂就是害怕会重蹈覆辙，不过看起来并没有。

李长逸只觉得心有些痛，还是犯了一样的错误，单单就在娶亲这里，还是犯了错。施正卿从未讲过他的事情，原来施亦寒和李家有这层关系，没能够走到最后，抱憾终身。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李长逸抬头说道：“父亲，我爱他，今生不可能再娶其他人了，希望父亲不要责怪。”

同样的话，在多年前，李承霂也听到过，一想到就忍不住感叹：“逸儿，你五叔他啊，当年也是这样说的。谁能想到，他会喜欢你舅舅，喜欢燕檩，偏偏是燕檩。”

“舅舅？！”李长逸差点以为听错了，“可是舅舅他……所以说舅舅才会不娶亲么？”

“他们两个人的决定，不知道这样到底好不好，燕檩无后，燕家就断了。”李承霂叹了叹气。

“舅舅从未提起过，关于五叔的事情，他问过我，可我不清楚。”

听到李长逸的话，李承霂才发现这个孩子不知道的太多了，一时心软，便告诉了他一件一直瞒着他的事情。

李承霂把头靠在靠枕上，偏着头说道：“逸儿，不知道不惹尘就是你五叔么？”

今天，李长逸知道了太多事情，一时间不知如何去回应，李承霂则继续说道：“都着圆领袍，只有逸儿可以随心所欲穿交领右衽是因为你五叔有这个习惯。逸儿就没有想过，为何我会把你交给他么？我连燕檩都放心不了，只有李承霖我才能放心。他骗你说是还南王的幕僚，区区一个幕僚，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让我把你托付给他的。燕檩可以直呼我名讳的原因也是因为李承霖，看在他是我弟妹的面上。”

“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么，师傅在益州那么多年，舅舅都不知晓。”

“燕檩是莲罗的皇帝，是唯一的继承人。在皇位和五弟之间，燕檩选择了皇位。”

“我明白了。”

在得知师傅是自己的亲叔叔，自己的舅舅和自己的叔叔又是爱人以后，李长逸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那么多年，师傅从未提起过燕檩，在益州的千里竹海里，每天都围在他身边转悠，识字习武，洗衣做饭，熬药采药，每一件事，都是李承霖亲自教的，可以说一直一来都是把李长逸当做亲生孩子来对待的。把李长逸从一个襁褓里的婴孩养到十二岁，只有一个人，其中艰辛旁人难以体会。

十几年前的还南王李承霖也不过二十来岁，是多么失望才会在大好的年岁里心甘情愿隐居在偏远的西南一隅。

燕檩所说的三个人恩怨，其实是两个人的，欠的也不是钱，是情。

李长逸觉得好笑，这两个人，吵架吵了二十年了。

“燕檩已经后悔了，希望以后他们能和好罢。不然燕檩改名叫燕归尘就白费功夫了。”李承霂叹了口气。

“舅舅知道五叔叫不惹尘？”

“知道，只不过燕檩不敢去找他，当年五弟绝望的回到长安没多久就带着你走了，燕檩来寻过，被我赶走了，他还想要带你回莲罗，都被我拒绝了。燕檩这个人我招架不住，但是不管怎么样，五弟都爱着他，我也不能过分。”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如果写的文都不能教作者本人共情，那么何谈感染读者的情感？我只认同一半。

毕竟，有的人看喜剧会哭，有的人看悲剧会笑。

能够共情的，有时候只需要平平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