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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前世-大暑-天降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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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灵魂长久困顿。

夏末的巨足轰隆一声踩在摇漾城的上空,一场史无前例的地震毫无预兆地落在了皇城。

街道上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捂着头乱跑的人尘埃似的乱窜。

强烈的震感让朝浥眩晕,脑袋一片浆糊,甚至分不清是自己在晃,还是茶楼在晃,但双手死死扣在桌边,固执护在唐家不洁证据纸单上。

震感稍停,他强撑起身体,视线模糊,喘着粗气尽力看清略有褶皱的报仇证据,字迹完好,画像清楚,还好纸单无事。

朝浥小心翼翼收起纸单,刚迈出一步,持续的天旋地转又摇响了死亡的铃铛,如同母亲悲切地驱赶,但朝浥错过了短暂的余震间隙。

他紧紧抓住晃动的楼梯扶手,摇摇摆摆的视线逼着他对这个世界的厌恶到了极点。

朝浥突然反应过来,在打败杀死别人和保护自己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丧失自爱的现实堂而皇之地摆在眼前。

瓢泼大雨接踵而至,干燥的灰尘湿成了泥泞,只要踩下去就会黏在人的身上,跟随脚步不断抹脏每一块干净的地方,像是无妄之灾的恐惧如影随形,寒意一下深不见底。

茶楼的前主人在建茶楼时太尽心负责了,茶楼竟然没倒,也没有哪里破了个大洞,傲立在一片废墟之中。

尽管仍有余震,怕冷怕死的人们还是躲进了庄春茶楼里。

大堂已经不是那个听相声和唱曲的地方,这里睡满伤员,缺胳膊断腿,没了眼睛,没了耳朵,哀嚎声此起彼伏。

张小鱼对掌柜尽心尽责,带着一群小二站在账台那里大声地跟穿着官府的官员解释:“白掌柜没同意,你们就不能在这里!天灾活下来的多想想自己怎么了,活不下来的都是命!如果茶楼倒了,这么多人,大家都得死在这!”

张小鱼毫无预兆的怒吼将朝浥拉回现实。

嗯?白萧呢?唐翌会不会死了?

朝浥戴上掩耳目的兜帽,飞奔下楼,极力寻找白萧的身影,没找到,问了小二,小二也说没见过白萧。

白萧经营茶楼尽心尽力,心血都耗在这里了,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不在茶楼。

茶楼没有白萧就成一锅粥,没办法,朝浥只好在一群人面前大叫张小鱼的名字,不仅让这一圈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瞬间安静,还收到了无数打量怀疑的目光。

“白掌柜有事耽搁未回,先让这些人待着吧,你安排人把一二楼空出来,再去问问后厨有多少存粮,让陈浔给看看病,问问人群里有没有大夫,能帮就帮吧。还有,你去点点茶楼里的人数,超过三百人就不让进了。”,朝浥把张小鱼拉到一边,说得很快。

他感到很不自在,总觉得下一秒就有人叫出他的名字,惊醒安逸的唐家人。

“好嘞,知凡哥。”,张小鱼答应得爽快,“嗐!咱这楼房太结实了,周围房子都塌了,咱这一点儿事没有。”

“辛苦你了,你们都注意安全。”,朝浥不欲多谈。

命令下去了,朝浥对自己的怨也出来了,明明现在救的人就是当时围观朝家败落的那批人,明明厌恶人世,明明讨厌温知凡这个名字,却还是用,还是救。

温知凡这名字是朝浥自己说出去的。

清晨出门探寻消息的朝浥在后门楼梯被张小鱼撞了个正着,朝浥赶紧捂住想要大叫“抓小偷”的张小鱼的嘴,叫来了白萧。白萧非常自然地向张小鱼解释道:“这位是我朋友,也是茶楼的东家。”

张小鱼打量头戴兜帽的朝浥,犹豫地小声问道:“敢问您高姓大名?”

天色尚未清明,兜帽又黑又大,张小鱼实在看不清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东家的面貌,但既然白掌柜说了,张小鱼就会相信。

“温知凡。”,朝浥沉默一瞬,低声答道,眉眼里是丛生的荆棘刺。

陌生人面前他叫温知凡,现在在熟人面前也要叫温知凡了,那朝浥去哪儿了呢?

朝浥不愿去触碰现实,很少以东家的身份出现在张小鱼这些熟人面前。

张小鱼得了命令就去干活了,朝浥默默走进混乱的人群里,他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

浓重的血味和尘土味混合在一起,逼着他不断改变方向。

“朝廷……会有什么告示吗?”,朝浥走入一块稍安静的地方,整理好兜帽,一头扎进二楼正在聊天的几个人里。

“嗐!吓我一跳,小伙子,你来的时候出个声儿啊!”,大妈手里抱着小孩儿,微微背过身说道。

“对不起啊,我就是想问一下官府有没有赈灾的条文,你们消息广,肯定知道些什么。”,朝浥往后退了退,他觉得很不自在。

“有吧,听说正召集军队从废墟里挖人呢,还要拿五十万两纹银出来赈灾,过两天都能喝上热汤。”,满脸灰土的胖大叔说。

“这不是有热汤喝嘛?”,胖大妈旁边的小女孩说。

“哪能天天白吃这茶楼的,我们也没钱给他们,人家可是仁义到头喽。”,胖大妈立刻反驳道。

“谁说不是呢。这消息吧,第一个不假,第二个难说”,那手臂缠着纱布的年轻人小声补充,“听说国库亏空得紧。”

胖大叔不由得也低了声:“说是有个唐大人以身作则,捐了不少钱,家里的老底都拿不出来了,让别的官儿也捐钱。”

“真的假的?唐大人这么好!”,年轻人感慨道。

“你们说的唐大人是叫唐四清吗?”,朝浥连忙问道。

“好像是的吧,反正官儿挺高的,不然怎么带的动下面的人。”

知道唐四清没死,朝浥竟松了口气,还未多想,就听大妈又背过身说:“前段时间,城里不是有两个人被当街……了嘛,他们都说,那是清官,地震就是报应呢!”

“嘘!这话你也敢说!”,胖大叔两只手在空中乱划了几道,好像要驱散了大妈话里的瘴气似的。

“这不是我们瞎聊嘛!死了那么多人,我家儿子媳妇都没了,就剩我和孙儿,谁不苦哇!”,大妈隐隐带着哭腔。

朝浥不再多听,从大妈说完“报应”就立即转身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唐四清一家还在扮演好人!

要怎么才能查清他们的错?

我现在就要把纸单上呈给皇上!

朝浥负隅顽抗,他不肯承认自己无知无觉,无权无势,以正确正义的方法扳倒唐家的机会微乎其微。

面对仇人,面对灾难,他除了跟张小鱼说一句“能帮则帮”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白萧消失了三整天,为着地震的事,他被前主人召唤回去了,这事儿百年难遇一回。被召唤回去,他一点没歇着,所以回到茶楼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带着疲倦。

茶楼的一二楼隔间里、走廊里、地板上,但凡能待的地方都睡满了人,除了三楼阁楼。张小鱼对外说,那是掌柜在的地方,你们不能去抢。

“朝!”,白萧匆匆赶到茶楼,声音卡在喉咙里,紧接着深深叹了口气,小声喃喃,“朝浥。”

白萧挑着空地跳到按着挣扎伤患的朝浥面前,小声地边走边说:“京城天灾,你最好离开这里,我帮你联系苏杭那儿的熟人。”

“你呢?”,朝浥拉着白萧快步往楼梯走,欣喜的眼眸里覆上一层冷峻,他刚因为白萧活着而庆幸不已就被白萧一句话泼了盆冰水。

“我留在这里。”

“笑话,我是这里真正的掌柜,我走,你留在这?我不需要你保护。”,朝浥走进阁楼,回头斥责身后的白萧,冷目灼灼,仿佛要把白萧看出个洞来。

他不懂为什么人人都要自己离开危险的地方,去一个安全但没有自己在乎的人的别处,他在别人眼里就只能同甘,无法共苦吗?

“这……这场天灾会很危险的,你最好离开。”,白萧关上了阁楼的门。

“危险就危险吧,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么?”,朝浥想起家人的隐瞒,梦魇的阴影随时随地覆盖上身。

“不……不是,我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白萧强颜欢笑地解释。

“没必要,人能活多长时间,终有一死罢了。”,朝浥把这几天的账本递给白萧,清冷地问道,“对了,你这几天去哪里了,突然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去江南试茶去了,本想多带点回来的,但一听到摇漾城地震,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白萧左右逢源惯了,撒起谎来毫无心理负担。

“好吧,辛苦你了。”,朝浥揉了揉鼻子,赧然垂眸,他这个掌柜过于甩手了。

“收留灾民的开销实在是太大了,我们也承担不了多久。”,白萧翻了翻账本,忧心忡忡地说。他不反对朝浥收留灾民的决定,甚至赞同,因为只有在天灾下、人面前有作为,日后茶楼的生意才会经久不衰,但白萧不喜欢钱财外流如水,更不喜欢决定权被夺走的感觉。

“该救人救人,该收留收留,开销能撑就先撑着,不行就关了吧。”,朝浥瞥向旁边,没有听明白白萧的话似的唱着反调。

茶楼外的情况,朝浥是知晓的。他常站在三楼的窗户那就能看到京城一片狼藉,听到恸哭和惨叫,人活一世,朝浥在震天动地的死亡里,竟不知道是干脆的死掉好,还是绝望的活着更好。

听到朝浥的决定,白萧皱了皱眉未置一词。他更不喜欢茶楼所有权消失的感觉。

白萧虽有不满,但还是跟着朝浥下了楼,听朝浥给他讲述茶楼现在的状况,却无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唐翌。

外人传言,发放赈粮赈饷本不应由无需由户部尚书的儿子监察,但当下朝廷缺人手,遂户部尚书之子唐翌毛遂自荐,来回于脏乱市井之间,监察发粮赈灾的工作,一时无人敢贪,无人敢偷,更有甚者说唐翌已面见圣上,亲自加赏官爵。

仇家见仇家,该格外眼红,朝浥偏不是。

他只瞟了一眼,确定唐翌没死于地震。

外人的传言,朝浥是信的,他想不相信,但潜意识里终究是相信的。

从春到夏的无能为力将卑微一点一点嵌进他的内核,即使外表再表现得无畏,也只是草包枕头罢了。

“扑通”一声,朝浥失魂踩空了楼梯,幸有白萧扶着才没有滚下去。

朝浥猛地抬头看向门口,赈灾队伍已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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