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下边再来一个人撑住，这个袋子大。”管理员拖着箱子朝后方呼喊。

早饭结束，度夏的宿舍楼前就停满了车辆，大家都在往外搬运各自的行李，两辆皮卡车来回的把这些东西送往码头，装载机拖着网兜在前面开路。

苏珈路过的时候人群已经在码头聚集，小艇和驳船也在这里等候多时。

她拿起相机拍下队员拥抱、告别、呐喊和船员按部就班工作的照片，管理员看到他们走过来也吆喝着让他们一起拍个合照。

立果兴奋也不舍的跑过去，像个社交恐怖分子一样挨个寒暄，“注意身体。”“再见。”“回去联系。”……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家都在做最后的告别，红色的小艇在一片冰原里格外显眼。

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不久后对讲机里传来清脆的汽笛声，船只即将返航，而包括靳言在内的十八名越冬队员将继续驻守中山站，而今年因为摄制团队的到来，首次突破了20人，他们接下来要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大陆自力更生，直到下次考察队的来临。

苏珈对离别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因为她最擅长出发和离开。

但这次她忍不住的看向站在冰层上那个考察经验丰富的男人，这样被‘抛弃’在一座孤岛上，会不会偶尔感到绝望。

她还没能多想，多愁善感就被人去群里王医生的声音打破——“终于走咯！回去试试视频网速怎么样！”

但他们没有寒暄的时间了，摄制团队还有今天的拍摄任务，远处的冰山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出奇幻的色彩，他们拖着设备往帝企鹅的聚居地走去。

现在正是它们□□的时期，他们必须时刻等在相机的后面，看会出现什么特别的情节。这段时间不太好熬。

寒风冷冽，人群分散，他们甚至连说话都不方便，必须依靠对讲机，免得大声的吆喝干扰到企鹅的正常生活。

眼看时间临近结束，一只雌性帝企鹅俯下身子，用前腹贴着地面滑行，苏珈用对讲机招呼过来一个摄影师和录音。

终于凑近了，立果的话匣子也一下子打开。

“嚯!这脖子真厉害跟弹簧一样伸来伸去。”盯着镜头还不忘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脖子“我的颈椎要是有它这么好就好了。”

镜头里，那只雌性帝企鹅放下了繁文缛节，冲向一对正在□□的夫妻。

虽然知道不能把人类的思想加注在它们身上，但还是忍不住感慨，“你们说它们明年互相还认得出来吗？”

“多尴尬啊！”

“无所谓了，反正明年它们会重新配对。”

“尴尬吗？两个人的悲伤，四个人的快乐啊！”他们的笑声传来。

苏珈想起来最开始听到这句话还是毕业实习的时候一个和刚念大学的女孩儿谈恋爱的同事说的，那个实习生和办公室里另外一个男性同事笑的一脸默契。

而没过多久，他就被证实戴了绿帽。

或许，可能

确实快乐了吧！

……

“快，对准坐着的那一对儿，虚焦背景。”苏珈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等到调整好设备，他们看着不远处的画面也被逗笑。——一对恩爱的背影和3个还在争夺感情所属和□□机会中的企鹅，显得更滑稽了。

而接下来所有□□成功的企鹅要在海冰上等待数周直至产蛋。

随着拍摄的进行，白天越来越短，温度也越来越低，镜头里残阳下的身影被笼出模糊的边界和痕迹。

终于太阳最后一次落下，昏暗的世界里只剩南极洲皎洁的月光。

极夜到来了。

没有一整天全暗，薄明就像日出前1小时和日落后1小时前后那样的亮度。

香芹盯着屏幕上的画面，注意到了变化，对讲机里传出声音，“这一对好像提前了。”

“到脚上了。”她继续播报。

一只雌性帝企鹅有了感觉，开始宫缩。

其他人也拿着设备抓紧凑过来，“真厉害，这得有1个多月没吃东西了吧。”

在生存问题上，很难说动物和人类到底哪个更擅长。

产下企鹅蛋的雌性陆陆续续离开冰层，它们将行进20公里返回大海，接下来是雄性的责任，等到两个月后帝企鹅夫妻才会再度重逢。

看着白茫茫的雪原上摇摇晃晃即将纵身入海的背影，苏珈想起来之前她去游泳的时候，每次刚刚入水都会漂浮在水面上直视前方远处的水域。

明明在水面之上透明度那么高，甚至可以一眼看到泳池的对面，可是进入水里，周身变得浑浊黑暗，可见度骤然降低，总会不自觉的感到神经紧张，那种不安全感让她无法在水里潜的太久。

虽然它们本就是生活在水里的鸟类，但苏珈内心还是充满强烈的不解，到底是怎么样的生存欲望才能支撑它们年复一年的往返，在零下四十度的狂野雪原上抱团取暖。

作为一个女性，她难免不陷入思考，繁衍的本能这么强烈吗？

“说真的兄弟们，有点冷。” 张思源眨了眨它因为气温过低而酸涩的眼睛。

宋泊简也搭话道：“我感觉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工制冰机。”

他们呼出的每一口热气瞬间成雾，如果能摘下手套去触摸，那一定是冰冷的温度。

源自南极大陆腹地的刺骨寒风，来势汹汹，气温开始骤降，所有的雄性帝企鹅开始一个挨一个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孵育器。

看着面前自然界最为壮观的合作景象，立果提议，“不然我们也凑在一起吧，感觉他们这办法挺好用的。”

“干脆你加入他们得了。”

“说不好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

“有道理。”

“但我更想当企鹅蛋，让我钻进雄企鹅得育儿袋吧，感觉特暖和。”

大家杂七杂八的加入讨论，时不时再有几句笑声。

或许因为极夜得原因，在这种与世隔绝的极端环境下长期工作，人的心理和生理都容易出现不同程度的病理征状，尽管并不便利，但是团队成员之间说话和斗嘴的频率显著增加。

这天他们像往常一样来到冰层上，不同的是，暴风雪开始肆虐，气温也降至零下60多度，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帝企鹅开始移动至可以避风的地方。

而他们也要离开了，暴风雪一旦开始就会持续数天，这样的天气状况并不适合拍摄，太过危险了。

“现在的天气太糟了。”

“风太大了。”

“你们能看见吗？”

“我觉得快要看不到了。”

帝企鹅聚居地就在他们面前，但是风雪太大，完全阻隔了视线。

靳言观测完数据回来发现苏珈不在考察站，来跟管理员确认。

“他们貌似一早出去还没回来。”他没看到男人渐沉的表情，焦急的继续说道：“这天气，拍东西也不能不顾安全啊！”

没等说完刚想拿出对讲机，就听到靳言留下一句“我去找人。”然后甩开步子离开的背影。

管理员在身后吆喝，“记得定位，拿对讲机。”

靳言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知道了。”人已经走出去很远。

等他开着雪地车到达拍摄地的时候，隔着被暴风雪卷起来的冰雾，看到了直直跪在冰面上扛着相机的背影。

他曾经触摸过那个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纤细却充满力量，现在他终于看到了曾经让他疑惑的力量的来源。

他快步跑过去，知道这样的环境里叫喊旁人是听不到的，所以走进了才开口，“要不要先回去？”

苏珈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过头看到熟悉的身影，面罩下的脸瞬间扬起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开心能见到他。

等到人转过头靳言才再次开口。“现在风雪太大了，不安全。”

这是她的工作，他不能强制他们停下，也不能干涉，只能给他们陈述目前的状况和建议。

风速太高，话说出口就会被吹散，苏珈跪在原地倾斜身体凑近了大声说：“你怎么来了？”没等男人回答又大声的说“我知道，我们就准备收拾东西了。”

靳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作势准备扶她起来。

如果是以前在城市里，意外的天气只会带来烦躁和愤怒，担心什么时间之前不能完成什么任务，担心什么事情会被影响。

虽然此刻狂风暴雪，但她并不因为大雪而感到担心，仿佛潜意识里觉得靳言能解决一切突发情况。

即使不能解决好像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苏珈扶上他的胳膊，在对讲机里通知完大家然后站直身体直面着他满脸笑意的说：“走吧，我们回去。”

看着她的样子，他的笑意也从喉咙里慢慢溢出，漆黑的眸子像有亮光扇动，低低的答了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