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嘚嘚……我们不走大门吗？”吴冰歪着头，一脸天真地看着苏炅。
“嘘……”苏炅立刻伸出一根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同时压低了声音，“小点声，被我姐姐听到我们就惨啦！”
“你姐姐已经听到了。”苏灿冷冰冰的声音如同魔咒般从半空中砸下。
苏炅回头，就看见二姐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自己。
此刻雨小了很多，只轻轻柔柔地飘向荷花塘石板路上的这三个孩子。
“二……姐……”苏炅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隔壁奶奶家的……”
“我都听到了，”苏灿虽然口气生硬，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不近人情，“你最好趁现在赶紧溜进去，你大姐正好在洗澡，如果让她知道你淋得像只路边的癞蛤蟆，仔细着你的屁股！”
“那冰冰……”苏炅为难地看看苏灿，又看看在一边小脸脏兮兮的吴冰。
“带回去！”苏灿的声音斩钉截铁，“等姐姐洗完澡睡了，你再偷摸着去给他冲凉！”
看着二姐坚定的表情，还有吴冰那双一直盯着自己的清澈双眸，不知怎的，苏炅脑海里漂浮起曾经他和二姐一起救一只流浪狗的记忆。
“还愣着干嘛？”苏灿从院子门往堂屋方向张望一眼，听得卫生间里的水声似乎停了，“不好了！”
她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抱起苏炅就往他房间的木窗窗框上一放，等苏炅稳稳落地，又提溜起小狗崽子似的吴冰，举起来往屋内的苏炅怀里一塞，低声道：“关好窗户，关好门！”
接着转身就朝院子内跑去：“姐？你洗好了？正好我这儿有道题目不会，你帮我讲讲吧？”又装模作样地朝苏炅房间喊一句：“苏炅！你先去洗澡！省着点儿水，别把太阳能里的热水用完了！”说完上前一把牵起姐姐的手就往她们俩房间走去。
“好，知道啦！”苏炅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乖巧，一点都听不出慌张的意思。
不一会儿，姐妹俩房间的门关上了，隔壁苏炅房间的门却偷偷打开，露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确定敌军已经不在视野范围内，苏炅回头又郑重其事地对着吴冰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拉着小不点儿穿过院子朝卫生间奔去。
吴冰不懂为什么要“嘘”，只是对这个陌生环境充满了好奇，虽然被苏炅拉着，但那双眼睛还滴溜溜地朝四处张望。
然后下一瞬间，不大的卫生间里，他就被脱得光溜溜塞进了一个红色的圆形大盆子。盆子里装满了热水，暖乎乎的，一坐下去，盆子里的水就溢了出来。
他高兴，稍稍站起来，再坐下去，站起来，再坐下去，盆子里的水晃晃悠悠，溢了一地。
“听话，冰冰，快坐好，我要给你洗头发了，不要乱动，不然泡沫弄进眼睛会瞎哦！”苏炅用小时候姐姐骗自己的话骗着眼前这个玩性重的小屁孩。
“不要，宝宝害怕……”吴冰想要挣扎，但下一秒又瞬间安静下来。
因为这个小嘚嘚给自己洗头发也很温柔，他的手指在自己头发上轻轻揉搓着，揉搓出来的一朵朵洁白的泡沫坠落在盆子里，漂浮在水上，而且他真的不会把泡沫水弄到自己的眼睛里，和妈妈一样。
“好了，冰冰真乖！”苏炅满意地看着洗得香香白白的吴冰，一副打量自己杰作的表情，“现在你站在旁边，等哥哥洗完，我们再一起出去。你可以做到吗？”
吴冰被擦干，身上穿着苏炅大一号的衣服，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就在这里等嘚嘚。”
但是下一秒，苏炅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某个奶娃娃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睛都不带眨的。
苏炅正是性别意识刚刚觉醒的年龄，虽然都是男生，但被这样盯着还是有些脸红。
他只得背过身去，快速地冲了一把，然后飞快擦干，换上了睡衣，最后还不忘把洗澡盆放好，把地上的水渍拖干。
见苏烟、苏灿屋里还没有什么动静，他又飞快拉着吴冰回了屋，同时欲盖弥彰喊了句：“二姐，我洗好了，大姐，二姐晚安。”
没有等到回应，就飞快把房门关上。
“呼——”苏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用小大人的口吻对吴冰说，“冰冰，睡觉吧，小孩子不能晚于9点睡觉，不然会长不高的！”
吴冰躺在苏炅的床上，枕着他的小枕头，盖着他的小被子，看着眼前这个黑漆漆没开灯的房间，小嘴一撇，呜咽出声：“哇——”
只是这声音刚发出一秒就被苏炅打断了，他上前一把捂住吴冰的嘴，眼神里有一丝慌乱：“嘘——小点声，怎么啦？”
“唔唔唔……”被捂着嘴的冰冰说不了话，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汪出来，然后一颗颗滚落在苏炅手上。
“我放开你你可不要再大哭了哦，把我大姐招来我可就要把你送回吴奶奶家了！”苏炅有点恐吓似的瞪大了眼睛，在窗帘缝透进来的一点光下，他的纯黑色眸子也带着一点细闪。
“唔唔……”吴冰用力地点点头，下一秒他的嘴就被放开了，“我……想妈妈，还想……”
“还想什么？”苏炅有点诧异，难道是爸爸？但听说这娃娃没怎么和爸爸待过啊？
“想要贝贝……贝贝……我睡觉要抱的！”吴冰的目光在房间里乱转，似乎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就是小熊，软绵绵的……”
苏炅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妈妈和姐姐们很早就让他一个人睡了，所以他也有睡觉时抱着枕头或者被子的习惯。
他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衣柜，仿佛下定了多大的决心似的，磨磨蹭蹭从衣柜里抱出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来，塞到了吴冰怀里：“小熊我没有，这只小狗你先抱着吧……但是不能送给你哦，我们先说好了，这是哥哥的，是……”
他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礼物，我平时都舍不得抱的……哎，算了，快睡吧……”
“小嘚嘚，你和我一起睡！”吴冰把那只黄色的小狗紧紧抱在怀里，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苏炅在吴冰旁边躺下来，面对着他，看着他薄薄的红红的小嘴，又摸了摸他□□毛巾擦得乱蓬蓬的头发：“嗯，你今天很乖，明天奖励你一根棒棒糖，但是现在不能吃哟，睡前吃糖牙齿会烂！会有小虫虫爬进你的牙齿！”
“我知道！妈妈说过每晚睡觉前都要刷牙！啊，我今天还没刷牙！”吴冰说着就要坐起身子。
“快躺好！我这里没有多余的牙刷，牙刷是不能共用的！明早再好好刷吧！”苏炅怪自己多嘴，“快睡吧……”
“小嘚嘚……”吴冰将被子拉到小嘴上面，似乎有点难为情。
“又怎么了？”苏炅无语，原来带个娃这么费力，然后又在心里嘀咕：我小时候应该没有吴冰这么难搞吧？
吴冰的声音听起来弱弱的，带着点哭腔：“妈妈……我妈妈明天会来接我吗？”
苏炅愣住了，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但他不想这么直白地伤害小朋友幼小的心灵，便委婉道：“她会来的，她毕竟是你的妈妈，哪有妈妈会舍得离开小孩呢？你看，我妈妈也不在家，但她总会回家的。”
其实刚刚洗澡时，看到吴冰全身肉肉的，白白的，身上连一个蚊子包都没有，苏炅就知道，吴冰的妈妈一定把他照顾得很好。
只是很多时候大人都很无奈吧，就像他每天都在等妈妈回家吃晚饭，但很少很少的时间才能等到。
所以吴冰的妈妈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绝对不会把孩子丢下的。
苏炅想着，又听到吴冰一句小声的：“每天晚上睡觉前，妈妈都会给我一个……”
“一个什么？”吴冰的声音越来越小，苏炅只能凑近了耳朵去听。
“一个晚安吻。”
“吧唧”一口，吴冰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来自除妈妈以外的人的吻，虽然只轻轻吻在了脸上，但也是第一个！
好柔软啊……苏炅心里想着，原来小朋友脸的触觉和大人是不一样的，松松软软，光滑细腻！
“晚安，小嘚嘚。”吴冰羞赧地闭上了眼。
“晚安，冰冰。明天雨就会停，太阳就会出来了。”苏炅也闭上了眼，左手还偷偷抓着被吴冰抱在怀里的小狗的一只腿。
可惜，雨停了，太阳却一直没有出来。仍是一片散不开的阴霾。
第二天一早，吴奶奶就把熟睡的吴冰抱走了，因为她是直接敲的大门，所以很遗憾，苏炅的妈妈，还有被蒙在鼓里的大姐都知道了。
“炅炅，你是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的？昨晚吗？昨晚下那么大雨，你还偷摸着跑出去了？”苏烟非常不开心，平时妈妈不在，她在这个家里就是最大的，弟弟妹妹的安全、健康都是她密切关注的重点。
苏炅憋着嘴不答话，低着头，小手在上衣衣角上捏来捏去。
“你今天怎么不骂他？”苏烟斜睨着眼睛看向苏灿，“所以，你也是共犯？”
苏灿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听得苏炅一句少有的大声：“不是的！二姐不知道！就我一个人犯/罪了！”
苏烟被他这话逗得想笑，却还是绷住了脸，因为她的二妹和妈妈都绷住了脸。
“苏炅。”姐弟三人的母亲陆晞两眼盯着自己的小儿子，双眸里满是认真。
“嗯。”苏炅一惊，妈妈连名带姓地叫自己，那就说明她真的生气了。
看着向来乖巧的儿子，陆晞还是有些不忍心：“你为什么要把陌生人带回家？他是孩子，你也是孩子，你没有能力对他负责任，万一昨晚他在我们家出事了呢？万一他半夜醒来偷偷跑走了呢？你要怎么办？让你的妈妈，你的姐姐为你收拾烂摊子吗？”
7岁的孩子哪能想到那么多，他只是听不得别的孩子哭，想要伸出一只手拉他一把罢了。
“对不起……”苏炅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但他忍了又忍，因为妈妈不喜欢他哭。
“炅炅，”陆晞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慢慢说道，“吴冰他是一个人，不是无家可归的小狗，捡回来给它一顿饭它就会对你摇尾巴。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人，以后要撑起整个家的，在做每个决定前都要想清楚你能不能承担未来你可能要承担的所有后果。还有，你的做法会不会伤害到别人，尤其是你爱的人。”
“知道了，妈妈。”苏炅似乎听懂了，点了点头。
但是下一句他说的话却让妈妈和姐姐们都有些于心不忍——
“妈妈，我知道冰冰不是小狗。他不但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我比他幸运很多，我有妈妈，还有两个姐姐。我可以做他的哥哥，像你们照顾我一样照顾他……”
听到这话，苏烟撇过了头，她似乎想起爸爸去世前苏炅那撕心裂肺的模样。而苏灿从这场家庭批/斗大会开始就一直死咬着嘴唇。
至于陆晞，她真切感受到了儿子眼神里的认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小嘚嘚！小嘚嘚！嘚嘚！”吴冰赤着脚从门外跑进来，“奶奶，奶奶她……”
“冰冰，不要着急，慢点说，奶奶怎么了？”
第一个冲到吴冰面前的是还没满7周岁的苏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