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清晨到来的很早。就算是冬季的曼谷，也要比夏季的伦敦要早上许多。

纽约同是。

Kavin翻了个身，惺忪睡眼间将小闹钟往自己的方向一挪。还不算那般明亮的阳光从窗帘与地板之间的缝隙穿过，拉成长长的一条直线。

才四点钟。今天醒的委实过早了。仿若宿醉般的头痛在Kavin试图睁开眼睛时涌来。Kavin搜寻自己昨日的记忆：他与M.J没喝两杯，便因为各自有事离开了。这个“有事”，是真是假也说不好。

在医院里拉锯似的拥抱的画面再度跳回了Kavin的脑海当中。是的，他没有感觉错。那个瞬间，M.J是推开了自己的。虽然他的动作很小心，也在下一秒用抓住自己肩膀的行为转移了视线和尴尬的气氛，但他实实在在地将自己给推开了。

真不是个令人愉悦的发现。

可以确定的是，M.J是有意避开自己的。他Kavin的直觉并没有错。

而Kaning，Kavin知道M.J是不可能对自己的前女友抱有不应该的念想，可是他频繁地提起这个名字，总是让Kavin忍不住地想多。M.J总不能是还没有放弃要将自己和Kaning推到一起的念头吧？

Kaning的性格确实很独特。与Gorya交好的几个女孩子几乎都有着共同点：固执，有主见的固执。

Kavin闭上眼，试图再度陷入睡眠，但大脑活跃的神经让他的眼皮轻如鸿毛，完全没有夜晚降临时的沉重感。他放弃了。

为时尚早，他的生物钟也没有提示出饥饿感。而白天喝酒更是坚决不允许的，Kavin打开电脑，审查着整理好的资料。

他并不是作者，也没兴趣进行进入写作的行业，但他的团队中一大半都有着这样的兴趣。从开始准备到现在，他的父亲的一个三年的时间段的初稿已经接近完成。那三年，是父亲决定参选的前后三年。

Kavin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怎么可能与Kaning有关，明明是M.J在疏远自己，他却还本能地找出一个替罪羊来，作为M.J的理由。

Kavin揉着自己的额头，回想昨天分手前与M.J的那场简短的对话。

“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我们两个。

后面的话Kavin没有说出来。这听上去像是对M.J示弱。Kavin不喜向他人示弱，但他并不是不会。Kavin天生的傲慢让他并不会轻易地将旁人当成自己的对手。

Thyme的性格莽撞但不失可爱，Ren的心思从来不在拥有话语权上。从小他就没有那个心思。Kavin一直认为，如果Ren不做医生，他很可能会成为一名画家，或者是漫画家？也可能是作者。总之是和以情感带来灵感的职业挂钩的。

Kavin扬起嘴角。他并非没有意识到，每次想到M.J时，自己的心情总会无意识地被他的好友的名字所带动，无论与他有关的，是好是坏。

M.J的脾气比他们三个都要好。别看Ren是个安静的，但是记仇的很，还不会轻易道歉。M.J永远都会在朋友与美女面前表现出宽容。

也不过是这样了。

合上电脑，Kavin翻身下床去了洗手间。他将冰冷的水扑在自己的脸上，鬓角微湿。他抬起头，手撑在水龙头梳洗台的两侧，望进镜子里的自己。他嗤笑一声，头微微晃动，发尖的水珠落入白弧，滑进灰黑的水管中。

Kavin抽过旁边的白毛巾，将脸庞擦拭干净。额前的碎发还略微带有湿气，但这并不是重中之重。

昨日M.J又一次提起的名字引起了Kavin的疑心。他了解Kaning。女孩与Gorya相同，只会坚定地依靠自己的能力达成她的目的，而绝非是依赖她早已是出人头地的男朋友。

她的做法听上去，看上去也是幼稚单纯的很，可也就是这样单纯的执着，让她继续经营着曾经的花店，并将其转化为一家著名的，甚至是极其高端的咖啡馆。

Kavin想起当初自己与Kaning分手时，意欲给女孩一笔巨额分手费，或者与其等价的物品。他给予了Kaning暗示，希望让其作为自己的道歉，向他所辜负的，共同立下“会一直在一起”，“会永远爱你”的誓言的Kaning道歉。

意料之中，女孩并没有接受。她并不认为与Kavin分手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她只当是与Kavin彻底地扯平了，在当初Kavin帮她报复性地羞辱了出轨的前男友的恩情。

“感情总会淡的。”Kaning说道。她听上去很平静，但眼眶却是红红的，像只楚楚可怜的小兔子。Kavin当时在心底叹气。很遗憾，他已经无法对Kanin□□生过多的，也会让他自己心痛的怜悯之情。反而是最普通的，在他发现了美人落泪后，想要安抚的心思。

Kaning抹掉眼角的泪珠，强行笑了笑：“你没有对不起我。至少在我们的感情中，没有背叛。但我由心祝愿你，能找到真正让你爱上的人。希望能有那一天。因为我也很期待。”

心底的烦躁之声仿若呼之欲出。Kaning的祝福是真情实意，可相比之祝福，那更像是一个诅咒般的预言。或许诅咒的成分还多些。

他从床上抱起电脑，坐到办公桌前。一个贴着“鱼尾-22”的文件夹从靠墙的木质书架上抽出，Kavin翻动着其中百来张纸，随即将三五张看起来并无什么特殊性的页面取出，放在桌子上，电脑屏幕正对着自己，在word的一个文档中打下什么。

打印机的显示灯亮起，Kavin走到眼前，将那三五张纸铺在玻璃面上，扫描后传递到电脑中。写着“鱼尾-22”的贴纸在拉开帷幕似厚帘，由清晨的太阳穿透薄纱，发出刺眼的光芒。

躺在桌面上的手机开始抖动，Kavin斜眼一瞟，转手将电话捞过来，打开免提：“什么事？”

“你的朋友。他回国了。”熟悉的机械声音从小长方盒子传过来。

“怎么？影响到你的工作了？”

“……没有。只是他最近的行程……我以为你会好奇。”

Kavin眯起眼睛：“有什么值得我关注的地方？”

“……传给你了。你去邮箱。”说罢，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阵忙音。

Kavin并没被那头算不得有多礼貌的态度所惹恼。他进了自己的私人邮箱——只有几个心腹知晓这个邮箱的存在，其中并不包括他的高中好友，想来M.J是不会记得的——果然，一封半分钟以前传来的邮件以粗黑体呈现。Kavin点开邮件，一个地图跃然纸上。他皱起眉头，放大屏幕仔细观察。

下一秒，一个未知电话再度打了进来。

“喂？”

“看清了吗？”

“金三角？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去那里吗？”Kavin皱起眉头。

金三角，老挝、缅甸，与泰国三国边境所夹的一处地带，是出了名的罂粟种植地。多年前，泰国的法律还没有那般完善，而政府还没能拥有那样绝对的权力和在部队中的话语权，一些心思不正者利用金三角地区的混乱，狠狠地发了财。

M.J家族的发展史是与金三角有很大渊源的，不过并非是参与金三角的贸易，而是夺取金三角流入泰国国境内的非法贸易的控制权。换句话说，他们抢的算是不义之财。

不过这些将近两百年前的历史，早随同那几代家主，一同埋进了泥土里。

“没有。”那人答道，“具体的地点还需要时间。我正在试图攻破最内层的系统。你的朋友很棘手。”

金三角的占地面积倒不大，只是那个地方混乱的让你寸步难行。就算是三家的政府要员在那里也要收敛起来。金三角鱼龙混杂，谁也不清楚那看似寻常的旅游团中，隐藏了什么人，什么生意。Kavin听说过金三角中最难办的，并不是在交界的三个国家来回游走的团伙，而是外来势力的影响，导致于其中关系的错综复杂。

说起来很有戏剧性，出生在以灰色产业发家的Jarustiwa家族，M.J最擅长的并不是械斗，而是黑客。他从小在电器上就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天赋，而后从摆弄电器到电脑，更是得心应手。

约是初一那年，因为团队中的一个人酒驾后出了意外，需要另一人候补上。满足基本要求的有很多，在一层层筛选后，最终由M.J对他们进行考核。Kavin对骇客的活计有所了解，但也只不过是能够看懂一二。到最后，坐在另一边的年轻人是手忙脚乱。虽说最终那人还是被M.J收进了团队当中，但好友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当年的Kavin清楚的认知到，M.J不能与自己为敌。

而随时间消弥，这个念头从“他Kavin不能让”变成了“他Kavin不想”。

“你尽可能地去查。如果他有发现的预兆，你便立即撤出来，短时间内不要再去碰。”Kavin说，“他目前的行程并不是重点，而是前五年。不过如果像今天这样，连带着查到了你觉得有猫腻的，文件直接传到我的邮箱中，不必再问。”

电话挂断，Kavin的手撑在桌面，写着满满黑字的文件安静地平躺着。他一时想不出金三角内有什么值得M.J特别关照的，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罂粟是不可能进入泰国的。不说其他，Jarustiwa的家训与Kittiyangkul的家主是不会允许这个物种的进入。这个生意在泰国是不可能做得的。罂粟正是金三角的“特产”，除此之外，M.J完全没有必要冒着风险进入这个巷战频发的地区。

Kavin自认是一名好演员，同样是一名好编剧。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白纸黑字上被红色圈出的地方。

希望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他也希望M.J没有看出太多端倪。

他们对对方皆有隐瞒。这没有关系。友情是依靠着朋友之间的微妙距离才能够维持的更加长久。只不过要看在保持距离的原因，是否足够健康。

鱼尾-22。

许多鱼类的尾巴是最顺滑的，能够很轻易地从渔人掌中滑出去。可是只要渔人抓的够狠，让它除去断尾偷生外别无他法的力气，那条鱼就不会轻易地从自己的掌心中跑掉。

但渔人不喜欢猎鲸鱼、鲨鱼，像自己不喜欢与M.J对峙，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他并不是没有给过M.J暗示，也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但往日里，自己这个灵敏的好友却像是感知不到似的。装疯卖傻？还是他真的一无所知？

Kavin直视桌上的文件，几秒钟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