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蕴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有些莫名,还不等她问问发生了什么,就听陈御星提裙从门外进来,见到室内场面顿时面上有些挂不住,拉着关夫人的手就要将她带出去。
“娘!你在干什么呀,这是我自己的事,和王大人有什么关系!”
关夫人用力挣开了她的手,瘦削的脸上满是泪痕,她捂着心口,期期艾艾道:“儿啊,你说你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参军入军营那种事是你一个姑娘能做的吗?”
陈御星听得皱眉,刚想说什么,王希蕴却已经听出个大概来,咳了一声,将两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关夫人您先别急,大齐没有娘子军,陈小姐就算参军也不会被收的。”
陈御星见王希蕴也误会,顿时有些急躁:“我又没打算上阵杀敌,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我只是……”
“只是什么?”关夫人追问道。
陈御星低下了头,吸了吸鼻子,半晌才道:“我也是陈家的孩子,我不想只走嫁人这一条路。”
关夫人闻言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气得想打她:“你在说什么?你一个女儿家,不嫁人难道要在陈家赖一辈子不成吗?”
可手挥起来,最终也没有落到陈御星身上,关夫人泪眼婆娑地看着陈御星,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哭道:“傻孩子,娘又不是不要你了,又不是今天就要将你嫁出去,你怕什么?”
王希蕴见状呆了一呆,随即反应过来,悄悄退出了房间。
陈御星窝在母亲怀中,没有挣扎,她的下巴靠在关夫人肩窝处,轻声道:“那等我嫁出去了,您呢?您一个人在陈家,依靠谁啊。”
关夫人的动作一僵,连哭声都停住了,陈御星却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心疼您和您心疼我是一样的,若二叔真的出了事,难道我嫁出去了就能放心的下您吗?”
“但我爹爹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对不对?”
陈御星虽然没有见过亲生父亲,却总是能听到府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她父亲是难得一见的德艺双馨,在世时对娘亲也很好。
关夫人像是一时记不起,思考了很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陈御星从关夫人怀中出来,看着娘亲红肿的眼,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奶奶和二叔一家也是难得一见的良善对不对?”
不论陈家在外如何,在这个家中,妯娌和睦,小叔体贴,婆母温良,就连侄儿也是处处念着她们母女,关夫人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微微点了点头。
“可您过的还是不幸福。”陈御星干脆道。
关夫人睁开眼,刚想反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是啊,她这一生,除了出嫁后丈夫还在的那一年,往后竟连一天欢愉的日子都没有。
她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上一次纯粹的开心是什么时候,却发觉那太久远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陈御星继续道:“您看,您找了一个极好极好的人家,嫁了一个极好极好的夫婿,可您依旧不快乐,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执着于让我找一个所谓的好人家呢?”
关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可是她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的:“女人不嫁人,那要做什么?”
陈御星看着关夫人,不解地偏了偏头:“我其实很讨厌月延人,但我其实很想像他们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陈家祖宗不也是女人吗?现在人说起她,也没有说她纳了多好的一个夫婿。”
“娘,您拦不住我的。”
王希蕴在院中做了小半个时辰房间门才推开,两人都红肿着眼,装扮也哭得微微凌乱,若不是两人神情都还算好,且没听见什么动静,王希蕴定要以为她们在房内打了一架。
两人各对王希蕴行了礼后便离开了,似乎是不愿多说什么。
王希蕴回到房中,原本的思绪被方才的事打断后便有些难以再连接起来,更何况这件事她好像真的没办法了。
或许陈梧川很争气,不会出事呢?王希蕴自欺欺人地想,可连自己都骗不过,齐弈年怎么会不让他出事。
齐弈年走之前特意叮嘱过李平阳,让她养好身子前不要离开陈府,她不能画神,不能离开,她被困住了。
仔细想想,现在好像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王希蕴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想要参与,主动或被动都好,就是不想被排除在外一般静静等着结果。
可上天不会平白听到她的祈祷,王希蕴终于在某一天下午,听到了来自西疆的消息。
陈梧川在与月延正面作战的时候,不幸中了流箭,现在在誉城军营中,生死未卜。
王希蕴一听就知道要糟,赶忙赶去了李平阳院中,得知府中几位主子都在里头,王希蕴遣人通传了后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堂中并没有乱作一团的哭泣声,几人竟然都神情稳定,虽然能看出在拼命压抑着什么,却没有一个人露出惧态惶恐。
角落香炉缓缓飘起细烟,弥漫在整间室内,莫名让人觉得安稳平静。
王希蕴对着上首的老太太行了一礼,一段时日不见,她的白发看起来比从前要多了很多。
老太太给她看了座,因为王希蕴的到来堂中原本的商议停住了。
王希蕴没有犹豫斟酌,直截了当地看向李平阳:“我听闻了陈大人的消息,您预备怎么做?”
在进来看到她们的反应时,王希蕴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离开琅城前往誉城的机会。
李平阳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她攥紧了手帕,像是从其中获取什么勇气一般,语气坚定道:“我要去誉城,这个时候,我得陪在夫君身边。”
紧跟着陈御星接话道:“我也同二婶同去。”
王希蕴注意到关夫人略带忧虑地看了一眼陈御星,却什么都没有说。
上首的老太太轻轻咳了一声,浑浊但坚定的目光看向王希蕴:“王大人这样问,是有什么指教吗?”
王希蕴摇了摇头:“并没有,陈大人性命攸关,前线战事紧张,在下也分外忧心,盼着能和李夫人一同回誉城。”
话音落下,几人略带犹豫地对视了一眼,李平阳犹犹豫豫道:“王大人,您身子还未好全,不若……”
王希蕴打住了她的话头:“诸位都不惧西疆艰苦,我又怕什么呢?还请夫人带我一同前去。”
李平阳闻言沉默了片刻,王希蕴看到陈御星或许是想帮她说话,却被关夫人摁住了,片晌后,李平阳微微点了点头,答应了王希蕴的请求。
事不宜迟,几人决定下午便动身。
因带着陈御星,且王希蕴身子未好全不便骑马,几人驾着马车,走了整整一天才走到誉城。
此时誉城已经不似当初离开时那样自在和平,王希蕴目之所见,街上依旧有人摆摊叫卖,每个人脸上却有着说不清的疲累,好像经历了许久的折磨,未来依旧看不见远光似的。
马车直接将她们带到了军营,下车后李平阳携陈御星率先去了陈梧川休养的营帐,王希蕴想了想,也决定过去看看陈梧川的情况。
仿佛是在呼应城中的百姓一般,营中军士也带着一股淡淡的筋疲力尽之感,王希蕴知道,上一战中虽陈梧川受了重伤,但大齐军队同时大胜,齐弈年现在独自领着一支军队在外,大有不将时遇接回来不罢休之势。
王希蕴在看透他之后,对于这样的情况也并不意外,只是有一件事她很放不下心。
时遇在恢复自由后,齐弈年会让时遇平安归来吗?
他会不会像害陈梧川一样,让时遇也死在回国的路上?
想着便来到了陈梧川的营帐外,王希蕴进去,穿过屏障,第一眼便看到了李平阳伏在陈梧川床边捂着脸哭泣着,陈御星顺着她的背,面上表情同样悲恸。
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找来旁边侍应的军医一问,得知果然如此,流箭伤至心脉,性命垂危,就算醒来了,只怕也会落下残疾。
王希蕴皱眉,看向榻前嘤嘤哭泣的两人,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或许此时此刻,让她们独自待在这里才是最好的办法,可王希蕴又担心,李平阳短短几日接连遭受丈夫儿子双死的打击,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哪怕不论旁的,单说这几日李平阳在陈家对她的照顾,王希蕴也不希望她出事。
想了想,王希蕴决定在屏障外候着,出了事也好照应。
在外头等了一会,陈御星没过多久就从里面出来了,她本就体弱,车马劳顿后没有好好休息就过来,又经历了一场大悲,此刻摇摇欲坠,王希蕴忙安顿她的侍女将陈御星带到早为她备下的营帐中休息。
在屏障外等到黑夜,里面偶有哭声,偶有说话声,李平阳不知给陈梧川喂了多少药,整个账内都是缭绕不清的苦药味。
直到夜里也没有听见李平阳休息一刻,到了后半夜,王希蕴忍不住小憩了片刻,昏昏欲睡之间,恍惚听见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王希蕴强撑着睁开眼,看见丢了魂一般的李平阳。
李平阳抬眼看向她,眉头微皱,万分茫然道:“梧川,他没了。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