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弈年在说完这句话后，他身后便有一士卒将刀刃搭在了他脖子上，就搭在从前被时遇割伤的那道还没好的疤上。

“别动。”那人的大齐话说得并不是很好，但时遇和陈玉戈都听懂了。

“放下武器，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那士卒用了点力，一缕艳红便从齐弈年脖颈上落下。

时遇看他手下动作不轻，齐弈年面上也是惊讶茫然皆有，一时竟拿捏不准这是齐弈年安排的戏码还是这士卒不懂事，但还不待他细想，陈玉戈已经当啷一声扔掉了手中的刀，为保齐弈年安全，时遇思忖几息后同样丢下了手中武器。

很快便有残兵上前将他们双手捆住，期间有好几个人趁乱给他下了黑手，时遇一声不吭都受了，而后被他们押着往月延营地前进。

活了两辈子，时遇还是第一次被俘虏，还是以这样的情景被俘虏，一时心下五味杂陈，忍不住看了一眼罪魁祸首。

却见一眼就看见了齐弈年脖子上的伤口，那人没留手，到现在血还在不停往下流，时遇看的眼疼，一时想讥讽的话堵在嘴边，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齐弈年将他们今日的行程暴露出去的。

毕竟这行为太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牵连周边几个村落，更何况李家村还是陈玉戈母亲的故乡，齐弈年就算再丧心病狂，好歹会顾念着陈玉戈，应该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想来是他们这几日掉以轻心，才给了月延人这个机会。

罢了，现下最重要的是揣摩月延的下一步动向，想方法从月延逃出去，否则以他们的身份，就算不死在月延，为人质也会让大齐为难。

若是回了月延营地，只怕就不好走了，最好是在路上就想办法脱离控制，时遇清楚齐弈年与陈玉戈的本事，只要他们中有一人能挣脱开来，就有不小的可能解决这余下的十几人。

这时他却听见了跟在他们后面的两个月延人的交流。

时遇前世在西疆待了多久，就和月延人打了多久的交道，自然是能听懂月延话的。

“这几人都是什么身份？”

“左边的那个是他们的大将军，好像还是大齐皇帝的孩子，右边那个是陈家儿子，中间那个好像是个副将？”

“人质有那个大将军不就够了吗？这另外两个留下干什么？方才这两个人合伙可将我打疼了。”

“你想干什么？那个陈家儿子以后可还是有用的，你别把人弄坏了。”

说罢，两人的交谈停下了一会，片刻后另一道声音响起：“真烦人，那我收拾收拾中间那个总行了吧？本来只打算打一顿就好了，现在既然只能动一个，那就只能用别的方法收拾他了。”

话音落下，一阵刀刃刀鞘相接之声，时遇心觉不妙，侧目看去那刀已经直直往齐弈年心口捅去！

艹！

时遇忙一脚朝那人踢去，可他距齐弈年本就较远，此刻双手被缚住更是动作不便，只怕是踢到了那刀也已经插进去了。

偏生齐弈年听到动静才要回身，若真让他转过来了那本来只能插进后背的匕首只怕要捅穿心窝。

“滚开！”时遇两厢顾及不住，危机时刻，陈玉戈竟猛地往齐弈年方向一撞，将他从刀口撞开，时遇趁机一脚踢向那人握刀的手，将那人直接踢得脱开了手。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片刻后才有人反应过来，挥刀向他们袭来，时遇迎刃而上，借着她们的刀刃斩断了束缚住自己双手的绳索，三下五除二便将冲他来的那几人处理，回身再看，齐弈年与陈玉戈也同他一般解开了双手。

时遇不再犹豫，上前同他们一起，费了一番功夫将余下的人解决掉。

待一切尘埃落定，时遇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身，齐弈年正按着自己方才被割伤的口子。

“嘶——“他似将自己弄疼了，下意识松开手，却又想再摸一摸。

时遇看得皱眉，上前抓住他不安分的手腕，低喝道：“别动了。”说着从自己衣衫上扯下一条布带便要往他脖子上缠好给他止血。

齐弈年却一下子躲开，戒备地望着时遇，接过那条布带一下一下往给自己包扎。

时遇看得发笑，此刻也没揍他的力气，干脆学着陈玉戈的样子坐在地上休息：“你还防备我？你哪来的脸？”

齐弈年没看他，只盯着地面，闻言毫不退让：“说得你像是什么好东西，我防备你难道不应该吗？省得你暗中捅我一刀子。”

……啊？这是我的词儿吧？

时遇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下震惊得目瞪口呆。

齐弈年见状轻哼一声，坐到路对面，看向时遇疑惑道：“你从前不也拿刀子划我，为什么这次要给我包扎？”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齐弈年不依不饶。

“你烦不烦？”时遇被他问得烦了，忍不住喝道。

却见齐弈年微妙地沉默了片刻，而后诡异地勾了勾唇：“答案不对。”

时遇还没来得及思考这话是什么意思，脖颈处便传来一阵痛，接着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齐弈年看着时遇倒在地上，唇角的笑不变，转而对那几个方才只是倒在地上的月延士卒道：“带回去吧，告诉延海山，我答应她的事已经做到了，她最好不要食言。”

那几人领命而去，将时遇捆得结实后带了回去。

齐弈年站起身来，走到陈玉戈跟前蹲下。

目之所及，他的腹部正不住地流着血，是方才混战中替齐弈年挡的一刀。

“所以……都是您？”陈玉戈伤得不轻，除了腹部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说这五个字就已经费了他颇大的力气。

齐弈年挪开他按着腹部的手，伤口没有阻碍，鲜血流淌地更欢，很快便淋了齐弈年满手，陈玉戈虽不解，却没有反抗，垂眸安静地看着齐弈年一手接住他的血。

齐弈年的手自然是极好看的，粗细均匀，长短合宜，鲜血流淌其上，颇有几分诡异的美感。

“时遇虽然天真的犯傻，但他有一件事说得对，如果你听他的话最开始就跑掉的话，也就不用遭这场罪了。”齐弈年低声道，语气中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陈玉戈想笑，却又没有力气，想说什么又听齐弈年温和了声线，缓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唤医师来好不好？”

齐弈年从没这么温和地和自己说过话，陈玉戈深吸了口气，道：“不……”每一个字他都说得费力，他缓了许久才继续道，“等医师来了，只怕我就死了……您，带我回去……”

齐弈年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站起身，那只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了抚陈玉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嫣红落下，给陈玉戈本阴邪的面貌添了几分瑰丽：“好好等我。”

他的动作和他的语气一样轻柔，却叫陈玉戈一时毛骨悚然。

什么意思？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不、不。”陈玉戈下意识反对，只是血气不足，思考得也慢，齐弈年也不催他，双眼含笑地看着陈玉戈慢慢反应。

为什么一定要叫医师过来……？那样他会死的……

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缓缓的，陈玉戈眼中明光乍现，随即堕入更深的绝望，他抬手拉住齐弈年的衣角，张张唇，用已经听不到音色的声音祈求他：

“求您，求您……”

齐弈年微微摇了摇头，弓下身子，用劝导幼孩的语气道：“好好想想，这个时候该求我什么？”

陈玉戈原本要说出来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中，他看着齐弈年，眼中有困惑无措，甚至还有些许的委屈，到最后，他咽了咽唾沫，用最后一口气扣住齐弈年的衣角：“求您……将东西交给我娘……”

话音落下，他手上再无丁点气力，直直落了下去。

齐弈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陈玉戈身前，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这一生见过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陈玉戈是最让他惋惜的一个，哪怕到了今日计划开始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他给了陈玉戈很多次机会，若是时遇让他们走时他听话，若是方才不要替他挡这一刀，哪怕他不要伤这么重，他都不会舍得下这个决心的。

他本来都已经想好，待他称帝，就要陈玉戈做他的刑部尚书了，当真可惜。

罢了，死都死了，还想这个做什么，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早些回去让人回来收敛他的尸骨才是正经。

齐弈年转身离去，走到最开始他们遇袭的地方时，找到陈玉戈的马，从马背上的小布袋中拿出了那个盒子——里面是几朵不值钱的绒花。

这就是陈玉戈最后一口气时还要想着的东西？

齐弈年轻笑一声，幸好，陈玉戈没有在最后一刻不懂事地要他救命。

既然是他所求的最后一件事，答应了也未尝不可，就当是他这些年听话的报酬。

齐弈年将盒子揣到怀中，沿着归去的路，一步一步，没有回头。

陈玉戈：……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