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故表情虽然还算温和，但王希蕴知道，这不是在和她商量。

她除了走进那条甬道外，别无选择。

但这也很好，她正愁没机会进去查探一番，眼下这个机会，虽然危险，但不一定无利于她。

打定主意，她暗中朝步濯打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贸然暴露。

脑子里的一切都思考在一瞬间，表面上王希蕴只停顿了一瞬，便迈步踏向崔故。

崔故满意于她的识相，的确，哪怕王希蕴拒绝，他也会强迫她跟着自己一同进去。

甫一踏进暗道，便有一团干燥阴凉的空气扑面而来，王希蕴低头咳了几声，趁着还能看见瞟了一眼地面，地上覆着一层灰尘，看着起码有几个月没人进来了。

暗道在她完全踏入后就彻底阖上，崔故也不拿个照明的东西，这下一点微光都没有了，黑暗中看不清路，王希蕴生怕自己绊着哪，只能摸着墙慢慢往前走。

相比之下，崔故的步伐就稳健有节奏得多，一路走在前头也不念着稍微慢些。

在王希蕴又一次脚下被绊住后，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声音间带了些埋怨：“崔大人，慢些吧，我瞧不见路，走着可费劲呢。”

崔故闻言脚步顿了顿，没有理她，只是走了几步后突地停下，多亏王希蕴一直留神听着他的脚步才没有蒙头撞上去。

黑暗中，前方一阵沉闷的石块磨动声，而后一缕光线透出，在这样的环境中看起来有些扎眼。

看来是到头了。

很快石门全然打开，猛然见光和扑面而来的腥臭味让王希蕴不由闭了闭眼，待适应了睁开眼后，面前是一间宽敞的房间，点了许多灯，只是因为无窗透不进阳光，看起来还是有些压抑。

王希蕴跟着崔故走进去，细看才发觉这其实是一间荒废了许久的牢狱，墙边嵌着几间牢房，都灰尘仆仆闲置着，而牢房之外，这间房间里，摆设陈列却是精致漂亮的，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钟馗像，下面是供桌，两侧却摆着椅子。

怎么看怎么，不敬鬼神。

王希蕴停在门口处，崔故却一步步走向一侧的一间牢房。

王希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牢房门并没有锁，崔故将门推开，而后静静立在一侧，看着王希蕴的目光里含着神秘莫测的情绪。

“王大人怎么不过来，证据和线索可不会自己跑到您面前来。”

王希蕴盯着处黑暗，眸光闪了闪，一言不发地走进。

牢房地上躺着一具白骨。

江淮天热，更何况没有埋葬的尸体会比尘土中的更快的腐烂，寻常成人的尸体三个月左右也就化为白骨了，王希蕴揣测，这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彭远山。

“崔大人带我来此，让我见到这些，是为了让我做个明白鬼吗？”

事已至此，王希蕴已经确定崔故与彭远山的死分不开关系了，而这样能毁他仕途的东西，就这样大喇喇的放在她面前，看来崔故完全不怕她会泄密，只怕是已经做好让她再也开不了口的准备了。

生死一线，王希蕴有些慌，蓦地，一阵诡异的风从身后吹来，吹凉了她背后涔涔冒出的汗，凉得她神思清明。

所以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密室里不该有风的。

她迅速回头，在暗门处看到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出现的一个人。

——齐弈年。

上次见他还是在迎使礼上，她在高处，他在台下。

他面上还是那副惹人生厌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齐大人。”谁先开口谁就弱势了，王希蕴知道，但她还是先说了。

不论如何，只要能让齐弈年停下，不要再朝她走来。

齐弈年果然停了下来，停在她的四步远前，他朝崔故看了一眼，崔故领命般悄然退出。

王希蕴站在牢门前，身后是枯朽的白骨，身前是数次意图杀死她的人，此刻她甚至想让崔故留在她身旁，只要能不和齐弈年独处一室就好。

但没人理会她的祈愿，几息后崔故就消失在门口，随着他的出去，石门也被缓缓阖上。

王希蕴想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分外惊惶，因为齐弈年朝她笑了笑，而她竟在这笑容中读出些许安抚意味。

齐弈年继续朝前走近，甚至在她面前也没有停下，而是径直越过了她，迈进了那间她虽好奇却始终不敢进入的牢房。

王希蕴目光始终锁在她身上，这次她身边可没有洛槐，而齐弈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她看着齐弈年走到彭远山尸首身边，随意地撩袍蹲下，那姿态让她忍不住一阵恍惚，好似看到了曾经在牢里的她和陈玉戈。

当时陈玉戈也是毫不在意地蹲在濒死的她面前，一上一下，一生一死。

再看躺在地上的彭远山，分明是具看不清面容的骨架，却莫名变成了她的样貌，彭远山的过往，或许会变成她的将来。

冷汗倏地滑落，王希蕴忍不住退后一步，响动惊了牢中那人。

齐弈年抬起头来看向她，万分温柔地冲她招了招手，王希蕴不动，他便不错地盯着，直到王希蕴走到他身旁。

还没站稳，齐弈年猛然站起身来，又吓了王希蕴一跳。

可他却只是笑着瞟了她一眼，随后点燃了壁上的壁灯，照亮了这间黑暗暗的牢房。

光线充足，王希蕴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具尸骨，骨架完整，应当是死去后在化骨前就将尸体搬了过来，一直在这里慢慢腐烂的，刚进来时那股铺面的腐臭也是在这个过程中缓缓积攒下来的。

冠冕堂皇的刺史府下，一个尽职良善的画神师的尸体正在日夜消磨。

齐弈年走到她身边，无视王希蕴嫌弃退后一步的动作，蹲在彭远山身边，指了指他的左臂。

王希蕴这才发觉，这副骨架其实并不完整，左侧小臂突兀地结束在一半，而余下的一半和手骨却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

她好奇，却不敢开口问。

齐弈年像看透了她般开口解释道：“这是被山匪砍掉的手臂。”

山匪？山匪？！

王希蕴一惊，江淮连山都没有，怎么会有山匪？

她也从未听说山匪袭入江淮，如果齐弈年没有说谎的话，那便只有可能是零落的匪徒前来此处，可即便这样，他们又为什么要砍掉彭远山的手？

是彭远山发觉了什么？可就算如此也没必要砍掉他的手啊。

王希蕴思考着一切可能的原因，一边还在防备着齐弈年，思考着该如何逃出去。

门外有崔故，正常出去基本不可能，那便只能等着步濯什么时候进来找她，但齐弈年既然来了指不定他手下的人也在此处，步濯或许会被拦截，且齐弈年喜怒无常，说不定哪个瞬间就要动手害她，只能尽量拖时间，拖到时遇醒来，发觉情况不对来找她。

“其实没那么复杂的缘故，他的手被砍下来只是因为杀他的匪徒有食人肉的习惯。”突地，齐弈年开口，说的却是王希蕴听了心脏都漏跳一拍的恐怖话语。

“您说什么？”王希蕴只觉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说到一半又改口道，“不，您不用再说一遍。”

齐弈年听着像是笑了一声，随即又道：“您猜我今日为何来？”

不待她回答，他便道：“您倒是足智多谋，算计了我，算计了我身边人，算计了我在绘神楼的人，活活将常风逼死。”

“我虽不是什么仁善之主，但手下人受了委屈，总得帮他们讨个公道吧，您说是不是？”

齐弈年知道了，知道是她设计杀了常风。

所以他今日来，是一定要杀了她的。

意识到这一点，王希蕴突然没了力气，像是那日听见了判她死刑的圣旨一样，不知道算不算巧合，那时的死刑也是齐弈年下的。

那她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哦，她骂了陈玉戈一句“滚”。

王希蕴倒是不敢现在骂齐弈年一句，但想到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没道理还怕再死一次。

铁骨铮铮王希蕴，不该因惧退却。

于是她闻言反而冷静下来，那些风骨气韵都回到了她的身上，此刻，她才是站的那个。

“齐大人若是真想为常风画师讨个公道，自然不会和我闲谈这么久。”王希蕴语调从容道，这次不带伪装，她的确优容。

齐弈年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道：“王大人胆子好像大了许多。”

王希蕴笑笑：“大人既然这样夸我，那我便担得起。”她继续道，“常风笔力不足，多行不义，没有我，大人只怕也留不下他，又何必将这罪名按在我的头上。”

齐弈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王希蕴丝毫不惧，抬了抬下巴，说话越来越流畅：“你将彭画师死亡的辛密告诉我，便是没想着让我活着出去，可您也知道我的本事，今日我若没在这里，明日时遇便能拿着我画的神像要您与我同归于尽。”

“有您作伴，这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

话音落下，喉间便卡上来一只冰凉的手，王希蕴被拉得往前一扯，耳边传来齐弈年冷漠的声音：“王大人在威胁我？”

王希蕴抬眼对上他溢满杀意的眼，哪怕此刻呼吸不得，也还是勾起一抹不好看，但十分真诚的笑：“对啊，我在威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