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时遇话语背后的含义,他就已经迈步进了酒楼,门口侍应的小二好像早就在等着他,忙将二人往楼上雅间引。
他们二人点了菜,王希蕴特别留意了一下那道时遇所说的只有夜间才供应的菜品,是道汤。
时遇席上吃得尽兴,王希蕴却一直在为李辞布菜,故而这几道菜中除了那份汤外都是王希蕴点的。
不过她食量向来不算大,夜间也不想吃过分油腻的,几道清淡小菜足矣。
时遇见状笑话她:“莫不是因为要请客所以才点这么些?”
王希蕴掂量了那满满当当的钱袋子,并不将着玩笑话放在心上,而是问道:“你说有人等我,是谁?”
话音落下,房门便被敲了敲,那小二笑容满面地推开门,从他后头引来一人,正是雪青。
王希蕴心下讶异,她掏钱包了雪青姑娘整整一夜,也吩咐过老鸨在雪青回去后好好歇息,省的她参宴回去后还得接客做活,按理来说此时她应当已经歇下了,怎么来了这处?
莫不是宴席上还出了别的事?
神思交错间,雪青已经坐在了对面。
王希蕴忙让她点菜,却见雪青摆摆手:“奴家不是来吃饭的,只是为了告诉您一件事。”雪青声音低了些,微微凑近,“席散后崔大人将我叫住了。”
王希蕴心中一惊,雪青继续道:“崔大人并未刁难,也不像发觉了的样子,只是请您明日未时前去刺史府一叙,奴家怕言多过失,并未问清是为了什么,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王希蕴按下心中惴惴温声安抚:“不会有什么事,我们来淮州做事,本也有要事相商。”她转移话题道,“今日劳烦姑娘了,您且回去休息,待明日自有谢礼送上。”
闻言,雪青面上一松,摆手道:“举手之劳,您何必客气,”说罢她站起身抚了抚衣袖,行了一礼:“奴家这就告退了,大人慢用。”
王希蕴笑着目送她出去,待门关上后收敛了笑容,这才将心中忧虑显露出来,皱眉看向时遇:“他找我这件事你知道吗?你今日与他共饮,他可有谈论些什么?”
时遇同样不解,他摇摇头道:“我并不知此事,就连雪青要找你也是她身边侍从告诉我的。”他敛下眉目思索了片刻,“崔故每每与我谈论,也不过些山水玩乐,诗词歌舞等闲事,他这般回避,政事哪怕我问了也不能完全相信。”
“他从未主动找过你我中的谁,今日这般这实在蹊跷,是你在他府上行动时被发觉了吗?”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王希蕴平复心中忧虑,谈及府上之事,她将崔故书房中那顶奇异的烛台说明:“只是我来不及去探寻那个烛台到底有什么奥秘,还得再寻个机会进去看看才是。”
时遇没料到自己的猜测错误,而王希蕴竟真的在府上查到了什么事情,他想了想,道:“这种机关多半连带着什么密道暗室之类,只怕这个刺史府里还掩藏着别的秘密,你明日还是别……”
话音未落,王希蕴便打断了他:“我要去。”她眸色坚定,重复了一遍,“我要去。”
时遇怔怔看着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幸好此时各道菜被呈上,王希蕴松了口气,生怕时遇还要劝她,忙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黄瓜,言简意赅:“吃。”
时遇哑然,盯着那根孤零零脆生生的黄瓜看了片刻,才突兀地一笑。
王希蕴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时遇却不回答,又叫了一壶酒。
王希蕴担心他宴上就喝了许多,此时再喝会醉倒,时遇却摇摇头万分自信道:“不会醉。”
他在那边自斟自饮,王希蕴自一口一口吃着菜,气氛有些尴尬。
一刻钟后却听他道:“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夹什么东西。”
他语气含笑,没了先前阻拦她的严肃。
王希蕴眨眨眼,这才想到,在这之前,她竟然连杯茶水都没给时遇倒过,更别提给他夹菜了。
又忆起从前在瑶华宫,她看望许清出来见时遇坐在院中,见着她第一面竟是酸溜溜的“你都没有给我倒过茶”,那时她只觉这是句玩笑,而今再看却发现他竟耿耿于怀如此久。
她不由惊叹出声:“你竟还惦记这种事情?”
时遇一口将那意义非凡的黄瓜吃掉,坦然承认:“自然,你为许清倒过茶,和文书同分过点心,甚至还帮李辞布过菜,唯独没搭理过我。”
他语气平缓,王希蕴却注意到时遇耳尖隐隐泛起丝红,他继续道:“每次看你体贴他们,我都心里不舒坦,只觉得你待他们这样好,我与你也算亲近,为何就不看看我呢?”
“可我为你画过很多次神像啊,这些难道还比不上一碗茶一筷子菜吗?”王希蕴有些不解。
“是啊。”时遇点点头,面上浮现出同样的迷茫不解,“其实公平地论,你为我付出要更多更多,我却还在纠结这种小事,实在是有些小家子气。”
王希蕴点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时遇飞快地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可方才你也给我夹菜了,我却发现我心里还是不舒坦。”
……您可真难伺候。
王希蕴闭着嘴,心里悄悄骂道。
“不许偷偷骂我多事。”时遇好像看透了她般说了这样一句,随即认真道,“我才发现,我其实根本不是想让你给我端茶倒水,我只是,只是……”
他声音渐低,王希蕴不由愈发凝神专注。
“……只是不想看见你做这种事而已。”他喃喃道,像是说给自己听。
端茶倒水,画神劳心劳力,为了他,为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大齐,为了齐弈年。
她不该做这种事。
王希蕴闻言怔愣许久,她有些不明白时遇说这种话的意思。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趴倒在桌上,王希蕴拎起那个酒壶才发现他竟将那满满一壶酒全都喝干净了。
还说不会醉,男人的嘴。
王希蕴不知该作何反应,默默了片刻后,先唤小二去驿站叫辆马车来,随即回到位上,举起筷子将那一桌的菜吃了个干净。
仿佛吃快些就不用再去思考这些让她不会应对的事情。
没过多久,马车到了,王希蕴吩咐着刘涛将时遇扶上马车。
时遇喝醉了倒是很安分,被挪动也只是睁眼看了一眼她,而后又阖上眼乖巧地跟着他们走。
王希蕴付了钱跟在后头上了车。
时遇方才伏睡了一会,此刻又有些精神了,他与王希蕴相对而坐,撩开自己那侧的帘子,外面的灯光映衬着脸明明暗暗,半晌,他又轻轻开口——
-
时遇醒来时脑子还是痛的。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酒醉带来的不适让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他昨晚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最后一段记忆海停留在他吃了那口黄瓜之后,再然后呢?
他记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当时满心满腹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简单洗漱后走出门,楼下人正多,一群都坐在桌前用着膳,见他下来忙招呼着坐过来。
“什么时辰了?”时遇走近开口,嗓音嘶哑地不像话。
“午时四刻了。”刘涛答道,从找小二替他要了副碗筷。
午时四刻?
时遇原本迷瞪的脑子听到这个后突然一惊,环顾四周果然没有看到王希蕴。
“王画师呢?已经去刺史府了吗?”他冷声问道。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时遇眉间紧紧皱起:“没有人同她一起吗?”
刘涛不明所以,呆呆点了点头,见状时遇心下一急,饭也顾不上吃了,抬腿就往外走。
他怎么就喝醉过去了?
崔故独叫希蕴过去必然是有要事,而于她是否有害都未可知,他应当跟在她身旁一起去的,现下她独身一人,若遇到什么危险事她一个人应付不来怎么办?
而王希蕴此刻在刺史府,确实遇上了些难事。
崔故十分有礼地将她迎进了书房,王希蕴进来,下意识瞟了一眼那烛台,却不想一下子被崔故发现,他看着她笑道:“王大人好像十分好奇本官书房里的烛台,是觉着有什么不妥吗?”
王希蕴心下一凛,不想那崔故敏锐至此,垂下眼眸装似无异地摇摇头,笑道:“大人何处此言?您府上的东西自然都是顶好的,我眼拙,哪里会觉得有问题呢?”
崔故却没有放过她,好像铁了心要和她谈论那柄烛台。
他站起身来走到那烛台前,轻轻将手搁了上去。
王希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他握住烛台的台身,用力往上一提,紧接着那两张神像之间的墙壁竟慢慢往旁边移动,很快便出现了一道一人宽的漆黑的道路。
时遇说的不错,真的有条密道。
只是不知道崔故把这个展露在她面前是为了什么?
王希蕴面上没了笑,死死地盯着崔故。
崔故却恍若未觉,从烛台前走到暗门处,才回头看向王希蕴:“大人难道不想随我一同看看,这里头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