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了?”
见面前二人看到照片后,皆是神色一凝,楚歌不解地开口。
沈衡翳的目光慢慢从照片上移开,问道∶
“楚记…”
“叫我名字,或者老师,别叫我这个。”
见楚歌面色冷下,沈衡翳立即改口∶
“楚老师,您知不知道铃兰的真名是什么?”
他记得在陈竹松的回忆里,铃兰说过她不叫这个名字,再加上那种地方必然会给姑娘取待客用的花名,所以“铃兰”定然不是她的本名。
那她的本名,是不是“夏求南”?
或者说,她本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夏求南?
这之间的疑点太多。
假设如今的夏求南就是曾经的铃兰,那么当时她在凤飞酒吧的那一席话,确实能对应她受的苦,可并不完全能证明这两人就是一人,何况如果是真的,那么她与夏图南的年龄,差得实在离谱;
而假设铃兰与夏求南是两个人,那么如今的夏求南就是铃兰假扮的,既然如此,真正的夏求南又在哪?还是说世上本就没有这么个人?可如果是这样,那么假扮甚至是虚构出夏求南的铃兰,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第三种假设,那就是他们单纯看走了眼,照片上的人只是恰好与他们认识的铃兰长得相似,这点可能性最大,也是他们最希望是的。
顶着沈衡翳探寻的目光,楚歌微微皱眉,一阵思索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问过,但那孩子不愿说,只是摇头,我曾经一度以为这孩子本就没名字,但秦教授却坚信她有……
看你的样子,她确实有,是吗?”
感知到对方话语中带有的肯定性判断,沈衡翳并没有否认,最后也只是应出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们并不确定。”
楚歌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片刻后才移开眼,抖着手又从自己口袋里掏了根烟,刚递嘴里还未点燃,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又将其拿下,小声絮叨∶
“秦顾问不会喜欢我抽烟的…咳、我们继续说……”
话还未说完,一声突兀的铃声便将她打断。
沈衡翳立即将手机掏出,看了眼备注后,带有歉意地抬抬手机,又朝门外示意,见面前二人都朝他一点头后,便不再停留地冲到门外接通∶
“喂?……林姐?是不是血液匹配结果出了!”
想来是没料到对方这态度,林郁青有一刻的怔愣,随即回应∶
“是,出了。两个DNA匹配上了,但…”
他听对面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又多了些不解∶
“但血液新鲜程度匹配不上。而且,我们还在血液里检测出了毒品成分,以及乙二胺四乙酸。”
“…抗凝剂?”
得到肯定答复后,沈衡翳心中的猜测一股脑又是一顿冒。
两种血液DNA匹配,说明确实有夏图南血亲这一人物的存在,血液中检测出抗凝剂,则又说明血液是先前采集保存好的。
血液是取自夏图南血亲…这点姑且先以‘夏求南’这个名字称呼。
那么,也就是说,血液是夏求南的无疑,那么取血的人……
要么,铃兰确实就是夏求南,血是她取自己的;
要么,是夏求南另有其人,而铃兰取了她的血用以欺瞒警方。
如果是前者,那么铃兰用自己的血来伪装自己的伤势的理由是什么?装惨来吸引警方注意?
不仅牵强,而且以当时的情况看,她不可能料到警方在当时就会摸到凤飞酒吧内部,又刚好潜入深层,最后恰好碰到她挨打;
如果是后者,则说明铃兰伪装成了夏求南,并且为了让警方相信她的身份,提前取好真正的夏求南的血,使警方在DNA方面查不到漏区。
可这点同前一点一样,理由不明不白。
而假设是后者,同时还说明了,真正的夏图南此时大概率有危险。
此时的结果他不敢肯定,也不清楚铃兰究竟是何立场,因而不能贸然指挥凤凰镇那边的同事行动,以防打草惊蛇。
可有点,他是可以确认的。
“对了沈队,你先去送来的那名女士,她的家属找到了。”
想到那名被铁链困住自由的女士,沈衡翳又垂下神色,虽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问道∶
“怎么说?”
“那名女士原姓冯,叫冯褚浔,联系到的家属是她父亲……
你应该认识,是冯卫军前辈。”
意料之中。
冯卫军当年是在东都禁毒支队工作的,退休后在湖西定了居,但老人家闲不住,时不时也会来湖西市局搭把手,因此,在市局工作的基本也都认识他。
而沈衡翳父母先前便与那名前辈是旧识,这也导致了他在更早之前便已经认识了对方。
只是在早些时候,他并不知道对方是有女儿的,甚至不知道对方有家庭。
直到几年前对方不惜在公众面前暴露自己曾经的工作,以曾经的功绩,吸引群众来帮忙寻人,他才知道,原来那位前辈还有个女儿。
好巧不巧,正是如今他接手这个案子的受害人之一。
这实在是…
“有件事我觉得奇怪。冯卫军前辈见到冯褚浔和她女儿后,说不想再继续追究拐卖者与买家的事,具体原因他并不愿说。”
沈衡翳闻言感到不解,将其记下后,给林郁青再次交代了几句,随即挂断电话,接着在微信里找着李志君的聊天框,发去两张照片,担心对面来不及看到,又飘去个电话。
电话声持续响了半天,临到拨号失败前几秒才接通,没等对面出声,沈衡翳便抢先道∶
“老李!我刚发了你两张照片,是凤凰山的一个山洞洞口,你赶紧派人去找一下,最好今晚上就找到!
哦对,照片挺久的,但我猜这洞估计这些年来一直被用着,不至于荒了,所以长得应该大差不差!就这样,我还有事,麻烦了!”
他挂得飞快,没给人留半天回应时间,理由也是显而易见。
果然,在他收回手机的前一刻,李志君的信息带着能够冲出屏幕的怒气发来——
【老李∶沈衡翳你他妈有病吧???八八年的照片你让我的人现在找???玩儿呢?!?!?!】
沈衡翳只是看了眼,随即便把手机放回兜里,视若无事地进了屋。
“我们继续吧。目前根据楚老师您的回忆,以及日记本上的记述,我和晏顾问已经知道当年调查的方向……呃…晏顾问,你知道吧?”
见晏景医点头,他才松口气继续∶
“接下来为了节省时间,我需要紧抓几个主要问题来询问您,麻烦您能尽量配合。”
楚歌一双灰暗无光的眼睛对着沈衡翳看了良久,兴许是听出对方言下之意并非是在同自己商量,她没有移开眼,旋即却是蓦地一笑,原先毫无生气的脸当下被打破。
沈衡翳不明所以,但光看对方这副模样,应当是同意了,于是待对方动作停止后问道∶
“楚老师,方才你回忆时专门强调了‘领带夹’这一线索,如果我没猜错,领带夹的主人会是案件中的重要参与人,请问那人、或者背后势力是什么?
此外,我还想知道铃兰这姑娘在跟了你们之后还发生过什么事?周来富一案结束后,她的去向是哪?
以及据我猜测,你们调查凤凰镇的本意,并不只是为了周来富的案子,可却在周来富入狱后,你们再也没进行下一步动作……或是说没公开出下一步动作,是因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楚歌垂眸,忽而一声叹气,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晏景医,又转眼瞧着沈衡翳,良久才开口∶
“你想的没错,领带夹确实很重要。可惜这一线索,还未来得及到我们手上,就先出了变故。”
她示意晏景医翻到下一页日记,眼神恍惚,缓缓道出她所知的曾经。
1988年8月13日。
鞋跟敲击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停止在门前,随之替代的,是三下均匀的敲门声。
“请进。”
闻言,晏秦淮才开门,眸色平静地看向坐在办公桌前新上岗的局长,开门见山道∶
“吴局,急匆匆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吴靖却是不急,起身引人进来,把门关严后,又将自个桌前的座椅搬好,随即在对方面前倒上一杯热茶,谄笑道∶
“晏顾问呐,来来来,您先坐,这事吧咱们慢慢聊,来、您这个就…呃…先喝口茶!”
见晏秦淮静站片刻,最终还是给面子地坐下,吴靖松口气,面上仍带着假笑,搓手试探∶
“晏顾问呐,我听说…这段日子,您也没在学校上课?嗨呀,我知道您是大忙人,这不在学校又不来我们这,肯定也是有什么大事……”
“吴局。”
晏秦淮出言打断∶
“有事,我们就直说,您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也应该大抵清楚我的脾性。”
她微微一笑∶
“我这个人一向性急,不爱听些个弯弯绕绕,还望您见谅。”
“啊、对、是是是,是这么说…哈哈……”
吴靖不自觉抹了把额间的虚汗∶
“那咱们今个儿就敞明了讲!呃…晏顾问,你先前,是不让咱们刑警队的小沈查了样东西?”
果然是为这事。
见晏秦淮挑眉,应是肯定了此事,吴靖面上带了丝请求∶
“嘿呦,我的晏顾问哟、秦大教授哟,这事儿啊,你、哦不,是您,您看这么着,咱们就这么算了吧!这也不是啥大事啊您看这……”
“吴局。”
再次被打断,吴靖虽然心有不满,但面上克制着并未有体现,顿了半刻便示意对方说。
只见晏秦淮用手指轻轻碰了两下桌面,眼神锐利∶
“我似乎并未向您解释过,我在办什么事。”
吴靖一怔,眼神躲闪的瞬间正欲解释什么,还未开口,晏秦淮便再次出声∶
“吴局,您让我们今个敞开了说,那正好,我有些事实在不解,现在刚好一并谈了。”
见对方不说话,晏秦淮也不急。
她端起茶杯浅浅抿了口,抬眼见对方终于将别开的眼睛转回,这才开口∶
“吴局消息一向灵通,想来也早就知道,我前些日子在调查什么吧?”
她转了转茶杯,目光不移,定定地望着对方∶
“前些日子我因公办事,无意间翻开了近来的失踪人口档案,却在已结案的档案名单里,发现了实则未被寻回的失踪者。”
一声闷响传出,茶杯被放在桌面,晏秦淮语速放慢∶
“吴局您猜猜,那名失踪者会是谁呢?”
吴靖微微眯眼,神色原还凝重,却又忽而笑了一声∶
“晏顾问呐,你瞧你这话说得,难道是在怀疑我故意把未结案的案子归到结案里?那这事儿你应该去找当年办案的啊!
嗨呀…你看,你也在局里干,那有些事啊咱们自己人心里也都有点数,为了结案率,难免会有人这么干……
再说了,这和你调查方…不、是和你调查那个领带夹有什么关联吗?您是读书人,会说话,可莫要欺负我这个没文化的大老粗!”
“您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晏秦淮皮笑肉不笑∶
“我想调查的,可不是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巧,我找到了那名失踪者,就在凤凰镇。您猜猜,她说了什么?”
她微微俯身∶
“她说,她是被拐卖到那的,而她在拐卖的人身上,发现了那枚领带夹……”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激动过了头,吴靖刚收了声,晏秦淮却没放过他,赶紧追问∶
“为什么那么肯定?为什么在听到她被拐卖后,您并没有什么反应?”
吴靖似是想要争辩什么,却又被晏秦淮又一句问话堵了嘴∶
“您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我……”
“知道,或者不知道,我只给了您这两个选项。”
晏秦淮再次轻轻敲击桌面,神色愈发的冷。
吴靖看着她,默默垂下眼,给自己灌了口茶,良久后长吁一口气∶
“晏顾问呐,你是个聪明人。”
他靠在座椅上,十指交叉,状似一副轻松样∶
“你敢问,说明你早就已经调查清楚了,心里头很快明镜似的,是不是?既然这样,那我再怎么说,你也是不信的呀。
……我都承认了,那晏顾问你,是不是也该坦诚些?”
他往前靠了靠∶
“你已经找到那姑娘家里调查清楚了,是不是?”
见晏秦淮不答,只是仍盯着自己,他叹口气∶
“你不承认,就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吗?你大可放心,即使你暴露了谁,我也不会做什么,我是警察,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人民群众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那那个姑娘呢。”
晏秦淮冷冷道∶
“那个姑娘不是人民群众?她的命不是命?还有那些拥有同样命运的姑娘们的命,难道都不是命?”
吴靖一噎,下意识反驳∶
“该做的我们也都做过,是她们自己没法保全……”
“那照你这么说,她们被拐还是她们的不是了?!”
“这…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放你大爷的屁!”
被晏秦淮这一句吼,吴靖竟是因吃惊,一时间说不出话,眼睛瞪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你怎么还骂人呢”,谁料后者又是声冷笑∶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骂人呢。以及…”
她起身,双臂撑在桌面上,呈俯视状态看着对方∶
“您这算不算是在承认,被同样方式抹去存在的受害人,确实不止一个。”
她方才一直说的是“那个”,而在最后才换成了“那些”。
吴靖这才反应过来,心觉到了现下这地步,他再想反驳,对方也决然不会相信。
既然不服软,那便只好试试来硬的。
他眸中泛过冷色∶
“晏顾问,你在局里立过功,我敬你有本事,但这话我就撂在这了,你可以查你在查的人的案子,那姑娘你要是想找回就找回,你需要什么人帮衬,我可以给。但其余的,你别碰一点。”
他用力在桌面敲了两下,一字一顿道∶
“尤其是那枚领带夹,你的调查就到此为止。”
二人目光交汇,谁也不肯相让,又是场视线对峙后,吴靖率先移开眼,却只是捧起茶,用杯盖刮去层茶渣,语气忽而又软下∶
“晏顾问呐,你到这也有些时候了,咱们这什么情况,你也该知道的。咱们的处境,实在难呐。”
“……因为难,所以就靠那些无辜女孩的人生来换取安宁?吴局,您别忘了,您如今这位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见吴靖不答,晏秦淮也不恼,她并不打算继续僵持,须臾后便重新理了理衣装,语气也松下∶
“我明白了。”
她转身,在开门的瞬间才侧过脸∶
“我会继续查我的案子。领带夹的事…就这么算了。”
未等她出门,身后便传来带有欣慰的笑∶
“我就知道晏顾问是聪明识大局的人,你放心,我说话一向算数,接下来你需要的人还是别的,我一定会提供。
……前提是你记住你答应的事。”
“……好。”
“晏顾问呐…”
晏秦淮顿住脚步,这回并未回头,只是定定站在门口,示意她在听。
“这案子,如今只有你一人在查,是不是?”
“……”
晏秦淮呼出口气,在门被关上的前一刻,才用对方刚好能听清的声音回应∶
“是。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门被彻底关严,发出“啪嗒”一声响。
手从门把上脱力的瞬间,晏秦淮垂眸,深吸口气,慢慢放松了另一只紧攥着包的手。
还好…还好。
吴靖只知道她在查人,可对查的人究竟是谁应是不知情,梁淑节家人那边,暂时不用担心。
但他不清楚具体是谁,同时又不否认她当时所说的“她们”,说明类似的受害人一直存在,而且不占少数,并且,至少吴靖这个做局长的知情。
其次,吴靖对于她编造的、有关受害人在拐卖人身上拿到领带夹的谎言,下意识进行了否认。
下意识行为往往是真实情况,那么则能多少排除些领带夹的主人直接参与拐卖的可能。
难道真的只是普通的嫖客?
这点她如今无法确定。
但目前,根据领带夹以及吴靖的反应来看,其一,领带夹的主人很有钱,其二,光有钱不至于让吴靖的反应如此激烈,并且对她丝毫不留查案余地,说明还是个多少有些权势的人,且对拐卖案一定具有重要关联。
她方才为了使吴靖放下戒备,虽然谎称自己不会继续查,可对方绝不会因此便完全放下警惕。
况且,他能知道自己在查什么,说明局里一定有眼线,只是不多,还没到能时刻监视她的程度。
尽管如此,她也断然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安心在局里查资料了。
……本不该如此。
她轻靠在墙面,清晰地感到心脏一阵绞痛,又沉得令她失神。
本不该如此。
她原以为他们只是不知道。
……是啊,他们又怎会不知道。
“可笑的是,直至那时我才恍然。
原来他们并不是听不见妇女们的哀嚎,而只是不愿听见。
他们自行捂住了双耳、蒙住了双眼,自我编造着她们本就不存在的谎言。
可事实改变不了!
妇女们的呼救虽无声无息,却又实在震耳欲聋。”
褪色的墨水在泛黄的纸页上留下道道痕迹,晕出的墨色仿佛是笔者写下此言的呼号。
晏景医轻抚过日记上的笔墨,清晰感受到页面道道笔画的凸起。
文字没有声音,但他却隐约能听到晏秦淮在控诉。
……尽管他从未听过她控诉的声音。
楚歌也在出神望着日记上的字迹,眉眼染上一丝伤感,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她合了合眼,再次看向二人时,眸中又只剩淡漠∶
“这就是你们问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并不知道领带夹的主人究竟是谁,这点就连秦教授也不知道。当然,或许她后来知道了,可那之后,都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为什么?”
沈衡翳不住问道。
他又不禁想起,当初寻找调查周来富一案的参与人时,并没有查到楚歌的身影。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楚歌中途退出调查了吗?
楚歌没有立即回答,她抽了抽手,似乎是在极力忍住抽烟的冲动,就连眉头都不住挤作一团,又过了阵才缓缓开口∶
“这就是第三个问题了。现在,我先回答第二个。”
作者有话要说:一修记录:
2023年9月24日,二案第二十五章一修。本章主要修改的是分段问题,以及少许同义词的变化,无伤大雅,且对剧情影响无影响。
以下是初写时的作话∶
回忆篇马上就要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