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策接过,酒液涟漪阵阵,抬眼江祈已经将他自己的那一碗一饮而尽。
“畅快!”江祈豪爽地擦了擦嘴,酒碗里的残液飞溅出几滴,在月光的照耀下宛若几颗陨落的星星,坠入檐下草丛消失不见。
邢策盯着那几颗“星星”出神,江祈催:“你怎么不喝?”
邢策将酒碗放下:“喝多了会头疼。”
江祈不及酒碗落地有给托了起来:“你这还没喝呢怎么就多了,放心不会头疼的,我喝过的酒肯定比你多,有本公子陪着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就挺不让人放心的。
邢策心中暗自想,面上却道:“你连这种酒也喝过?”
“那倒没有,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成亲。”江祈说完便笑了,“邢策哥哥~本公子的第一次可是给了你了~”
邢策:“莫要开这种低俗的玩笑。”
江祈不以为然,嘟囔:“哪里低俗了,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呢……”
邢策:“……”
“哎呀好啦我不说了”江祈摆手,递过去一碗酒:“来,你多少也喝点,然后我们搞点仪式感。”
邢策接过酒碗:“怎么搞?”
江祈起身:“你就跟着我说就行。”
邢策淡淡点头,也跟着起身。
只见江祈挺直腰板,高举酒碗,仰头望向无垠夜空,似是在邀明月对饮。他清了清嗓,清晰有力道:“敬天地!”
邢策看着他,有样学样:“敬天地。”
“敬山川湖海!”
“敬山川湖海。”
“敬我们此夜的爱情!”
“敬……?”
邢策转头,有些疑惑。
江祈看着他大笑:“喝啊!”
邢策摇头低笑,无奈中带着几不可查的宠溺,他看着江祈的眼睛道:“敬你。”
邢策觉得自己可能也是醉了,不然怎么会陪着他大半夜的在这瞎胡闹。
三旬酒后,江祈感觉自己的话怎么说也说不完:“你知不知道,虽然灵修界那些前辈们都不大喜欢我,觉得我太放肆桀骜,但我告诉你,他们其实都很羡慕我!嗯,也羡慕你吧。”
邢策已经重新坐回檐上,默默将酒塞盖上:“为什么?”
江祈掐腰骄傲:“因为我年轻啊,正值青春年少,还没有门派责任的束缚,我想干嘛干嘛!哪像他们似的,好不容易能出去玩一次也会被各种政务缠身难以尽兴。”
邢策见他站得有些摇晃,关切道:“你要不先坐下再说?别一不小心摔下去。”
江祈大手一挥:“没事!摔下去你就扶稳我!像上回在船上那次……”
邢策:“……”
江祈猛然意识到自己勾起不好的回忆了,赶忙辩解:“啊……但这次你放心!我不会再弄脏你的衣服了,我就是坐船晕,我喝酒从来不吐……呕——”
“???你没事吧!”
邢策赶忙去扶,江祈摆手:“没没没没事!我没事,这酒,这酒应该挺贵……”
邢策无语:“你……”
碰上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他真的很头疼,喝这种烧酒哪有用碗喝的。
邢策把江祈拉到自己面前扶正,这回轮到江祈抗拒了,他头不住往别处偏,好像生怕又吐邢策身上,嘴里却咕哝着:“我没事……我不吐……”
邢策利落地点了江祈前胸两个止吐的穴位,而后一掌排向他侧腰处,江祈感觉自己被拦腰斩断了,但短暂的不适后竟感觉浑身通畅。
邢策:“怎么样。”
江祈打了一个嗝:“好多了,谢谢。”
邢策命令:“坐下。”
江祈:“我不。”
邢策皱眉,“你怎么这么顽劣。”
江祈嘿嘿笑:“我就是喜欢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嘿嘿嘿……”
邢策深吸一口气,觉得今天的自己越发不淡定,他压抑着邪火认真同江祈说:“江祈,你若现在跟我比试,只有被打的份。”
“……对哦。”江祈识趣,乖乖坐下。
江祈坐下后,邢策盘坐在他身后默默帮他运气,江祈不折腾了,但嘴还是闲不下来。
“邢策,你刚刚是不是说比试?”
邢策:“我没有。”
“你要和我比试?”
邢策:“没有。”
江祈腾地一下站起来:“来啊!我跟你讲我最近刚琢磨出一套剑法!这回保证能赢你!”
“你听不懂话吗?!”邢策有种到手的鸭子又飞了的气急败坏,他起身准备再次强制把江祈给抓回来。
而此时江祈已经跳到了旁边的房檐上,双行顺滑出鞘,霎时间便挥洒出多变的剑花,繁杂纷乱的同时又环环相扣,若现实比武定令人防不胜防。剑光在江祈身边勾勒出一道道月牙形的轨迹,他脚步虚浮,不知是醉酒还是化妆的原因,使得他整个人都朦胧柔美,好像他不是在挥剑,而是在夜色下翩翩起舞,追逐那变幻莫测的缥缈月光。
剑法精妙如风起飞花,身姿轻盈如追云逐月,江祈错步轻点檐间,剑锋微颤收势,一套剑法就此行云流水地完成了。
邢策被这个精妙绝伦剑法吸引住了,竟直到结束也没去制止他。
江祈自己给自己鼓掌:“帅不帅!”
邢策略微有些惊讶:“这是你编创的?”
江祈扬起下巴:“没错!我叫它无敌至尊九鬼阴阳剑!”
剑法很上乘,名字也很……别致,邢策一语双关:“真是天赋异禀。”
江祈拔出双行再次起势:“看好了,这个叫金刚至尊江氏通天大法!嘿……哈!”
说着,江祈又给舞了一段,这套剑法相比上一套就要刚猛沉稳许多,动作大开大阖,确有伏魔之势。
邢策鼓掌,由衷肯定:“真不错。”
江祈受到肯定鼓舞,心情甚悦,兴奋地又舞了一式:“这个叫聚魔三十六刃兵法之万剑归宗!”
“真厉害。”邢策笑着问:“第一个剑法叫什么来着?”
江祈舞得正兴,被这一问噎住,他在脑海中努力回忆未果,掩饰道:“咳咳,我说错了,最初演示的那个应该叫逆天混沌唯我独尊诀。”
邢策丝毫不给面子:“那你现在演示的这个叫什么?”
江祈再次卡壳,干脆摆烂:“不重要!反正就很厉害很无敌的功法就是了!”
邢策忍笑,但眼中的温柔是藏不住的,他问:“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喝了酒之后跟抽风了似的。”
江祈实话实说:“没有,就你。”
江祈歪头思考了一瞬,补充道:“不能啊,我喝了酒的状态最清醒了,你不知道和我一起玩的那几个疯子喝起来酒来是什么模样——全都是抬出去的!哈哈哈苏丰笑,苏丰笑最好笑,他一喝醉就哭着找妈妈哈哈哈哈……”
邢策意味深长:“那看来你今天喝的确实有点少,你再多喝一点是什么状态?”
江祈:“你想看我喝醉的样子?”
邢策:“有点。”
江祈手托下巴:“嗯……别看我喝得多,我其实很少喝醉过,从来都是觉得快要没意识了赶紧打住,不过倒还真有一次没控制住喝多了,据沈惜的描述是我当时晃晃悠悠进了武门灵器库,把全部的灵器都卸下来堆成一座小山,然后自己站在山顶仰天长啸,旁若无人地大谈志向梦想。”
邢策偏过头去,还是没忍住噗嗤一笑。
江祈一见邢策笑,自己也忍不住嘴角上扬,道:“你别笑,当时那个场景可诡异了,沈惜都吓坏了!你想想,我一个人在压抑的灵器库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一大堆吓死人的豪言壮志。”
邢策:“什么豪言壮志?”
江祈:“类似……我以后要仗剑天涯,成为一个孤身侠客,到时江湖上到处都是我惩恶扬善的传说,人们会为我写话本立神像,千百年后还会有人记得我!还要发明很多很多的武功秘籍,让每一名江家弟子都逐字逐句研习,直到成为江家的不传绝学,供后世瞻仰!”
江祈说着说着好像愈发带入到曾经那个不清醒的自己了,眼神都倔强了很多。
邢策已经不记得他今晚在眼前这个少年面前笑过多少次了,好像从出生起就没这么放松地笑过,这一次,他又由衷发出一声轻笑,温柔又宠溺。
江祈见邢策又笑了,有些泄气:“你嘲笑我。”
邢策:“没有,我很欣赏你。”
“真假?”
“真的”
邢策用纸包着干净的甜糕递给江祈:“吃点东西,小英雄。”
江祈无视甜糕,抽来包甜糕的纸,随手用火烧了一节树枝便在上面写字,他大笔一挥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江祈”两个大字肆意张扬。
邢策接过:“这是何意。”
江祈拍胸脯:“待我名扬天下,此物千金难求!”
江祈的眼眸明亮澄澈,如星辰般熠熠生辉。
月下的少年是那般耀眼,邢策被迷得移不开眼睛。
江祈摸了一下鼻子,顽皮一笑:“你知道我剑法为什么又快又准吗”
邢策依旧盯着那双眼睛:“为何。”
江祈:“我小时候一犯什么错误,我爹就让我用剑在北境山居后山的石碑上抄佛经,石碑刻完了就往石壁上刻,一刻就是一下午,现在后山的石头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全是我的亲笔箴言!古籍佛经上各路神仙的故事我都能背下来了。”
邢策笑:“原来是这样。”
江祈问:“你呢,你的剑法都是怎么练的?”
邢策将视线从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眸中移开,回神思考:“我师父会让我去偷东西。”
江祈:“偷东西?”
邢策点头:“嗯,偷灵兽的蛋,水怪的鳞,树精的果子之类,经常一偷好几筐,那些精怪就会追着你满山跑,有些记仇的还会把兄弟姐妹都叫过来,一起追我。”
江祈不可思议:“你还干过这种事?”
江祈以为这种狼狈中带着一丝搞笑的事情只会发生在他的身上,没想到邢策一副正人君子仪表堂堂,竟也会有这种经历。江祈想象了一下邢策面无表情地被愤怒的精怪追得满山跑的情景,不禁笑出了声。
邢策无奈:“我也不想啊,师父整日睡觉,这就是我每日的修行方式,好在东漓山灵力充沛,可事半功倍。”
江祈:“渔樵山人整日睡觉?”
邢策:“年纪大了,不愿走动。”
春困秋乏夏倦冬眠,真没几天是醒着的。
邢策说渔樵山人其实真就是一个山,原型是一颗山上的通天梧桐树,根系慢慢扎满整座山,本质上来说应该算是个老树妖。
江祈觉得甚是新奇,问:“渔樵山人传说是蓑衣木剑,可使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邢策摇头:“谣言。起源是因有一人见到师父在一棵枯柳前做法,半晌后柳树竟长出新芽。但其实是那柳树精欠了师父一袋灵种迟迟不还,为了逃债故化身枯木沉睡,师父也只是把他叫醒催债罢了,怎么会真的存在起死回生。”
“嗷,这样啊。”
江祈终于折腾累了肯坐下,邢策觉得喉咙有些紧,也喝了点酒,二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看星光点点,江祈突然觉得,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和这个人舒舒服服地一直待下去,一直一直待下去也挺好。
江祈正享受,邢策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和苏公子关系很好。”
江祈不太明白邢策什么意思,顺着说:“是啊,我们从小玩到大,还有沈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师叔,还有我姑姑,还有你,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邢策薄唇轻抿,似乎情绪不太对,江祈想凑近仔细瞧瞧,邢策却突然侧过头去:“回房睡觉吧。”
江祈不干:“别啊,你不再陪我待一会吗。”
“明天还要赶路,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邢策拾起地上的酒坛,还未起身便被一个有力的怀抱从正面紧紧禁锢住。
邢策身体瞬间僵硬,正当他以为江祈要干些什么的时候,江祈将头埋进邢策胸膛里,哼哼着伸出手用指尖一点点蹭邢策的耳垂,而后轻轻揉捏。
“求你了,让我摸一会儿……”
酥麻的痒意自耳边传来,邢策呼吸不稳。:“你……你为什么不摸别人的。”
江祈不知是害羞还是就偏爱这个姿势,反正没将脸从邢策胸前中拿出来,他声音闷闷地回答:“摸谁的,我这么大个男人,摸谁的都太掉价了。”
邢策莫名慌张以至于手都不知安置何处,他低头无奈看着江祈:“摸我的不掉价?”
江祈终于抬头,仰望道:“我觉得还好,毕竟你这么喜欢我。”
邢策对上江祈的眼神,朦胧中带着一丝困意,邢策知道,这是酒劲又起来了。
邢策叹气,也没反驳什么,任由他摸。江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趴在邢策身上听心跳,手依旧没从耳朵上松开,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我其实早就想这么干了,上次从祖巫神庙出来的时候,就想这样干了。”
江祈的声音已经有一些困倦,他打了个哈欠,兀自解释:“我尚在襁褓之时睡眠很差,经常作得一家人都跟着犯愁,阿娘就把我放在怀里一直抱着我摇,但只要一停我就哭,后来大家发现只要在睡觉的时候阿娘睡在我旁边,并把耳朵凑过来让我摸,我就不哭也不闹睡得很乖。很怪吧哈哈哈……”
邢策静静地听着,江祈却已越说越含糊,明显是困意涌上强撑的。江祈摸了一阵邢策耳朵,混沌中便觉得这个动作太暧昧了想收手,可又万分不舍,纠结后还是默默将手收回。
可这时邢策却将江祈的手往他那边一提,江祈的手掌若有若无地蹭着邢策面颊,耳垂冰凉安心的触感自指尖蔓延。
邢策:“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