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心事解决，又逢幼子满月宴，安陵王十分高兴，决定大宴群臣。白身的应淮序被奉为座上宾，簿疑青莲也被邀请出席。

他是眼下安陵王身边最受抬举的红人，就算不是四方国中人，还说着一口土话，也多的是人上前巴结。

他们巴结的方式就是降尊纡贵，赐应淮序一个机会给他们算卦。

应淮序并不受他们这幅眼高于顶的模样侵扰，无论是什么要求，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一张口就是甜言蜜语，被捧得十分开心的贵族们渐渐也冷不起脸来。一场宴会进行到最后，人人都对他们这一行人改观，提起时都是夸奖赞赏。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只有坐在安陵王左侧，与右侧应淮序一行人相对而坐的太子殿下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就差把饭往鼻子里送。

那双目下无人的眼睛现下几乎要黏在青莲身上，应淮序就是心再大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其中涵义。他借饮茶的动作朝旁边一瞥，正好看见簿疑阴沉的脸色。

顿时有些心塞：不是吧？又来一个和男主抢老婆的？

这位太子殿下比他料想的还要冲动，宴会刚散就跑来找他索要青莲。应淮序心中有怒，却又不方便撕破脸皮，只能暂时跟他打机锋。

如此应付了几天，王太子也意识到威逼利诱对应淮序来说都没用。他最后一次站在应淮序跟前，朝他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既然应先生这么不知好歹，我们走着瞧。”

他话里威胁意味实在太浓，应淮序心中有些不祥预感。虽说四方国人这盗版言灵术在元婴真君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但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愿意暴露身份。

尽管和真正的魔界有千差万别，可到底隶属于魔界。四大魔君的眼线或许就安插在这看似平凡的人群中。

他心中担忧青莲，怕簿疑误会不好直说，只能拉着簿疑的手，反复叮嘱他好好照看青莲。正好也把私人空间让给他们小两口，说不定危机过去，反而感情升温了呢？

王太子一开始倒是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一日三回派人送信来。送信的小黄门指名道姓要青莲姑娘亲自拆看，应淮序不欲与他纠缠，没怎么多问就放行。

等人走后，才将一直守在青莲身边的簿疑召来询问。

簿疑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应淮序也就放了心。

簿疑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并非一开始就住在这里，是在王太子表现出恶意后，师叔才让他搬到这里来。

一墙之隔就是那莲花妖的房间，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金丹期修士的耳朵。

王太子送来的信上的确没有任何异常，都是些诱惑人心的甜言蜜语。莲花妖对他承诺的荣华富贵一人之下毫不动心，对信尾半夜相会的邀约也嗤之以鼻。

信纸在小黄门一走就会被扔出窗外，仿佛多留一刻都是煎熬。

太子送了几天情书，见没有作用，竟然又开始给应淮序写信。他似乎忘了对青莲的邪念，信上都是些吃了吗睡了吗的废话，应淮序心中厌倦，却碍于礼数不得不回信。

而后某日，太子差人邀请他去往太子府做客，应淮序略加思索后，决定前往。

明河的言灵术才刚摸到门槛，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临出门前，一直听从吩咐好好守在青莲身边的簿疑走来，将他拦住。

“此人不怀好意，请师叔带上我。”

“他固然不怀好意，难道我还会怕他？”应淮序摸摸他的头，“师叔能保护好自己，反倒是青莲那里，明河要多加小心，别让人伤了她。”

簿疑垂眼，半晌才道：“是。”

应淮序前往赴宴不过半个时辰，太子府中就有小黄门到他的住处登门求见。

求见的人当然是青莲。

那小黄门低眉顺眼道：“应先生请姑娘您也前去赴宴。”

“我？”青莲吃惊，回头看了簿疑一眼，“我一个人？”

“应先生只提了您，没有提其他人。”

青莲到底不傻，就算听见是应淮序的吩咐，也还是有些犹豫。

小黄门于是呈上一张纸条，青莲展开一看，顿时掩嘴惊呼一声。

“是先生的笔迹！”

小黄门讨好笑道：“先生就是怕姑娘不信，才亲笔写下来的呢。”

青莲有些开心，又有些不确定。她将纸条递给簿疑，期盼地看着他道：“明河哥哥与先生认识这么长时间，你看这可是他的字迹？”

簿疑接过字条扫了一眼就放在一旁，淡淡开口：“师叔临行前吩咐过，不等他回来，你我不可出去。”

青莲将字条珍惜地捡起来：“可这也是先生的吩咐啊。明河哥哥，这到底是是不是先生的字迹？”

“若我说是，你就会去吗？”

“自然。”

簿疑露出一丝微笑，眼角却砌着冷意：“王太子几次相邀，你却避太子府如蛇蝎。怎么现在又愿意去了呢？”

青莲脱口答道：“因为有先生啊。先生会保护我的。”

是啊，师叔会保护她。

她话语中那些毫不掩饰的快乐让簿疑有一瞬间头晕目眩。属于女子的婉转声音在他脑海里扭曲变形，尖利得像是石块划过耳膜。

“明河哥哥，这是先生的字迹吗？”

经脉中魔气开始翻腾。

自上次它们冲破识海禁制后便开始不受控，顺着经脉浸入血液，稍有异动就如同万蚁噬咬。多少清心安神的丹药灌下去也没有用，只不过让它们暂时安静，潜伏在经脉深处。

簿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血管的颜色一点点加深，青筋暴起，狰狞可怕，不再像是一只剑修的手。剧痛之中他唱到喉间一口腥甜，眼前景象开始看不真切，明明灭灭之中，他看见自己指尖处开始溢出点点黑气。

惊惧之下，他将那些黑气重新抓回手心。

突然疼痛和晕眩都像潮水般退却，只剩簿疑牢牢攥着手心，仿佛刚才体会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耳畔传来少女一声欢呼。

“太好了，明河哥哥，那我去见先生了！”

簿疑愣愣地看着她。

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他说了“是”吗？

青莲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匆忙奔到铜镜前整理发饰衣裙，快完毕时又拔下头上发簪，从妆奁里拿出一根玉钗比划。

“明河哥哥，我戴这个好不好看？先生上次给我带回来的，他说青莲戴玉燕钗最好看了。”

那是因为师叔最喜欢玉燕钗。

他喜欢它，却给了你。

簿疑的手心被掐出血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眼眶中的痛意已经足以让他失去理智，一直以来不得其法的屏障隐隐松动，黑瞳快速颤抖着，裂出一丝重影。

他突兀地朝青莲微笑，很罕见地温柔道：“祝你好运。”

青莲跟着小黄门来到太子府，进门后却越走越偏。她心中渐渐生疑，等看到王太子独自坐在水阁中却不见应淮序时，便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数个小黄门朝她逼来，她立刻调起法术向他们扔去。

她在应淮序身边修习数月，又深受莲月空灵气熏陶，法术已有些不凡，应对普通的小黄门很是容易。见她击退他们，坐在阁中自斟自饮的王太子也不急。

他动用言灵唤出水桥，眨眼间就来到对岸。

水墙抵挡住青莲的法术攻击，水带将青莲双臂缠住。王太子施施然走到她面前，重瞳开始飞速旋转。

“你喜欢我。”充满蛊惑的声音在青莲耳边响起，“你要嫁给我。”

青莲仍奋力挣扎：“呸，我不喜欢你！”

但是反复数次后，原本清明的耳目都被那声音盘踞，她双眼渐渐失去神志。言灵逐渐将她的心神控制，人间数月时光都从记忆中抽离——

玉钗、胭脂、瑶琴，全部变成碎片。

只剩烟云缭绕的一方水池，莲叶与莲花接天映日，她不知道在那里立了多久，直到一只手将她折下。

青莲突然睁开眼睛。

袖中那粒小小的黑石头发出耀眼的金光，月之精华将束缚双手的水带割断，青莲重获自由，立刻运起法术逃跑。

她跑出了太子府，却在半路中遇到有人拦路。

看清那人是簿疑后，她猛地松了口气。而后扯住他的袖子焦急地说：“这是圈套！明河哥哥，他们一定是用了什么龌龊手段才让先生写那张字条的！我们得去救他！”

簿疑拂开她的手：“师叔已经回来了。”

青莲一怔，随后安心道：“那就好。咦？明河哥哥，你的眼睛——”

簿疑打断她：“你偷跑出去，师叔很不高兴。”

再顾不上面前人诡异的重影红瞳，青莲疑惑：“明河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师叔说，他不想再见到你。”

青莲急得双眼微红：“明河哥哥你是不是听错了？先生不会这样对我的，先生一直很宠爱我，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很了解师叔吗？”

“青莲当然了解先生！”

“那你可知道，你越界了？”

青莲哑口无言。

簿疑眼中重影更深：“你果然喜欢师叔。”

这时候青莲反倒冷静下来：“我是喜欢先生。我知道你也喜欢先生，所以才处处针对我。”

簿疑冷笑：“我针对你？”

“是！”青莲发狠道，“你不过是嫉妒我比你更得先生疼爱罢了！我这次不和你计较，以后我们各凭本事。你敢不敢？”

簿疑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淡然一笑。

“你不喜欢他。”

“什么？”

“你不喜欢他，你喜欢的是四方国王太子薛尔洋，你要嫁给他做太子妃。”

“你胡说什——”

青莲突然住口。

被言灵撕裂的记忆碎片，因施法被打断而悬停在脑海之中。面前之人眼中红瞳的裂痕逐渐变大，当重影开始缓慢旋转的时候，她脑海里被强行打断的咒语也开始重新吟唱。

莲池中的那只手终究也破为残片，和其他浮光掠影一同消散，化作虚无。

她低声重复喃喃：“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

有人拔下她头上发钗，在她温柔地诱哄：“他在等你，去见他吧。”

青莲听话地转身，朝太子府一步步走去。

她依旧不住地呢喃：“他在等我，我要去见他。”

*

已是半夜时分，应淮序翻看着手中话本，打算再看两页就睡。他一回来就听说青莲被人诓去了太子府，本想立刻去找人，簿疑主动请缨，他也乐得让他们独处片刻，培养感情。

门外传来异动。

应淮序抬眼望去，随即笑道：“明河，你站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

簿疑慢慢走到他跟前。

应淮序正想问青莲有没有受到惊吓，抬眼却看见簿疑眼中一片洇开的墨色。

那是一对重瞳。

应淮序大喜过望：“明河，你的言灵术修成了？”

簿疑却在他面前直直跪下。

“师叔，弟子没能拦住青莲师妹。”他落泪道，“求师叔责罚。”

作者有话要说：青莲：你小子，现在知道叫我师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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