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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祭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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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然巨响,山林震荡。

只见林壑中窜起一股深黑的妖火,好似要将银月也染作墨色。火光晦暗,奔腾翻涌,转瞬便吞没了荆关的山巅。黑火挟着一股狞恶凶气,凄凄厉厉尖啸不息。

火光起先散开,又紧接着彼此汇聚,强横的妖力相互扭转,竟化作一道龙卷飓风。那些没来参加祭典的小妖无力逃窜,眼睁睁被卷入黑色妖火中。天地间疾风骤起,吹散了酷暑的余韵,直吹得满山满野肃杀的冷气。

这骇人一幕,正映在阿参眼中。他彼时头戴面具,身形好似人类孩童,手里还握着一只鲜红的风车。山火腾飞的瞬间,那只风车从他手中滑落,紧接着被狂风拂走。他怔怔地站在祭典的人群中。耳畔,心脏跳得像擂鼓。

“哎,怎么回事?起风了?”

“好冷啊,不会下雨吧?”

“别变天啊,我还想看烟花表演呢……”

游人的躁动拉回了他的思绪,阿参用力甩甩头,定住心神。他提防了一整天,就是防着那个赤云,生怕出什么乱子。几分钟前他刚跟丢那家伙,如今就见到这股龙卷妖火,心里自然生出千百个不善的念头。

是赤云!阿参听到自己的心声,是赤云,他终于露出尾巴了!那家伙一开始就打算吃了荆关的妖怪!今天众妖参加祭典、化为人形,正方便他动手!

是赤云!是他杀了自己的血亲,今天还要来戕害别的妖怪!

是的,是赤云!阿参浑身战栗。他一把扯下头上的面具,妖气登时迸发而出,孩童脸庞变作白鼬模样。

他知道是赤云!因为恶妖……

“哪可能改邪归正!”

黑炎最盛的山腰处,隐约可见几个人影。

“赤云,快点!”白窈礼扯着赤云的手就往山上赶,几只小妖早已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不能去啊,白!那东西很奇怪!”赤云被他牵着手,反而试图把他往回拉。他受阿参的符咒束缚,不得显露雾气姿态,只能用人形跌跌撞撞地跟在白窈礼身后:“那不是一般的山火!里面的气息……简直就像,像我这种妖怪一样!”

白窈礼看着片黑火,反而加快步伐:“别说这些没用的!我知道不对劲!就是不对劲才更得去看看吧!”

赤云说他不听,不多时二人已到了山火龙卷的底端。此处煞风大作,呜呜然吹翻了天。白窈礼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顶风上前,一抬眼却瞥见不远处,有人提刀立在火龙卷前。

“白琅大人……?”

听他这样一唤,那人缓缓转过头来。风中,金色妖力点点飞散。

白琅右手持刀,左手结出法印,正对着火龙卷的妖眼:“别过来。”

金光没入黑火,如利刃刺进野兽咽喉。随着他妖力汇聚,妖眼处辉光大作,龙卷被金光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白窈礼见势不对,立刻撒开赤云的手,只顾拼命冲向白琅:“白琅大人?白琅大人!您要干什么?!您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去做痛苦的事吗?”

“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白琅似早有预料,语调如往常听不出波澜。

如果这是除妖的工作,白窈礼一定会乖乖待在原地。然而不知怎么,此时他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若白琅当真走进那片无垠的黑火中——白窈礼没来由地心慌——他想,那火焰就会把他彻底吞没。

“白!”白琅瞧出他脸色不对,提声喝道,“不要动,就在这里等我!”

“可是……”白窈礼不依不饶,“不行!绝对不行!如果您一定要去,就带我一起去!”

白琅无言地注视着他。他抿起双唇,眉梢蹙得那样紧,指尖在狂风中微微发抖。终于,他露出肃穆到近乎可怖的神色,开口时嗓音沙哑而冷冽:“不要动!这是……‘命令’!”

那句话犹如一道镇魂钉。

白窈礼正要冲到他身边,白琅话音刚落,他骤然浑身一震。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他双膝发软,径自跪倒在原地,如何无法再挪动分毫。

赤云被他吓了一跳:“白?!你怎么了?”

白窈礼双唇微张,喑哑着破碎的呜咽。他想追,身体却不听使唤;想喊,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他就只能看着白琅走进那片黑火,金光随着他身形的消失,终于完全隐没。

“白,白琅大人——!”白窈礼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他的名字,尾音嘶哑,喉咙深处泛起一股血沫。他依旧无法动弹,绝望间猛然抓住赤云的手臂:“赤、赤云!你是雾气的妖怪,对不对?!你可以进去的吧!可以吧!”

“我……”赤云一时踟蹰,或是或否,都不敢应答。他原形本出自逢魔时分的雾气,要进入这汪火海自然不在话下。然而……他低头瞥去,自己浴衣的领口里,露出一截阿参施法的符咒。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白窈礼眼中翻滚而下。他从未感到如此惊惶,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这黑火就是要取走白琅的性命,才会在荆关熊熊燃烧。

“求求你,赤云,求求你……”他已失了方寸,“求求你救救他!他,他会死的!”

赤云抬起手,握住面具,将它侧戴到一旁。面容显露出来的刹那,强盛的红色妖力喷薄而出,人形褪去,他披着殷红长发,向白窈礼露出笑容。

“我知道了。”他蹲下身,正对着白窈礼的眼睛。

“既然白这么说了,我一定会做到的。”他笑着,妖力仿佛惊天撼地的雷,一层层炸裂开来。束缚他的十数道符咒,在妖力的震荡下寸寸崩裂,法术还未来得及起效,咒文便已成了残片。

眼见符咒所剩无几,赤云将另一只手伸到白窈礼面前。原来,他还一直握着那只白窈礼买来的苹果糖。他轻轻分开白窈礼颤抖不堪的手指,把苹果糖的木棍塞进他掌心。

“替我拿着这个,白。”

他站起身,将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

所有的拘束符咒,都在赤红妖力下化作齑粉。

他半敞的衣领下,一抹青色符印刻在心口,在深黑的夜色中愈发刺目。

那便是阿参留下的最后一层保险,除施术者以外无解的死印。

赤云浑身前所未有的轻盈。挣脱了符咒的束缚,他终于得以显出原形。只见他发梢逐渐透明,身形也好似浓雾氤氲飘散。他离黑火仅剩咫尺之遥,不曾想一声断喝拦住了他的去路。

“赤云!你要干什么——!”

阿参只怪自己觉察得太晚。

他方才上山,刚过山脚便感知到赤云的气息。那妖力暴戾强横,他正欲催动符咒,竟发现咒法顷刻失效,全无回应。阿参心沉了半截,只顾加紧赶路,一照面,就看见赤云将束缚符咒尽数摧毁,马上要化作赤色长风。

热血在胸腔里翻涌,阿参疾呼出他的名字,袖口一振,甩出九张铭文符纸。

谁料赤云却并不慌张。他略略一停,只说:“我要帮白,去找一个人。”

“你在瞎说什么!”阿参的声音在震怒中发抖,“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赤云摇摇头:“不是我。”他说着,向身后望去。白窈礼跪在地上,失神地注目着前方的火舌。

阿参喉头滚动了一下。赤云心口的符印,在不觉间青光更盛。

按理说,自己是没资格杀他的。阿参毛发倒竖,好像他自己的心,也随着死印揪紧。芳攸才是赤云在荆关的担保人,现在除了施术的自己,只有它手里还有一张能驱动死印的符咒。

但是——他迟疑着,但是,他刚才从小妖那里听说,芳攸去了几里外的湖泊。凭它的脚程,肯定没法赶回来。

那现在,能做决定的,就只剩下自己。

要放他去吗?还是就地正法?

赤云的身形又一次变作模糊的雾。

——“恶妖不就是要杀掉吗?”

三天前,阿参这样问。

被他提问的朋友呵呵笑起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反倒抛出个新问题:“那你觉得我呢?”

“你?”阿参有些不明所以。他瞧着自己多年的友人,瞧着这位避世隐居的叶吹馆主:“你和他当然不一样啊。”

“是吗?”老人含着笑,“我却不这么觉得。”

阿参抿了一口他沏好的茶。今日这茶,比以往都来得发苦。

“阿参啊,你说,恶妖和善妖,区别在哪?”

“要我说,是看会不会害人。”

“我现在没有害人,那他不也没有吗?”老人捧起茶杯。

“不、不一样的!”阿参腾地一声把茶杯放下,“他曾经——曾经吃了那么多妖怪!还有我的……兄妹。”

“嗯,”老人重新为他沏上茶,“所以,你为了血亲,想杀他报仇。”

阿参绞紧眉头:“不,也不是报仇……我想为了大家,把他杀掉。”

“那么,你就去吧。” 老人竟不加阻拦,“如果你的目的是报仇,或者信不过他想断绝后患,那是你的选择,随时都能动手。”

他紧接着话锋一转:“但,若你真心想要‘除恶扬善’……在杀他之前,就先把我杀掉吧。”

“你,你在说什么呢?”阿参险些摔了杯盏。

“我也曾是出名的瘟神,只不过隐居此地,却并没有改换本性。”老人遥遥地指着天穹,“你还记得,曾经有个白发的孩子来找我吗?”

“那时我和他说,我们这些妖怪,就像风雨雷云。”

风,不曾停息。而那叶吹馆外的竹林,如铃般阵阵作响。

“本性不改,却能做出征兆,选择行动吗……”阿参将茶水一饮而尽,杯中的味道何其苦涩。

他望着老人:“我也有我的本性。你是风雨雷云,而我们是飞虫鸟兽。我会爱,会恨,会有不能放下的东西。所以……”

——“所以,如果他真的没有变,那我就亲手了结他。”

阿参从怀中抽出一张墨色符咒。符咒气息深邃锋锐,咒文却不过寥寥数笔,只写着“赤云”二字。

“不要再做任何事了,赤云。”阿参双手捏住符纸的边缘,再稍用半分力,符纸就会被撕作两半。

赤云眼珠轻轻一轮,他动作行云流水,一切不过转瞬之间。他妖力凝聚,身影化作疾风,从阿参身旁不回头地掠过。那一缕殷红的影子钻入黑火龙卷之中,立刻不见踪迹。

“什么?!”阿参怎能料到他这一着,他掌心渗汗,掐着那张命符悬在半空。

黑炎深处,好似无尽漩涡。

赤云尽管妖力强横,孤身深入这妖火内部,也有些吃力。更别提他受白窈礼所托,一定要平安带白琅回去。他一进龙卷便呼喊起白琅的名字,试图等来一声应答。徘徊间,飘来几点金光。

赤云循着光点上前,原是金丝般的妖力被暴风扯断了线,在空中四散而开。这妖力与气息他认得。赤云提声问道:“白,白琅?”

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叹。

“唉……那孩子从不听人劝。”

赤云赶忙追过去,纠缠的黑火中央,立着剑一般的人影。白琅将刀鞘别在腰间,右手握着直刃横刀。一串纯白流珠挂在他左手腕上,施法的痕迹仍隐约可查。白琅以妖力为赤云破开一条通路,金色光辉指引他来到自己身前:“你是白的朋友,不该为我来冒这个险。”

赤云到了近前,才发现他鬓发凌乱、衣衫撕裂,唇角依稀渗着血。他赶忙要带白琅离开:“可算找到你了!快走,白还在外面等我们!”

白琅摁住赤云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示意他别动:“我还有点事没办完。你回去告诉他,我性命无碍,很快就出来。”

“这可不行,”赤云以云雾的姿态将他缠绕,“一个人走了,我没法向白交代。因为你突然跑进来,他都急哭了。”

白琅微微低头:“连朋友的脾气,都和他一样啊。也罢,你随我来。但接下来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妄动。”

他说话语气有些重,赤云不由得噤了声,乖乖点头跟在他身侧。白琅先前已用法阵开了路,黑潮之中,金光流转,一条小径自二人脚下,通往火焰戾气最深的地方。

白琅领着赤云,愈向深处,气息愈显怨愤狰狞,黑火直扑白琅,好似讨命厉鬼。白琅以符咒为屏障,在周身圈出一层熠熠的结界。终于,他停了下来,此处正是一片平整开阔的土地。

赤云不解:“这里有什么东西?”就见白琅用刀尖轻轻点了点地面。

霎时,光辉大作。金色妖力顺着刀尖流入地面,刹那间点亮了深埋的阵法。巨大的圆形法阵在二人脚下四溢金辉,另有几道符文自法阵延伸而出,光泽璀璨,几乎耀目到令人睁不开眼睛。

赤云来到荆关以后,跟阿参见识过几种咒文,他虽对此不甚了解,却凭着知识和本能多少猜出,这是一片封印法阵。

“你要封印山火吗?可是这个阵法……”赤云不安地凝视着地面,“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啊。”

与其说破旧,不如残损更为贴切。赤云越瞧,越觉得这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脚下所谓的封印法阵,早有多处裂痕,甚至有几段咒文犹如遭到抹除,无从看清内容。这阵法尽管残损不堪,力量仍霸道无比,简直不像人类所为,更像山神在土地上留下的刻印。

白琅似没有看见这些破损痕迹,兀自低声念咒:“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

“等,等一下!”赤云指向阵法,“你看,这阵法早就坏了。而且……阵法里有很深的执念,施术者或许用了什么歪门邪道,我们还是别和它扯上关系吧?”

白琅只道:“无妨。”

赤云想起他提醒自己不许妄动,于是缠绕在他身上,躲避来自四方的黑炎攻击。白琅每念一句咒文,护体金光便随之黯淡一层,妖力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流向法阵中央。

黑火察觉到白琅气势减弱,火光一浪强过一浪,发狂般扑向二人。白琅此时不能分神,任由那黑火灼焦了发梢,撕破了衣袖,也岿然不动,只吟诵着赤云听不懂的咒语。

“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一口血沫,随着诵读从他嘴角咳出。赤云起先为了躲开黑火,以薄雾姿态贴紧白琅,借他金光护体。如今光泽褪却,白琅咒文未成。赤云记得不要妄动,但怎敌得过黑炎攻势轮番加重。他红发披拂,妖力升腾而上,没有任何法术加持,只凭蛮力将黑炎抵挡在外。

“都给我——滚开!” 赤云迸力高呼,数十道黑炎顿然崩裂,炸成一片纷乱的火流。他将白琅护在身后:“在把你带给白以前,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

彼时,光辉明烈。突风乍起,奔入云霄。金光挟着狂风向黑炎冲撞而去,一时间压得黑炎气息大减。金锁自封印法阵钻出,将团团黑火拘束在内。黑火尖啸,也不过徒劳。四周黑炎如潮如瀑,扭曲着发出垂死般的狞叫。

白琅刀尖直插阵法中央,全副妖力贯入长刀。黑炎抵抗不过,被拖入封印深处。巨大的龙卷最终渐渐消散,山林重归平静。

阿参站在黑火之外,此时仍紧紧握着赤云的命符。他好几次感受到赤云的力量在黑火中翻腾,也一遍遍想起苦楚的过往。他不愿再骗自己,他确实想复仇!想不顾一切地以血洗血!他信不过嗜杀的怪物,也不觉得他能改邪归正。

他或许会趁机逃走,也可能吸收了黑炎的力量。甚至说不准,这山火就是他点燃的。

但那位白大人,却哭着说赤云一定会回来。

阿参也知道心软,可他更不敢放过:“如果他胆敢做对荆关不利的事,我随时会撕破这张命符。”

当黑炎散开,白窈礼终于得以动弹。火光消逝的中央,显露出殷红色的身影。他踉跄着发麻的脚步,向二人奔去:“白琅大人!赤云!你们还好吗!”

赤云跪坐在地,白琅便枕在他膝上。白琅此时呼吸不稳,他勉力应了一声白窈礼的呼唤,又低低地对赤云道:“我若来早些,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把你们牵扯进来……抱歉。”

赤云摇摇头,眼里含着清澈的笑意:“不,我很开心。虽然说不上来,但有种身心畅快的感觉。这是什么呢?”

白窈礼一路跑到他们身边,见白琅衣衫褴褛,吓得扑通一声扑到地上,就要查看他的伤势:“白,白琅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又搞成这样?!还能动吗?有没有哪里疼?”

白琅扯了扯唇角,竭力使表情轻松一些。他抬手摸摸白窈礼的头发:“我没事,只是衣服划破了。刚才用了太多妖力,现在有些脱力罢了。休息一阵……就能好。”

“真,真的吗?”听他这样说,白窈礼才略微松了口气。他抬头看向赤云,赤云似乎并未负伤,妖力也没有透支的迹象。白窈礼握着赤云留下的苹果糖,一把将他箍进怀里:“谢谢,谢谢你,赤云!没有你,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唔……!”赤云被他熊抱得喘不上气,那股清澈的欢喜,似乎随着白窈礼的拥抱而愈发灼热,在他心头翻涌滚动。赤云用力回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

被挤在二人中间的白琅无声地沉默。

他好像有点变扁了。

“咳,咳咳咳……!”等他发出一阵快要变成夹心的咳嗽声,白窈礼才猛然想起中间还夹着个人。他腾地弹开:“呜哇!抱歉,白琅大人!”

说笑间,周遭的气息渐渐多了起来。先是从黑火中得到解救的小妖,躲避在附近观察形势;紧接着便是芳攸变回原形,带着几只擅长战斗的妖怪赶到山腰;等到黑炎消失,荆关的大小妖怪早已聚了过来。

芳攸清了清嗓子,打断了白窈礼和赤云的感人画面:“您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吗,白大人?”

白窈礼非常耿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芳攸捻了捻鼠须:“是吗?可您旁边那个人……那个除妖师,似乎对此一清二楚呢。”

白琅眼神一暗。自己身为除妖师,在妖怪的领地身负重伤,如果对面真的想要为难,恐怕今天他和白窈礼,就都逃不脱了。

“哦!”白窈礼醍醐灌顶,“你们说他呀!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白琅大人!白琅大人是最强的除妖师!”

不知谁起哄道:“别开玩笑了,就这瘦干柴还是最强呢!”

白窈礼立刻反驳:“不信的话就来打一架!”

瘫在地上的白琅:最好别。

别的妖怪不知道这个名字,可芳攸听说过。几年来它陆续听各地妖怪提起,有一个人类的除妖师,专以斩杀恶神为生。那男人瞎了一只眼睛,武器是少见的直刃横刀。

如今,躺在赤云腿上的除妖师,手中握着一把黑鞘直刃刀,右眼戴着眼罩。要不是他现在气息太过虚弱,芳攸几乎可以笃定,那就是传闻中斩神的男人。

但,没听说他有什么式神。

“白大人,”芳攸将视线转到白窈礼身上,“您和这个除妖师是什么关系?”

“那当然是——”白窈礼刚要说自己是他的式神,可转念一想,白琅大人只允许自己戴上替面的时候自称式神,况且自己和他也没有签订契约。他停顿了半秒,在脑袋里搜刮措辞。

就在这时,白琅撑起身子:“是搭档。”

“搭档?”

“很多年前,我和白偶然相识。”白琅用刀支撑着自己,“他是一只有神格的大妖怪,我畏惧他的力量,此后一直让他住在我家。他不出门,而且饭量很大,我除妖工作的钱都用来供养他。光吃食物还不够,他这些年一直在摄取我的力量,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说实话,我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连芳攸在内,所有人都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嗯……?”

“出于这个原因,”白琅面不改色继续说,“我的力量已经衰弱了很多,根本没有传闻中那么强。最近我甚至开始借用白的力量,让他在我除妖时帮忙。”

一切听起来是那么合情合理。

白窈礼:“这不对吧——!”

白琅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的,我已经把实话都说出来了,你也不用在他们面前继续伪装了。”

白窈礼大脑短路:“啊?伪装?”

“我刚才就很在意,”芳攸半眯起眼睛,“如果你们是这种关系,那为什么你要叫他‘大人’?”

白窈礼呆呆地看着白琅,好像在说“怎么就我没拿剧本”。

“这当然是因为,不能被其他除妖师知道。”白琅叹了口气,“如果让同行知道,我不仅藏匿着危险的大妖,还被他夺走了力量,那我还有什么脸面继续从事这一行?除了做除妖师以外,我也并不会别的东西。他这样称呼我,总归不至于叫人抓住什么把柄。”

芳攸陷入沉思:“好像……说得通啊。但这也太……”

白窈礼卡壳了。

白琅先前负伤颇重,此时接连说出这几番陈词,呼吸都有些不稳。略显紊乱的吐息,反倒让他听起来更加诚恳:“不论你们相信与否,我今天都已经坦白了。”

芳攸正掂量着白琅话中真假,忽然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脚步撼动大地,朝众人方向靠近。

“哦哟哟,难得我带了酒来,你们这是在干啥?”一只白毛巨猿爬上山,朝众妖吆喝。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背上的一个巨大酒葫芦,酒葫芦几乎和他身长相仿,就是因为背着这个东西,它才把地面跺得那样响。

芳攸迎了上去:“哎呀,猿神,你也来参加祭典吗?”

“我来找你们喝酒!”猿神拍拍酒葫芦,“这可是难得的仙泉酒!保你入口生津,据说还包治百病!”

猿神身旁跟着一群番磨山的附属小妖,众妖一副等不及的模样,还有人凑上去使劲嗅闻酒香。

猿神环视一圈,在群妖中间找到了白窈礼。它晃晃还在死机的白窈礼:“嘿,你愣什么神呢?来,开宴会喽!”

说着,它从腰上扯下一个小葫芦丢过去。那只葫芦是正常尺寸,先前被遮盖在它厚实的毛发下,简直要看不见了。

白窈礼接过酒葫芦,猿神朝他嘿嘿一笑:“没事,我记得你不喝酒。来,尝尝。”

白窈礼拔掉瓶塞:“这么小的口,应该塞不进土豆咖喱吧?这是什么?”说着就往嘴里灌。热辣辛甘的味道立刻在口中扩散开来,白窈礼噗呲一声喷出饮料:“这是什么东西!”

猿神哈哈大笑,砰砰地拍着他的背:“这是我领地里新发现的泉眼,姜汤泉!来吧,一起痛饮!”

白窈礼抹嘴:“这玩意很难痛饮啊!”

“嗯,姜汤啊。”白琅瞧了瞧他手里的酒葫芦,“生姜性温,可疏风解表、内散风寒。在换季时饮用,能预防感冒呢。”

白窈礼立刻举杯:“好!痛饮吧!”

“这人谁啊?”猿神发现白窈礼身边还站了个瘦麻杆,他刚想把白琅提溜起来瞅瞅,就被白窈礼拦了下来。

还不等白窈礼开口,荆关的妖怪抢先说:“这是白大人的小弟!”

猿神上下打量:“小弟?怎么瞅着像人呢?”

“没错没错,是除妖师小弟!”“他畏惧白大人的力量,一直给白大人上供呢!”

“哦!除妖师小弟,你也来喝酒吧!”猿神的笑声震得山林簌簌作响,“今夜,不醉不归!”

山下的人群永远不会知道,比夏日祭典还要热闹的妖怪宴会,正在山腰举行。

不论妖力强弱,不论身份高低,这一带几乎所有妖怪都聚在此地,共饮猿神带来的美酒。三味线的弹唱、太鼓的击打,歌声伴着群聚作乐的嬉笑在天际响彻。若有人稍通灵性,或许能听见这不知来处的歌乐,留下“妖太鼓”的传言。

白琅也分得了一盅酒。他手持一片树叶,仙泉美酒如巨大的露滴,圆润地捧在树叶上。他本不是饮酒的人,此时也只是笑笑,将美酒送到嘴边。温酒下肚,不觉辛辣,反倒生出几分回甘。酒气流入四肢百骸,先前战斗所受的种种内外挫伤,竟在仙酒的抚慰中一一复原。

有妖怪问:“白大人和他的朋友去哪了?”

“听说去买下酒菜了,怎么还不回来?”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白窈礼晃晃悠悠地从山脚跑来,他左右两边各提着四五个袋子,怀里还抱着一大摞打包好的纸盒。赤云头戴面具紧随其后,同样带着一堆小吃零食。

有妖怪没见过人类的吃食,凑上前问:“这都是什么?”

白窈礼放下提袋纸盒,擦了一把汗:“是祭典小吃街的东西!我每样都买回来了!”

赤云一边放好小吃,一边挪开面具:“哎?全部都买了?难怪这么多……”

“来吧,赤云。”白窈礼拿起一盒推到他面前,“我说过的,今天带你吃个遍!”

赤云起先一愣,紧接着从他手里接过冒着热气的餐盒。小妖们见有吃的,忙不迭准备开饭,你争我抢生怕少吃半口。白窈礼一边保护零食一边催赤云:“快,快吃!不然就来不及了!”

赤云瞧着他笑。凡是白窈礼买回来的,他果真挨个尝了一遍。最后,他放下餐盒,对白窈礼说:“我想好了。”

“什么?”

“喜欢吃的东西,我已经想好了。”赤云的眼睛,映出祭典斑斓的灯色。

“喜欢吃的是苹果糖,”他晃着脚,“喜欢做的事情,是参加祭典。”

夜风吹拂。

“参,参加祭典……”远处监视的夜追结结巴巴,“参加祭典的妖怪,怎么这么多!”

夜追很慌。他每年都被派来监视荆关的祭典,往年可以说尽职尽责,但今年实在闲得无聊,又想到这几年都没有妖怪惹事,索性盯梢到一半给自己制造了一小片迷雾,在里面美滋滋地打了个小盹。

再美滋滋地睁开眼时,荆关的妖怪竟然全聚在一起,中间还多了一只白色巨猿。夜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根据情报,那可是番磨山的猿神啊!

“糟糕了这可怎么办,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夜追坐立难安,“要报告给家主吗?他和贝儿现在不会在忙吧?”

“喂——!喂!那边的!喊你呢!”

夜追挠头时,忽然听见有人朝这边呐喊。原来是白窈礼隔着山沟朝他挥手:“你傍晚就在那了吧!一个人干什么呢?过来一起玩吧!”

夜追还以为自己睡糊涂了,连忙揉揉眼睛。没错,受众妖簇拥的正是那白发蓝瞳、天天来松下家拆迁的白。他跑到对面,还没等搞清状况,就被塞了一盅佳酿。

猿神举杯畅饮:“新来的小兄弟,喝起来!”

酒香扑鼻,实在诱人。“就喝一杯应该没事吧……”夜追已经出现破罐破摔的势头,索性将酒一饮而尽:“好喝!”

“今天一直盯着我们的,就是这个大块头呀。”赤云对着夜追打量一番,“咦?人呢?”

夜追天生不胜酒力,一杯下肚先上了头。他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人形唰地消失,壮汉变作一只圆滚滚的大胖狸猫。

“好,好酒……”狸猫连连打嗝,“再,再来一杯!”

白窈礼戳戳狸猫肚皮:“他应该没问题吧?嗯,不过说起来……总觉得除了他,好像还被别人看过?应该是我多心了吧,毕竟今天来的妖怪这么多。”

“就是啊,白!”猿神一把薅过白窈礼,“想那么多干什么,喝!痛饮!痛饮!”

白窈礼举起姜汤葫芦:“痛饮!——好难喝!痛饮!……还是好难喝!”

“哎呀哎呀……”芳攸手捧树叶,缓缓啜饮着甘甜仙酒。它向身旁的白鼬微微颔首:“真是个热闹的好结局啊,阿参。”

阿参撇嘴:“我一时糊涂,心软罢了。”

“糊涂啊,”芳攸小酌仙酒,“喝了这酒,任谁不糊涂呢。”

它说着,捧起一颗美酒露滴,递给阿参:“来,喝酒吧。今天是痛饮的日子,不醉不归。”

阿参一边喝,一边扶额:“可我看除了咱俩,他们都醉完了。”

宴会场里,唱歌跳舞已经变成了群架斗殴,敲锣打鼓也变成了破铜锣鼓。众妖有的醉不成形,东倒西歪好像叠罗汉;有的大吵大闹,净唱些无厘头的诨歌。白窈礼专心干饭,还不忘继续挑战猿神带来的姜汤。

只见猿神抚掌高笑:“这才是祭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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