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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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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琅问他想不想去京都的时候,白窈礼还以为是新的工作。

但白琅告诉他,要参加一场除妖师的集会。

您不是不想让我去那种地方吗?白窈礼问他。白琅摇摇头,说现在没关系了。

没关系是指什么呢?这个问题白窈礼还是没问出口。那时,白琅正裁下一张长方形的白色符纸,将它横放在案前,绘制着纹样。

白窈礼从松下家看过不少符文的书,也曾经见过很多次白琅画符,但这图案他从没有印象。白琅用朱笔绘好了图,那咒文比起文字,更像流动的火。

他拿起符纸,在两端接了细绳。白琅让白窈礼到自己身前来,他将那张符挡在白窈礼双眼前,伸手绕过他脑后,把细绳打了个结。

符纸轻飘飘地覆在白窈礼上半张脸上,他起先被遮蔽了视线,但那红字似乎轻轻地震荡了一下,紧接着,犹如浓雾拨开,那张符在白窈礼眼中渐渐变淡,变透,最后只像映着淡红字符的薄纱。他透过符纸,依旧能看清周围的模样。

而从白琅这里望去,那还是一张不透明的纸符。符咒和白窈礼的妖力共鸣,他轻轻点了点头:“嗯。这样可以。”

“白琅大人,这是什么?”白窈礼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手碰在符上,他能看见自己的指纹。

白琅一边收拾画笔和纸张:“这是‘替面’,一种用来隐瞒身份的符咒。戴上这个就能混淆别人的意识,原本认识你的人,就算看到本人也不会把你和他记忆中的人联系起来。除非对方的妖力凌驾于施法者之上,否则很难识破。”

“我们去京都集会的时候,你要戴上这个。”白琅将物品规整妥当,回身去解白窈礼脸上的替面,“到时候绝对不能摘下来,现在我先替你收着。”

白窈礼乖乖应了一声,他看着白琅将符咒收进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然后起身去拿被褥,替白琅铺了床,自己也回房间准备睡觉。

去京都的日子还有几天,他躺在床褥上,翻来覆去地合不着眼。白窈礼想过很多次,自己和白琅站在一起,却没想过这么快就能成真。到时候他会如何介绍自己呢?自己可以自称白琅的式神吗?

而且,自己走了以后,荆关会怎么样呢?有芳攸在,他不担心。自己是个撑场子的,倒不如说最近光忙着往松下凉那里跑,荆关的事情都落下了。不过他还是有点牵挂,毕竟芳攸之前还说,龙神发怒,人心惶惶……

龙神。白窈礼空咽了一口,他心头有些发涩。他只想让白琅如愿以偿,但为何得到了信物,他依旧无法展露笑容?

次日清晨,白琅早早起了床。他说要出去走走,白窈礼心里有事,少见的,他没有跟出去的意思。

他给白琅披上外衣。站在玄关前,他抿了抿唇,忽然抬眼问:“白琅大人,今天我也想出去……可以吗?”

白琅微微一愣:“你出去吧,不用特意问我。”

白窈礼被他这样一说,有些局促地点点头。

送走了白琅,他悄悄舒了口气。白窈礼确认他不会折返回来,这才跑到白琅卧室,摸到昨晚他放符咒的抽屉。那张替面正收在最下层,其下垫着一本微微泛黄的笔记。他拿起符咒,小心翼翼地学着白琅的样子,将替面系在自己脸上。

替面已与他的妖力共鸣,这一次,他眼前很快从纸张变作薄纱。白窈礼把抽屉和房间恢复原样,他戴着替面,从屋里探头张望一番,这才出了门。

街道的气氛不同往常,白窈礼走了几步,就见得路边有小妖低声交谈,言语之间似乎有些焦灼。他凑上前:“喂!”

那两三只小妖被他吓了一跳:“你,你是谁!”

眼下攀谈的都是平日熟人,这几只妖怪住在荆关,不可能连领主都认不出来。但它们戒备地打量着他,毫无疑问是在警惕陌生的妖怪。

白窈礼不由得感叹了一下替面的神奇,但也觉得理所应当,白琅大人的东西自然效果强盛。他朝小妖们打了招呼:“我是路过的妖怪,听说这附近有一只受伤的龙神?”

“龙神?”小妖略一思量,“原来如此,已经传遍了啊。确实有这回事,你也是来给龙神大人治疗的吗?”

白窈礼赶忙顺着话茬接下去:“是,是的!能带我去龙神那边吗?”

小妖主动给他领了路,龙神果然还盘踞在洞穴深处,但如今气息森然可怖,幽怨暴戾,整座山头都被强大的妖力包裹。妖力弱小的妖怪无法承受这股威压,只领白窈礼到了山脚下,指了一条小径便匆忙离开。

白窈礼循路而上,这里他虽刚刚来过,但气息一变,景物也格外陌生。越靠近洞穴,气息变得愈发混杂,其中还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他上了山,只见小菊之水入口已然打开,门口一只白鼬直立而站,似乎在警戒周遭。白窈礼刚刚靠近,那白鼬便喊道:“且慢!你是何人?”

他声调有如小童,样子也面善,白窈礼一愣,忽然想起来:“阿参?”

面前正是曾在酒席和叶吹馆见过面的白鼬阿参,如今对他却相当陌生。他被叫了名字,上上下下打量白窈礼一番:“你认得我?可我不记得你这号人物……”

“都是大妖以前肯定见过面嘛,”白窈礼说着就往洞口挤,“我是来探望龙神的,放我进去!”

他身上嗅不出恶意,也好像了解自己,阿参没有过多阻拦,只是叮嘱他:“别吵,轻一些!里面除了龙神,还另外有几位妖怪。”

白窈礼放轻脚步,往里走去,小菊之水幻丽的景象再一次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心头忽然一涩。

起先,他甚至没找到龙神在哪,最明显的是几只形貌各异的大妖,围在小菊之水中央一处莲座旁。再靠近几步,原来龙神无力维持巨大的外表,此时化作人形。

祂外表肖似人类少女,如今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最骇人的是祂左边面颊,一大片烧伤满布在左脸上,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祂披散着黑色长发,一对青蓝龙角,左侧的龙角已沿根断裂。在祂脖颈,先前被金锁禁锢的痕迹还十分鲜明,皮肉绽裂,边缘泛着青紫。此外浑身也尽数伤痕,金色的血沁透衣衫。

白窈礼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他不免有些心惊。四周大妖见有新人探望,主动给他让开一块空间。

龙神见他,一对黯然的眸子缓缓转过去:“你是……?这气息有些熟悉……”

白窈礼摇摇头:“别,别说我了!你,你现在怎么样?或者有没有什么我能……”

他话未说完,龙神便合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不必白费力气……我时日无多,只可惜到最后都未能再见故乡一眼……”

“故乡?”先前芳攸也说过龙神思乡心切,白窈礼想问,被对面人群中的妖怪打断,转开话题。

末了龙神陷入沉眠,忽然有人轻轻扯他的衣袖。白窈礼回头一看,竟是芳攸。芳攸自然认不出他,白窈礼则差点没收住:“芳……方,方才就是你打的岔?”

芳攸点头:“有些话不能叫祂听见,祂本就难过。我没见过你,你大概从远处来,不清楚吧?这小菊之水本是仙境菊之水的碎片,因为一场意外从菊之水剥落,掉在了人间。龙神大人就是随着那场意外来到这里的,这么多年,祂一直想要回家,然而打开菊之水大门的条件十分严苛,无论如何都等不到……”

芳攸说着,叹了口气:“祂还一直珍惜着一束花,日夜别在自己的角上。听说,那是意外发生前夕,祂在菊之水随手折了一支花。谁能想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白窈礼的胸腔仿佛绞成一股绳,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龙神气息微弱,许多大妖围在祂身边,其中不乏自己见过的妖怪。

如果自己和白琅大人知道这些事,还会义无反顾地来吗?

白窈礼刚想到这就打了个冷战,他抿抿唇:“我,我知道了。那个,你说的菊之水,到底有什么条件才能进去?”

芳攸又叹:“这可难办了,我劝你不要去想,还是多陪陪龙神大人吧。毕竟要让仙境出现在人间,需要……”

“需要七种异象齐聚。”

身后传来微弱清冷的声线,白窈礼望去,只见龙神不知何时苏醒,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其一,天晴却雨;其二,百鸟啼鸣;其三,神兽厮斗;其四,夏日飞雪;其五,佛渡缘人;其六,百鬼横行;其七,半神吟歌。”

龙神说罢,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要栽倒下去。周围妖怪赶忙扶祂躺下,一边安抚,一边尽力治疗。

白窈礼听得都有些晕乎,果然如芳攸所说,条件十分苛刻,他小声问它:“这么多条件,得全都发生才行吗?”

“不光发生,得同时发生,时间相差必须非常短,不然怎么能叫异象?”芳攸压低嗓音,“所以说,让菊之水出现是几乎不可能的。”

白窈礼思量着点了点头,他心里发闷,待了不多时便借口离开洞窟,到外面透气。

“天晴却雨,百鸟啼鸣,神兽厮斗……”白窈礼念叨着,这些要求听起来确实天方夜谭。他低着头,烦闷地踢开石子,难道真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做完以后稍微轻松一些吗?

“夏日飞雪……”他念念叨叨,又踹了一脚无辜的石头。忽然,白窈礼替面下的眼睛一亮:“飞雪?雪……?不会这么巧吧?”

白窈礼绕开阿参,躲到远处。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对着天空找信号,终于有了一两格信号,白窈礼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主动找他。

“喂?”

电话那头响起一听就很臭屁的青年人声音,不知为何还有些疲惫。白窈礼露出嫌弃的表情:“啊,是我啦。那什么,我想问你,那天和你来的雪之介,他是不是会下雪之类的啊?”

松下凉反应了半天:“谁?啊,白啊,你说雪之介?严格来说,他是只在冬天活动的雨龙,你问这个干什么,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起这名,他又是龙,你问我怎么知道的?”白窈礼呛他,“说正事,你能让他来下个雪吗?”

“你瞎说什么呢?”松下凉被他说得没头没脑,“下雪?你又要干嘛?”

“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需要,我保证是好事,拜托了我绝不惹乱子,我认识的人只有你能行了。”

隐约听见雪之介懒洋洋地抱怨:“怎么还有这般杂事,况且已然入夏,凉吵我也就罢了,旁人休想驱使我一步。”

“求你了!”白窈礼提高声音,“求你了嘛,你要是帮我求求他,我一定在白琅大人面前多说你好话。”

松下凉有点心动:“……多说多少?”

“特别多!我夸你爱岗敬业诚信友善,是除妖师界的楷模,劳动人民的先锋。”

松下凉:“你这听着不太对味啊……算了,只是下雪对他举手之劳,我和他商量一下。你正常点,和白琅说我几句正常的!”

于是松下凉便开始和雪之介磋商,只听雪之介说一个月,松下凉大惊失色,只准三天,雪之介又说半个月,松下凉说最多五天,磨来磨去,最终以一周成交。

再次拿起电话,松下凉听起来有点不满:“好了,你让他去哪下雪?”

“呃……”怎么也不能说是来小菊之水,于是白窈礼绕了个圈子,“去,就去我家平常那边,荆关再往东二三十里,差不多就那个地方!”

松下凉此时没多想,便交代雪之介去了。

白窈礼刚收起手机,就看见芳攸出来。他走出去,芳攸便迎上来:“是你啊,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龙,龙神伤得那么重,我怎么可能走嘛。我,那个,我是怕打扰你们。”

芳攸神情哀然,摇头道:“你也看不下去吧?龙神大人向来和善,虽然大家都希望祂能回家,但那些异象……终归是不可能的。”

“别这么说嘛!”白窈礼给它打气,“万一有奇迹呢?而且不就是异象嘛,它自己不发生,我们说不定能造出来呢!”

芳攸以为是玩笑话,苦笑了一声。就在二人攀谈之间,忽然一阵疾风吹过,大片阴云向天际聚来,芳攸抬头望天,忽然鼻尖一冷。

一片雪花飘落在它的鼻尖上。顷刻,白雪纷然而下,飘飘洒洒,映在芳攸惊诧的眼眸中。

“这、这,这怎么可能?”芳攸声线都有些变调,“难道老天有眼,要救龙神大人一命吗?”

白窈礼清了清嗓子,他把松下凉的牺牲——虽然自己不知道到底牺牲了什么——藏在心里,拉起芳攸的鼠爪:“你看!这不是已经有了一种异象吗?今天这么多大妖在这里,七种异象,我们一定能做到!”

“你当真要创造异象?这……虽说不可能,但……”芳攸仰望着飞雪。它握紧爪子,似乎下定了决心:“不,你说得对,况且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二人赶回小菊之水内部,将下雪的消息告诉众妖。妖怪们一阵诧异,有人匆忙跑去确认,果然见夏日飞雪,景色奇异。

正欢欣时,白窈礼忽然想起什么,大声问道:“这里有没有人能控制天气?能控制风和云之类的就行!”

妖怪们先是奇怪,紧接着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位老妇外貌,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妖怪站出来:“让吾一试。”

那妖怪也曾经和白窈礼在酒席打过照面,旁边有妖怪附和:“笠婆?啊,没错,若是能招来狂风,就能成了!”

笠婆点头,她径自来到小菊之水外,双臂挥舞,念念有词。霎时,飓风随着她手臂的舞动升腾而起,冲入天空。

那飞雪因气温炎热,眼下已化成细雨。强风吹拂,雨云向两侧散去,小菊之水上空渐渐晴朗。笠婆手臂再一挥,强风转向,将云下细雨吹向小菊之水。如此一来,既有晴日当空,也不缺靡靡落雨。

两种异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妖怪们精神为之一振。惟有龙神,它只是静静地卧在莲座上,凝望着,眼中依旧毫无光辉。

白窈礼并未看到龙神厌怠的模样,他只是一心想着做点什么,好让胸膛中这股躁动平息下来。他回忆着异象的内容:“第二条,应该是百鸟啼鸣吧?鸟的话,我记得……倒岐山里,有一对鸟妖山神!”

“你是说旱魅和丰原大人吗?”芳攸接上话,“若是说他们,今天旱魅大人就在此处。”

“真的吗?太好了!”白窈礼当即跑去寻旱魅,远远望见一妖身披黑色羽衣,立刻招手呼喊:“旱魅!你是倒岐山的旱魅对吧!拜托你了,能不能和丰原一起,把你们山里的鸟雀带来?”

旱魅点头应诺,祂乘风而起,羽衣如双翼般打开,转眼便消失在天际。

众妖此时纷纷出谋划策,有人提到百妖横行之异象,需要聚集大批妖怪,一时间不少大妖离开,四处召集妖怪。其中一只体格庞大、白猿模样的妖怪刚要离席,白窈礼灵光一现,将他拦下。

“等等!你是猿神?”白窈礼看见他就想起土豆咖喱。

猿神被他一挡,有些着急:“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现在大家都赶着帮龙神呢!”

“你不能走!”白窈礼扯住猿神,一边把阿参拉了进来,“你们两个都是白色的野兽,白兽不是有神性吗?”

猿神块头笨重,脑子却不慢:“你是说,要让我们做神兽厮斗之异象?”

白窈礼点头:“对!快点,阿参也是,你们两个打起来!”

“好嘞!”猿神一拍胸脯,当即向阿参扑去。

“什……别乱来啊!”阿参惊叫一声跳开,“我多少有点神性不假,但我不擅——”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猿神一掌握住。阿参白鼬的身子扭动着挣脱出来,一边躲闪一边辩解:“我不擅长打架啊!你们别……救命!”

猿神攻势不减:“来吧!狠狠打我!为了龙神你就牺牲一下吧!”

“你不要过来啊——”

猿神仿佛泰山压顶,阿参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被压成鼬饼。他实在没有办法,本能地伸出爪子,朝猿神脸上挠去。

这一抓只挠掉了猿神几缕猴毛,他反而兴致更高:“对!就这样!”便再次扑向阿参。

阿参左躲右闪,绝望之际看向了那个不知名的始作俑者。只见白窈礼远远比出一个拇指,向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呃啊——”

无视了阿参的哀嚎,白窈礼歪头思量起来:“接下来还差……佛渡缘人?这怎么说?”

他探头打量剩下的妖怪,大家东跑西忙,留下的大妖已经不多,唯有帮龙神治疗的妖怪还守在莲座旁。几只施法的妖怪里,有一独目妖怪格外惹眼,他装扮有如行脚僧,外表肖似人类,但只有一只眼睛,生在中央。今日四方大妖果真齐聚,就如白窈礼击杀凶狐之时,芳攸所办的酒宴。这行脚僧妖怪也曾出席宴会,白窈礼对他印象不深,亦不知他的名字。

“喂!莲座上那个独眼龙!”他也不管礼数,“你是和尚吗?”

“我?”那妖怪抬头看向他,“我是湖主,他们都叫我一目入道,就是一只眼睛的和尚的意思。”

白窈礼挠了挠头:“这样也差不多!你能带着他们下来吗?”

一目入道似有些为难,眼睛皱起来,望向莲座中央虚弱的龙神。白窈礼当即跑过去要替他:“我来帮你照顾祂!你就安心下去吧!”

一目入道带妖怪下了莲座,白窈礼远远一顿指挥,叫他们摆出讲经模样,一目入道便也照做。他看着舒了口气,身旁的龙神却发出哀弱的叹息。

白窈礼怕祂伤势太重支撑不住,安慰道:“没事的,你看!现在大家都在帮忙,一定能送你回家。”

龙神面色惨白,双眸涣散,祂浅浅地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徒劳罢了。”

“我自知时日无多,恐怕枉费你们一片心思……”祂嘴唇轻轻颤抖,“尽管未能实现夙愿,但临终前能被这样记挂,也算……幸事一件……”

替面下,白窈礼双眸中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感情。他嘴唇开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小菊之水外鸟鸣阵阵,想必旱魅丰原及时赶到;紧接着声音愈发嘈吵喧闹,妖力一时纷杂,大妖也率领群妖前来助阵。

龙神抿唇,似哭似笑地扯了一下嘴角。恍惚间,祂神情渐渐释然,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窈礼心慌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莲座上那位!你听得见吗?”

他循声低头,芳攸正跑进洞窟入口,向他大声招呼:“异象已经快要集齐了,现在就差最后一个了!其他人已经竭尽所能无法抽身,虽然不知你是何许人也,但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神性!请你来做半神吟歌的异象吧!”

“哎?我吗?”白窈礼一愣,四下望去,猿神躺在地上,阿参则趴在猿神肚皮上休息;一目入道正在讲经,其他妖怪不是配合百鸟啼鸣,便在外面做百鬼横行。如此一来,果真只剩自己。

他又一次瞥见龙神苍白的面容,眼下容不得犹豫,白窈礼却找不到什么会唱的歌。他脑子发热,只想得起玩歌留多时,贝儿教过的百人一首。索性闭眼咬牙吟诵出来:“仰望筑波岭,飞泉落九天。相思积岁月,早已化深潭。”

话音刚落,小菊之水内气息遽然一变。一股微光从半空中倾泻而下,仿佛粼粼生辉的水波。那流光浸润在龙神身上,祂浑身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龙角重新长出,嘴唇也慢慢多了血色。

流光成束,如莲花绽开,在空中展成一片绘卷般的奇景。光影彼端有七彩湖泊,金云银缕,更有琉璃繁花,群山叆叇;绝景之间可见游龙穿梭,歌舞升平。香风从其中阵阵涌来,在小菊之水内形成游动的金光。景象奇焕,抬头望去仿佛咫尺之遥,触手可及。

众妖赶来,有人惊叹出声:“这,这便是真正的菊之水?!”

白窈礼被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震撼,而龙神仿佛受到感召,祂的身体慢慢飘浮起来,浑身散发着与菊之水同样的光辉。龙神回首望向众妖,多年不曾宽慰的脸上,终于露出真正的笑容。

“我此生都不敢想,这一天竟然真的能够到来。”龙神的长发随风飘动,祂垂睫凝望,双眸如波。

“感激之情,言语难表。”龙神看向菊之水,神情切盼,“我要走了,从此之后切勿挂念。虽然身居仙境,无法与各位相见,但也绝不会忘记旧情。往后十年,我保此地风调雨顺,天平地安。”

在众妖的注视中,龙神将目光转到白窈礼身上:“还有你。最后也没能知道你的名字,不过有些缘分可能就是如此。临别之际,我想说……”

言辞之间,一股疾风从菊之水吹过,原本就随风猎猎抖动的替面,有一瞬间从白窈礼眼前被掀飞而起。

龙神神色骤然一改,祂眼神霎时变得可怖,一股森然的妖力从祂手中迸出,直刺向白窈礼的脑颅。那张替面啪地一声被斩成两半,从他脸前滑落下来。

失去遮盖的面容,龙神太熟悉了。祂深深地记得那天袭击自己的除妖师,还有他带在身旁的可恶的式神。

众妖还没搞清始末,只听龙神嗓音嘶哑,仿佛用尽浑身力气大喊出声:“是你——!为什么——!”

白窈礼站在莲座上,他既不退却,也没有露出悔意。他只是看了看龙神身后的奇景:“快走吧,菊之水的大门要关闭了。”

龙神咬紧嘴唇,眼神怨愤交织,强压着嗓音说:“我不会原谅你。”

白窈礼用清澈的蓝色双眸对上祂的视线:“我知道。”

龙神周身,那水波与雾气仿佛都凝结成冰:“你不是为了我做这些,所以我也不打算说谢谢。”

然而祂还没有走。祂眼底藏着未断的迟疑,只有气息仍旧是可怖的。

于是白窈礼问祂:“那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会记得你的。”

话音未落,龙神已背过身去,祂吐露真心时的面容被遮蔽在长发投下的阴影中。菊之水金光眼看便要收敛,正在此时,龙神摇身一变,从人形化作青色巨龙,顺着最后一缕流光飞入菊之水中。隐约可见祂与其他游龙结伴而去,在不断隐没的光辉中渐渐飞远。终于,金光消散,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只不过人间蜃景。

龙神归家,妖怪们一下炸了锅,芳攸急急地跑来问白到底做了些什么,还有妖怪猜疑惊慌,场面混乱。

但那些都离白窈礼很远。他怔怔地望着菊之水关闭的地方,龙神的音容还残存在他脑中。那些绝望的、释然的、快乐的、憎恶的,他所无法感触的东西,当它们鲜活地呈现在自己眼前,白窈礼忽然觉得空虚。

为什么他们能露出这些表情?为什么他们看上去如此复杂?就像松下凉,像贝儿,像今天的龙神这样,他们到底为什么而哭,为什么而笑?

恍惚间,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心——或许还有白琅大人的心,比起他们,一定缺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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