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我待，霍无忌整理官服入座正堂，知州年昆阳在侧旁听。

许浑则是乐得没自己的事，当第五述出言说事涉郡主府管事要回避时，许浑也趁机说头疼，只把霍无忌一个人丢在正堂上。

出了府衙，许浑迎着日头伸了个懒腰。旁边的第五述道“特使大人，现下是回驿馆休息，还是另有安排。”

许浑作揖道“下官头一次来庐州，想买一些文房四宝，回京也好送送人。”

第五述拿眼打量他，多心想道这是在暗示自己送礼吗？

又道“本官倒是知道几个院子有好砚。正巧我也无事，同特使一起逛逛吧。”

许浑也不认生直接上了第五述的朱轮车，随意说了一句“容下官孟浪一回。”

第五述瞧着边上坐的许浑，淡淡的回了一句“雅相，客气。”

“郡马爷如此称呼，下官可不敢当啊。”许浑低头作揖道，

“我堂伯父在朝，多赞大人为官端方，神采风扬，今日一见果真如是。”第五述轻描淡写的夸赞，倒引得许浑有些不好意思。

“您堂伯父是谁啊？”许浑问道，

第五述一笑，自报家门道“枢相，上国柱，集贤殿大学士第五偃。”

要不是在车驾里，冲这么高的官职，许浑都想给他磕一个，难怪人家能选上郡马，如此好的家世便是公主也娶得。

许浑看了一会儿街市风光，觉得无趣。又对第五述说道“听说郡马昨儿还在龙舒县，今儿就飞马回来了。霍家三郎都说了些什么事啊？”

第五述也收回了目光，警惕地看着许浑道“特使讲的什么，本官不大听的懂。”

“苍南山上有金矿，难道三郎没有与你说吗？”许浑压低了声音道，

第五述端坐舆上，紧紧抓着下摆的手渐渐又放轻松了“不过是有人想玩顺水推舟，好让我等投鼠忌器而已。打得一手好算盘，竟把过继给自己的侄儿也圈进去了，赔上一条命，得不偿失啊。”

第五述这话讲得含含糊糊，许浑却心领神会，十分清楚其中的关窍。叹了一声道“恒王爷也是误打误撞，想来……”

马车忽而一停，外头车夫道“爷，金笔轩到了。”

庐州城内有若论文房四宝，这五家商铺最是有名：金笔轩、石见居、墨香斋、松烟坊、三紫堂。

其中墨香斋、松烟坊为年家产业，现由年昆阳的叔叔年炳主事；金笔轩、石见居是郡主府的产业；三紫堂是近些年刚刚起来的，什么人的产业也不大知道。

郡马爷亲至，店内的散客早早就打发了。第五述看着这赔本的买卖有些心疼，下了车驾叹了几口闲气，领着许浑进了店。

金笔轩前店铺面有两层，第一层以各式样的毛笔为主，有山马、石獾、猪鬃、兔毫、鹿毫、羊毫、鸡毫；笔杆多是以青竹、紫竹、斑竹、罗汉竹等料算不上名贵。

二楼上摆了些宣纸、白藤纸、玉扣纸、海放纸、花笺纸等样纸，许浑瞧着只是花白一片，没什么兴致多瞧。

又转向后院，走过中间的抄手游廊，两边各有一个清幽雅致的小院落。

第五述领着他到了左面的一座院子里，早有侍女在这里候着，欠身道“郡马爷，茶食点心都备好了。”

第五述瞧着折扇点了点头，作势摆手先请许浑进去。许浑也没同他多客气，踏进堂屋，一阵幽香飘然而至。

许浑透过南边侧间的窗户才看到外墙内爬满了蔷薇，正竞相盛开，清新馥郁，沁人心脾，好不美哉！

百丈蔷薇枝，缭绕成洞房。蜜叶翠帷重，浓花红锦张。张著玉局棋，遣此朱夏长。香云落衣袂，一月留余香。

“这就是卢川宝相？怪到九年前的争艳会上能拔得头筹，真是美极。”许浑还在诧异之中。

第五述望着它们，痴痴一笑道“在下也没什么旁的才能，闲来种种花而已。”

第五述坐在窗前的弥勒榻上，抬头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道“六年前中魁首的雪夫人，听说也很美。南郦先生笔下媚态娇艳，皇后殿下说都不及真品的三分之一，我瞧着都好像闻到了花香。”

许浑这时才蓦然回望，一时竟也是呆住了，忽而转醒又道“想来日后是少有了。”

“为何？”第五述问道，

“拿锄头的心有了其他的念头，花木也是有灵性的。想必也不会多乐意绽开。”许浑瞧着这画若有所思道，

许浑也在弥勒榻的另一端背对着画坐下，手回指道“这画如今值不少钱吧！”

第五述一脸懵懂，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

弥勒榻中间摆了一张棋桌，眼下不下棋。桌上放着五样点心，都是庐州的名点：玉带糕、寸金酥、白切糕、糖渍橘饼、樱桃烘糕。

第五述自斟了一杯道“我只喝金字茶，其他喝不惯的，你也尝尝这茶如何？”说着也替许浑斟了七分满。

只见汤色澄黄明亮，清香芳烈，细细品尝，其味鲜爽、甘醇、隽长，似有提神、醒目之效。

许浑不免又讨了一杯尝尝，又瞧玉带糕卖相不错，吃了一块甜津津的，舌头有些发腻。

这厢在门口招呼的掌柜又带着几个伙计进了来，伙计站成一排，手上各有一个云石方文盘，盘上或放着砚台或是几块墨锭、又或是几只笔，这些东西倒是不俗，看得出是巧匠手里的珍品。

许浑起身瞧了个大概，复又坐下对着掌柜，眼睛眨巴了几下，似有些可怜道“我身上只有二十两，你看着置办吧。”

掌柜无奈朝第五述看过去，他口径轻轻地吹着茶，细细抿了一口，不曾有半点意思透给他。掌柜只好先硬着头皮说道“不知大人瞧上了哪一件，小人也好推荐推荐其他的给您。”

许浑指着第一个伙计道“那块眉子石，荷叶式的就很不错，我瞧着喜欢。”

掌柜心说那个要十两，面上笑着道“还有什么能入眼的吗？”

“金晕的缠枝纹也不错，看着似模似样的、小巧别致。”许浑伸着脖子细细瞧着，

掌柜心说你别想了，那块十二两，两件要超支了。

许浑又看中两块描金玄香，并一支牛角狼毫笔、一支兔肩紫毫笔。

掌柜心中打着算盘，一共是四十九两七钱，凑个整五十两得了。

掌柜刚要回话，第五述佯嗔道“那块缠枝纹的，不是有人定下了吗，怎么还拿出来见客。”

掌柜连连请罪，着伙计拿了下去。

第五述又命人捧着两支笔来看，拿起狼毫笔细细端详，凑到许浑面前指着一条缝道“这笔身怎么都有裂痕了还拿上来，丢本官的脸吗？”

掌柜又连声请罪，许浑则是在一旁赔笑，心说这是唱哪出，周瑜打黄盖吗？

“那支紫毫笔倒是不错，许大人难得来一趟，这支笔就算本官送你的了。”第五述没给许浑推辞的档口，又对掌柜道“其他的算算一共多少，给许大人包起来，一会儿差人送去驿馆。”

掌柜带着众人和东西，笑着应声下去。

许浑看到堂屋内挂着一块横匾，上头写着“金笔”二字落款太小，许浑瞧不真切，转脸问道“金笔是谁提的字？”

第五述嚼完寸金酥，又喝了口茶道“许大人应是昇和十年的进士吧。”

许浑听这话又细看了看，表示没什么印象，又问道“这是谁的墨宝，不会是我们那年的状元公吧？”

第五述眼前一亮，颔首道“是他的，昇和十年的状元公田以泽。”

许浑来了兴致，起身走到匾额下抬头再看，落款还真是他的印。当即又问道“我记起些了，他好像是庐州人。”

第五述则道“他自然是庐州人，商学正还是他的姑父。”

许浑又坐了过去，来了兴致道“这事儿挺凑巧的。我只记得他授官入翰林做修撰，大伙当时都挺羡慕的。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原该比我这进士混得好才对。”

“也算不差两年前已经是太常寺少卿，这会儿守制在家呢，明年该回京复职了，还不知前路是什么光景呢？”第五述倒是肯帮他说上几句。

许浑心想两年前，太常寺少卿，那可是正四品的官职，若是不守制，再几年怕是从三品也当得。又低头瞧了瞧身上这件假紫，心说这条路慢慢走，假紫能穿一辈子。

第五述看许浑低头不语，原是以为他同情田以泽。又道“田府离此地不远，许大人可要登门叙叙旧啊。”

许浑倏然抬头，手拿了一块烘糕送到嘴里道“同年的几位，我都不大相熟的，冒昧登门怕是多有不便，在这儿坐坐，就回驿馆了。”

第五述望了一眼外头，时辰尚早。对他说道“许大人可有兴致对弈一局。”

许浑心中记挂着在府衙审案的霍无忌，可看在送的紫毫笔的份上，还是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