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不必出迎，霍夫人好生嘱咐了霍无忌几句，命他两兄弟出去接旨。

霍府前厅，李内侍正坐着喝茶，后头还站着几位掌固。见两兄弟出来，忙起来道“霍大人，本侍有圣旨在身，不便行礼，您多海涵。”

霍无忌行了个半礼，只道“无妨。”

李内侍见后头迟迟未再有人出来，一蹙眉道“许舍人呢？”

霍无忌恍然大悟，看来这道旨意是给许浑的。

霍无忌笑着把李内侍引到了一边，“圣人有何事？许舍人眼下不大方便，您先同本官讲，本官再说与他知道。”

李内侍小声问道“怎么了不方便？”

李内侍今日也是快疯魔了，接了旨意就出宫，到了许宅说是去了刑部；到刑部正院一问，说跟霍侍郎去霍府了，这一路又赶过来，路上差点没把午膳颠出来。

“这……”霍无忌一时也不大好意思形容的。

李内侍急得跳脚，拿出圣旨。“陛下要见许舍人，本侍若是带不回，这条小命怕是保不了。”

李内侍言外之意，我还在其次，是你阻拦的，到时候连你霍家一起办了。

李内侍之言，霍无忌还是听得懂的，当即领着内侍来到了霍无忌的卧房内次间。

内次间里许浑泡着澡，酒红已经褪下去了，像是有些清醒，只是神情还是懒懒的，四肢也没什么力气。看到有人来了，还是一脸傻气。

李内侍一看就知道个大概，着实吓一跳“许舍人平素最不爱饮酒，何况他还身兼这个差事，随侍陛下，如今这样该怎生是好啊？”

久久未说话的霍三郎凑上前道“内侍大人，两个法子，要么你把人直接带着，要么你照实回禀。”

李内侍看了看泡澡桶里的许浑，又看了看给自己出主意的霍三郎。

对着身后两个掌固道“把许舍人捞出来，更衣，进宫。”

霍无忌忙唤下人拿了件干净的常服给许浑换上，梳好了头发，穿戴妥当。还好许浑自己的银带鱼符倒在，倒是省得麻烦了。

一切都收拾好了，这边两个掌固扶着许浑上了内宫车驾扬长而去。

见车驾走远了，霍三郎才道“二哥，你要是以后跟他做朋友，就别让他喝酒了，我那药平常人服下去，一盏茶的功夫人就能清醒了。我看他够呛……”

霍无忌不知许浑这一去是吉是凶，用力点了点头。

车驾内的许浑，正拿着一位掌固的手掌看相“你啊，天生下贱，福薄，不旺子嗣。”一脸愁容又道“命怎么这么不好呢，我想夸你都找不出地方来夸。”

那位掌固一听这话脸都绿了，抬头看了一眼上坐的李内侍，藏起了紧握的拳头，心想马上你也是要死的命。

许浑摸索了半天又道“哦……还有地方能夸，仕途上能爬一爬，有个好上司，哈哈……”

放下后又去抓另一位掌固的手，那位掌固左右闪躲死活不给他看。

许浑冷哼一下，环顾四周说道“天黑了，我要收摊回家了。”

掀开绣帘就要跳。被夸福薄的掌固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了回来。

许浑撅着小嘴道“命是天生的，你拦着我，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谎话，师父讲说谎话会遭雷劈的，我不收你钱就是了。”

许浑八九岁上下时生过一次大病，许父着急坏了，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栎阳那有个长春观，观里的老道相传是位活神仙，医治过不少疑难杂症。

许父就将许浑送了过去，那老道说“你儿子这病是想好全了呢，还是留个根解解闷。”

许父说“神仙您慈悲，全好了吧。”

老道说“行啊，你儿子这病要想全好，要在我这儿待够九九一百零八天。我知道你是个捕快不便在此就留，今夜就下山去吧。”

许父心想这神仙，术数不大好，但是本事人家是真有的，等三个多月后，去接儿子，儿子果然活蹦乱跳的，老道很是感激，还想施舍点香火钱。

老道婉拒了道“这是我与你儿子的缘分，令公子日后可是要登科上金殿的，好好用功习学，别吝啬去那些好的私塾，日后是有大用的。”

许父听完，很是开心。将儿子接回了家，可是每回问儿子，儿子从来不说在观里平时干些什么。

后来许父听了老道的话，花了大笔银子让儿子进了县里的私学。果然不负老道之言，一次便考上了进士。

一炷香的功夫，马车过了永定门进了内宫。

下了车驾，李内侍走在前头，没给算命的掌固扶着许浑，另一位气鼓鼓的走在后头。

到了紫宸殿前，侍奉圣人的另一位少监夏内侍走了出来，温怒道“你死哪儿去了，半晌不见人。里头都问了三回了？”

这位夏内侍的业务能力不强，但跟圣人是从小的情分。所以便是对待卜内侍也不必特别客气。

“夏监容禀，这一路上有些坎坷。”李内侍作揖告罪后，把许浑让到了前面。

许浑看着夏内侍，也不行礼也不说话，痴痴的看着。半天才指着夏内侍道“这位老伯没胡子。”

夏内侍一听都呆了，伸手去摸许浑的额头。许浑身体一缩，心想奇奇怪怪的老伯不要碰我。

夏内侍见状去抓许浑的手，许浑赶紧走了几步躲到李内侍身后，道“阿爷，别把我卖了，我不跟他去。”双眼泛着些泪花，伸出个小脑袋戒备地看着夏内侍。

夏内侍向李内侍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内侍听到了声“阿爷”表情也有些不自然道“许舍人他喝了点。”

夏内侍心想你确定他只是喝了点。

此时卜内侍也走了出来，来到这伙人面前道“你们两在这儿干什么呢？不进去。快迎许舍人进去啊。”

卜内侍看着一脸茫然地两人，看见还躲在李内侍身后的许浑道“都来了还不进去，等陛下问第四遍嘛。”

许浑听这话，死死抓了李内侍身后的衣服，一步也不动。

李内侍指了指背后这一位，道“许舍人喝多了，醉意还没下去呢。”

卜内侍听了这话，狐疑道“他不是不能喝酒的嘛。”李内侍将霍无忌所言又与卜内侍说了一遍。

卜内侍点了点头，继而绕到李内侍身后。许浑眨巴着眼睛，痴痴地看着卜内侍勉强笑了笑。

卜内侍像哄小孩一样“伯文啊，老伯这里有糖吃，你要不要尝尝啊。”说着从袖中里取出了一枚玛瑙珠。

许浑盯着糖走了过去，卜内侍看这有用。一边逗着许浑，一边往内殿走去。心想这样要不要带进去呢？陛下最近气不顺，要不让陛下也看个热闹吧。

此时殿内清净，圣人刚午睡醒，没有传召其他人，自己在左次间内临摹王逸少的书法。

进得殿内，将人往左次间带，卜内侍着实用了些功夫。到了御驾面前，卜内侍躬身行礼道“陛下，许舍人来了。”

许浑福至心灵也学着卜内侍朝前一拜，但是没有说话。

卜内侍起身走到圣人面前，耳语了一会，圣人手拿着笔，看了一眼站着身子有些歪的许浑，道“喝酒了？”

卜内侍点了点头，又将殿外的事情一说。这厢卜内侍还在绘声绘色描述呢，许浑慢慢走到了御案前，看了看案上的字，写的是“此粗平安修载来十余口口人近集存想明日归复悉口口由同增慨。”

许浑扶案看了好久这字，抬头对着圣人笑道“先生的字又……哈……精进不少。”

这是把圣人当成小时候学里的教书先生了。

圣人看着许浑的表情，微微一笑“是嘛，朕觉得也不错。”

许浑听成了真觉得也不错。轻拂了圣人左臂衣袖几下道“哈哈……先生又不谦虚了。”

不知怎么触动了许浑的情肠，拉着圣人的衣袖，渐渐哭了起来，哭了几声“扑通”跪在圣人面前，圣人还以为他醒了。只安慰道“没事儿。”

许浑听这话哭的更厉害了，言语间还说着“先生……先生……学生真的好想念你……你走后，来的那位新先生，是个……势利眼……他势利……”

圣人抚摸他的头，道“没事儿，都过去了。”

许浑哭越发厉害，后面的话就更听不清楚了，圣人与卜内侍只得哄着他。

哭了将近一盏茶，可算是哭累了，卜内侍同几位掌固将许浑扶到了旁边的独坐榻上尤他睡去。

卜内侍不免帮许浑说话“陛下，这孩子经历到底痛苦些，性子也格外坚强。他只是有些嘴馋，您这次……”

卜内侍话还没说完，圣人在临帖上盖了自己的私印。对着卜内侍指了指这贴道“这幅字等干了，就赐给他吧。”

圣人望了一眼熟睡着的许浑，道“找人守着他……走，去西次间看看那盆杜鹃开花没。”

卜内侍当即叫了李内侍进来守着许浑，自己同圣人去了西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