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黄明海的电话。

“周末跟我去广州出个差，明天周五你收拾一下东西，周六早上6点就去机场，周日晚上回来...”

不等他说完，李立冬忽然打断他，“黄总，对不起，我妈病了，我可能暂时不能给您开车了。”

黄明海吃了一惊，“是心脏病又犯了？严重吗？”

李立冬如实道：“医生说两周后做手术，不能再拖了。”

“你在哪儿？”

“我在台城人民医院。”

“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黄明海挂掉电话很快没多久，人就到了。

他拎了两盒补品放到床头，跟李炳山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走出房门，和李立冬一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他与李立冬接触一段时间之后，愈发欣赏这个能吃苦又话不多的小伙子。

见他愁眉紧锁，一脸焦虑，黄明海开门见山道：“手术费够吗？没钱可以跟我借。”

李立冬当即说：“够的！黄总您给我的工资已经很多了，我不能再要您的钱了。”

黄明海笑笑，“别人听见我这么说，恨不得多借些钱。你倒好，主动往外推。”

李立冬低头，“可我怕借多了，还不起。”

“确实。”黄明海收了笑，目光一敛，“当然了，我的钱也不会白借。”

李立冬抬眸。

“你还记得上次在滨北工厂，你修的那个充电器插脚吗？”

有一次晚上接黄明海去饭局，迟迟不见他下楼，李立冬便去车间找他，发现黄明海正在修机器。

整条生产线都停了，似乎哪个地方卡住了。

李立冬见生产线上是熟悉的手机充电器，便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他为了修好自己手机的充电器，拆过无数次，对生产线上的零件十分熟悉，只看了一会儿便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他跟在两个大师傅身后，兴致勃勃地拆了机器研究半天，壮着胆子提了一个建议，想不到竟成功解决了问题。

“自从你把那个插片的位置挪了之后，整条生产线就再没出过问题。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专业、系统地学习一下，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李立冬一怔。

“我看得出来，你其实挺喜欢研究这些电子元件。”

李立冬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很快又摇摇头，“可我毕业以后要当老师的。”

黄明海不解，“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做老师呢？你有教师情结吗？还是你家里有人在教育系统？”

李立冬说不出来，他只能习惯性地低下头，却不想这次黄明海发了火。

“抬起头来！这么高一个人，为什么整天垂着个脑袋？”黄明海的呵斥让他紧张，倏地站了起来。

“李立冬，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你自己喜欢当老师，还是你父母想让你当老师？”

李立冬答不出来。

两人彼此沉默地看着对方，半晌后黄明海忽然笑起来，“真不知道当初你卖通讯录的胆子哪儿去了，想不到现在的你也是个怂货。”

他叹了口气，拍着李立冬的肩膀转身离开，没有再说一句话。

李立冬看着黄明海的背影消失在电梯，他突然有一丝不甘。

他想追上去，拦住黄明海，想告诉他自己不想当老师，想跟着他去挣钱。

病房的门忽然打开，李炳山叫了他一声，“立冬，今儿晚上你回家吧。”

李炳山不放心地里的麦子，顺便也让李立冬回家再拿些换洗衣服来，今夜他留下来陪床。

房间里传来母亲隐约的哭声和抱怨，似乎在念叨着二十万就这么没了。

父亲一如既往地沉默，没有指责也没有安慰。

李立冬只能轻轻关上病房的门，走出医院大门。

空荡的停车场早就没了黄明海的影子，他仰头望了一会儿夜空，坐了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到杏泊村。

城市里的灯火透过车窗照在李立冬的脸上，明暗交错，光影斑驳。他歪着头靠在玻璃上，眸中闪过一程又一程的车灯和霓虹。

当公交车驶离城区开向镇子，他双眼里的繁华落了幕，一切终归暗淡下来。

微信响起，林恩宁问他：【睡了吗】

他盯着那3个字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静静熄灭手机屏幕，扭头继续看着窗外荒芜的公路。

再浓的爱和思念在穷困和苦难面前都开不了口，他只觉自己可笑。

拥有这样人生的他，竟然自以为是地想跟她永远在一起。

-

林恩宁再一次打开微信，依旧没有他的回音。

她猜，他一定是收麦子太累了，睡着了。

父亲在厨房高兴地哼着曲儿，很快又端出两盘菜，放到桌上。

“准备吃饭吧！宁宁，你把袋子里的红酒开了，咱俩父女两个今天晚上好好喝一杯！”

林振昌摘下围裙坐在餐桌前，环视着这个新家，“这房子虽小，但装修、物业什么的都不错。等爸爸翻了身，咱们就把它买下来！”

林振昌端起酒杯跟女儿碰了一下，开心地喝下一大口，满面红光道：“哈哈哈~怎么样，这房子还不错吧？！”

林恩宁接到父亲的电话马上回到台城，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急着让她回家，这几个月又经历了什么，但眼前这套100平的公寓干净整洁，许久未闻到的油烟味让她真实感受到一丝家的味道。

“爸，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林振昌看起来十分开心，“你爸我这次正儿八经去跟韩国人谈判，前前后后磨了他们一个多月，终于把年前那批劳务的事解决了！”

“解决了？”林恩宁惊喜道：“就是之前上访的那些人？不是说签证办不下来吗？”

“当时办不下来是接收方毁约，现在我找了那边的朴老板，就是之前帮忙牵线的人。他带着我重新对接了几家新的韩国企业，已经谈拢了，新签证下个月就能搞定了！”

林恩宁愣了一下，“那就是说...签证还没下来？”

“嗨~~合同都签好了，签证早晚的事。等明年一开春，把这些人成功送走，我就算彻底翻身了！”

林恩宁总觉得哪里不妥，“爸，那个朴老板是当初魏文华介绍的那个吗？他靠谱吗？”

“靠谱！我跟他合作好多次了，前前后后走了十几批劳务了！”林振昌十分确定道：“这次我亲眼看着他跟那些企业老板签的合同，绝对没问题！只要...”

林振昌语气突然一变，“只要再拿出100万，疏通一下韩国那边的关系就行！”

“宁宁啊。”林振昌放下筷子，正色道：“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这劳务生意需要疏通许多关系，黑白两道都要打点。总不能让人家朴老板自掏腰包去喂那些韩国政客吧？所以呢，我这次让你回来，就是想再筹100万去韩国，让朴老板打通各处关节，这样新签证就能早点下来。”

林恩宁刚生起的希望，一瞬间破碎。

她谨慎地看着父亲，“那你打算从哪儿再弄100万？”

林振昌咬着嘴，斟酌半天，说道：“是这样的啊，你舅舅不是让我把留在恒丰银行的东西送给刘颖吗？当时我看了，是一份房产证，我记得十几年前他在开发区买过一套房子，那时候不值钱，谁也没往心里去。现在的房价可不一样了，那套房子少说也值200万。”

林恩宁不解道：“那是舅舅的房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林振昌急道：“他已经跟刘颖离婚了！你作为他的外甥女有权继承遗产！我咨询过律师，只要你起诉，那房子肯定有你一份儿！”

林恩宁倏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去抢遗产？”

“怎么能叫抢呢！你本来就是合法继承人啊！”林振昌道：“宁宁你别激动，你先坐下，我只要100万，等明年周转过来，我发誓，一定还给刘颖！”

“爸！！！”林恩宁觉得眼前的父亲已经走火入魔一般，“你清醒一点！不要再被那些人骗了！生意失败了我们就从头再来，何必要执迷不悟呢？！舅舅都死了，你就不能接受这一切，好好过日子吗？！”

“那是他自己想不开！”林振昌扔了筷子，“做生意有赚自然就有赔，赔了钱就寻死算什么好汉！这么多年他在你妈的庇护下眼高手低，好吃懒做，满脑子都是享受！他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如今我力挽狂澜，马上就能让公司起死回生，借他点钱花花怎么了？”

“再说他有的一切还不都是你妈给的？花的都是我们的钱！”

林恩宁无语地看着父亲，转过脸去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

林振昌却像着了魔一样，绕过餐桌，站到林恩宁面前，抓着她的胳膊，“宁宁，你不想打官司也行，你不是跟刘颖亲近吗？你跟她借100万，不，50万！50万就行，你妈不是还给你留了些首饰吗？你把那些玩意卖了，应该能凑够100万！”

林恩宁猛地甩开父亲的手，“不可能！我妈的东西我一件都不会卖！”

她的手腕从林振昌掌中抽走，林振昌看到了她腕上的镯子，两眼顿时放光，“我怎么忘了它了！这镯子值钱啊，你姥姥活着的时候说过，这东西至少能卖50万呢！乖~你把它给我~”

“你要干什么！”林恩宁惊恐地向后退去，紧紧捂着手腕，绕过餐桌跑到客厅。

“宁宁！一个镯子而已，等我翻了身，给你买十个、一百个！”

林振昌瞪着眼睛追过来，林恩宁抓起背包，飞也似的地逃出了这间公寓。

再一次流浪在台城的街头，她以为自己会哭、会怕，但她沿着马路走出去很久，除了觉得夜风有些冷，心里并没有多难过。

或许她一颗心早就四处漏风，不差今夜这一回。

又或许母亲弥留之际提醒过她，今日的一切她已见怪不怪。

初夏的夜凉爽中夹带一丝寒意，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有些冷。

林恩宁不自觉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李立冬的头像。

他还是没有回信。

手机屏幕显示午夜12点，日历跳了一天。

就像魔法消失的灰姑娘，天亮后才是她真正的人生吧？

林恩宁不禁想起那日他稚嫩又真诚的话，那份朴素的承诺在当下竟是她唯一能抓得住的幸福。

于是她打开微信问他，【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们毕业就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