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南方的天像豁了洞一样，一日接一日的漏着雨，林烨白日里像打了鸡血一般，把分公司营销部的二十几丁人马挥得团团转，夜里却屡屡被噩梦惊醒。

压力和严重的睡眠不足让她暴躁得像个一点就燃的炮仗。

Z的项目进入投标前的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拟定围标名单。

这个环节必须要厂商出面搞定，因为只有他们才有大把的利益和这些代理商做交换。

理论上来讲，只要原厂配合，单一来源采购的围标是个低风险活，参与的公司甚至不需要知道最终用户是谁，开标前夕盖好章、出个人到现场就行了。

以这三年林烨和杨斌患难与共的交情，她对这个环节并没有过多的顾虑，但周一早上，一收到杨斌的围标名单林烨就炸了。

一个电话播了过去：

“杨总，我说过谁都行，但唯独蓝思不行，我TM和他结怨已久，他不逮着机会就收拾我，我把名字倒过来叫。”

杨斌出了名的好脾气，在电话里和风细雨地回她：

“林烨啊，你别急，你现在在公司吗？在的话就到我们公司坐坐，David和我都在，容我们给你认真解释。”

……

五分钟后，87楼AI会客厅，林烨推门时杨斌满脸堆笑地帮她把拉开了椅子。

林烨努力挤了点笑容给二人，问好的声音却多少有点敷衍。

小圆桌，杨斌端起茶壶给林烨倒杯茶，嘘寒问暖道：“来喝点茶，你这脸色不好啊？”

接过茶杯，林烨叹口气，径直把话摊开了：“这几天休息不好，这标一天不顺利搞完一天不踏实。”

David出声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我和Jeff（杨斌的英文名字）去到客户那里多次，密切关注着项目的进度，不会有问题的。”

林烨喝口茶笑笑没吭声，心道：如果客户还需要你密切关注的话，能轮得到我坐在这里？

作为AI政府行业华南区老大的David虽然脸长得一副正气浩然的样子，但心到底长什么样，她可是没看真过。

顿了片刻，他迈入了正题：“听Jeff说你对围标选择蓝思有质疑，我想和你探讨一下。”

林烨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一共五家总代，这次投标，你要求挑出四家来，也就是说，只能剔除一家公司不参与…你说，我是剃掉和AI关系最紧密的蓝思呢，还是剃掉这一年在华南基本没有下过单的维科呢？”

他的言下之意不能再明显了：围标不过是利益的交换，谁和厂商利益纠葛越深，谁就会越听话。

……

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林烨缓缓说道：

“田总（David姓田），我要知道细节，您知道项目推进到这个程度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吧？一步差，全盘输的游戏，请你理解我。”

“林总，这张单是我们整个事业部，这个财年最大的一张单，北京的大老板特别重视，和蓝思的沟通他亲自参与了…”

David坐得笔直，摆出一副婚嫁现场宣读誓言一般虔诚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在这里可以给你郑重承诺：除了万通，其它三家总代，在开标之前不仅不会知道项目的具体情况和我们的底价，更加不会知道是帮哪家公司围标。

所以，就算你和蓝思有天大的过结，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个项目找你的麻烦。

相信我，我和Jeff都清楚，这张单，这个财年我们输不起…”

如果这都是表演，国家一级演员他肯定手到擒来，但话又说回来，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好的人，谁不是“影帝”呢？

低眉垂眼地听完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林烨用手指在桌面轻扣了两下，抬眼看着David沉沉说道：

“投标的时间我会安排在十一月初，评标加公示至少十天，想要赶在财年末下单，必须在中标后十天内和用户签完合同。”

她骤然一顿，随后掷地有声地说道：

“能做到的，只有我林烨，请您也把这段话转告您的老板。”

这个时间点是她认真规划过的，越贴近财年末，厂商这帮人的压力就越大，节外生枝的可能性也就越小了。

……

从AI回来，林烨拨通了北京余总的电话。

和彭厅的正式会晤约到了投标的一周以后，这是一个很理想的时间，既可以就这个项目做个完美的总结陈词，又可以为今后的项目打下高层基础。

在电话里简短汇报后，本打算干净利索滚蛋的林烨被余总喊住了，抛给她一条新鲜出炉的胡萝卜：

“林烨，这个项目很有战略意义，这三年你的成长不负众望。

梁总的家在北京，始终是要回去的，如果让你接任分公司经理的位置，你有信心吗？”

在电话这头愣了半响，林烨老老实实地回道：

“谢谢余总替我考虑，但我真的没有信心…平台管理始终还是需要人情世故的历练，我现在成日里打打杀杀、心浮气躁的，真不是这块料。”

她是不喜欢梁总，但也绝没安啥谋权篡位的心。

倒不是她有多忠诚本分，纯粹是因为销售这工作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交数就行，真要做平台管理，就意味着每天一早到公司上上下下的挨个抚慰、鼓励或者威逼利诱，这种日子，她想想就够了。

“你倒是把自己的问题看得挺清楚，抽空找找管理学的书来看看，人总要进步的”

余总的胡萝卜没送出手，转手送她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忠告挂断了电话。

……

余总的电话挂断不过五分钟，顾心遥的电话就到了：“林烨，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烨吊儿郎当回她：“还好吧，不是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我现在有必胜的信念。”

顾心遥口气不善地追问：“你什么时候失意的，我怎么不知道？”

林烨自觉失言，赶紧转移矛盾：“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反正不是谢天，也就没给你汇报了。”

“你能不能正经点儿，没什么事儿我先挂了。”估计最近被谢天纠缠得够呛，一听他的名字顾心遥慌不择路地挂了电话。

一句玩笑话，却让林烨的胸口一瞬像这阴沉沉的天一般沉闷，她起身，靠在窗边，俯视车流滚滚的深南大道——

这个城市变化真快啊，一栋楼刚被推倒、另一栋便拔地而起，一条路昨天还在封闭扩宽、今天就已车行无阻。

她想到了顾侒，那些他不经意流露的温柔和多情，一瞬涌了上来…

他对自己的那些喜欢，是否也被这永不停歇的时光，推到、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