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董，您，找我有事？”林烨走近他，声音有点飘。

“陪我走走？”疑问句，但不等林烨说Yes，他已经转身迈步。

南方城市的夜，离了空调的庇护，是和凉爽惬意一丁点关系都没有的，喝得晕乎乎的林烨，被沉闷的热气，乘胜追击地“抽了一棍子”。

没走几步，她驻足，仰头看着顾侒慢悠悠说道：

“顾董，我走不动了…”

她的声音和平日里的干脆俏皮很不一样，软糯，像撒娇。

“喝多了？”他问，声音在夜色中微漾、说不出的温柔。

“还行啊，能站着！”她不认怂，抿着嘴角和他对视。

“今天和你一起来的，只是你同事？”顾侒又问，声调淡淡的。

“顾心遥？我客户啊！”喝得智商只剩一成的林烨，只当所有男人眼里只有顾心遥。

她走到草坪旁的石阶没姿没态地坐下了，真走不动了。

“我说你那个姓谢的同事。”隔着半臂的距离，顾侒坐在了她身旁。

“哦，当然只是同事，不然呢？”林烨扭头看他，觉得他没头没脑得厉害。

六月的夜，风，是没有的，夜空倒是幽幽的，像是临冬时没有波澜的海面，科技园区寂寂的，偶有虫鸣的声音。

他和她对视，败下阵来，她的眼里沉着漫天星空，扰动他的心。

……

“你怎么没回家？”林烨是个自来熟，喝了酒更加无所畏惧，你、您不分。

“刚加完班。”

“吃晚餐了吗？”林烨已然忘了，她几分钟之前还在别人的地盘胡吃海塞。

“你陪我吃？”他又扭头看她，深褐色的眼仁亮晶晶的，饱有深意。

可惜，对着一个喝得三魂少了两魂半的人。

“顾董，我可在饭局中间开溜的，我陪您在食堂二十分钟随便吃点？”

她随手揪断根杂草在手里揉巴，他不爱一个人吃饭，林烨是知道的。

……

“让他们先走，一会儿，我送你？”顾侒没有战斗经验，只知道循序渐进地提要求，已然投降姿态。

林烨双手撑着地，半仰着身子，盯着他的眼睛问：“顾董，您有女朋友吗？”

大晚上的，来回三百公里送她？

林烨的酒醒了一半——顾侒没有老婆她是知道的，但，他这样的人，没有女朋友？打死她都不信，问他一句，权当友情提示。

“没有！”

他答得斩钉截铁，眼神收纳着夜色，暗沉沉的，让林烨莫名心惊。

“上一次谈恋爱什么时候？”林烨不明所以地深入了这个话题。

“顾染没长大，工作也忙…”

“所以？”

他顿了半响，终究给了她答案：“上一次，真就是十八年前了…”

“您…擦亮眼睛好好找个女朋友，我得先进去了。”

……

林烨脑子里那点晕乎劲儿全褪，极闷热的夜，她后背的汗毛全体起立。

如果顾侒说话时的语气不是如此这般的笃定，如果他没有在夜空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她一定会嬉笑着扔出一句：

杨过用十六年等到小龙女，你用十八年找到了我，我从一出生就在等你，今后我们倆永远不分离、生死相依。

但，这一刻，她只想赶紧起身，即刻滚蛋。

……

“陪我说会儿话。”顾侒的语气淡淡的，但却不是疑问句。

“我这饭局进行到一半，耽误太久不妥当啊。”

林烨把上一刻还放松半仰着的身子竖直了，感觉自己的心和他眼神一样，沉甸甸的。

顾侒偏头看向她：“我给吴总发个短信？”

林烨无奈回他：“不用了，我陪您会儿。”

话说，这哥们儿难倒真看不出自己在找借口？她心里有点纳闷。

……

空气里过于富裕的水汽让盛夏的夜免不了的憋闷，科技园的凤凰木正当时，云霞一般的花束借着路灯乍隐乍现地铺散开去。

顾侒好半天挤出一句老套的开场白：“林烨，你有男朋友吗？”

“有过不少！”林烨没看他，垂着眼帘折磨手里那根倒霉的草梗。

“不少是多少？”

顾侒的语气里有揶揄，他没想到她会抛出这么一个答案，倒是冲淡了他一直紧张的情绪，

“容我想想！”林烨知道他当自己开玩笑，她顿了顿，抬眼看着他，用眼神加持了自己的语气：

“如果牵手都算的话，六个吧，不对，得有七个！“

“为什么都没有走下去？”他将信将疑，她的眼睛幽幽的，他无法一看到底。

她抿着嘴角和他对视，扔出一句毫无温度的解释：“走着走着就散了，亦或从一开始就从没想过走下去。”

顾侒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冷漠。

“为什么不考虑结果却会开始？”顾侒嘴角微沉，语气淡且冷。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把她的聪明、活泼、好斗、恩怨分明都看在眼里，放在了心里，但这一次，他看到了决绝和冷漠，还有一种让他忍无可忍的无所谓。

林烨扔掉手里的杂草，漫不经心道：

“顾董，人和人真的很不同，这个世界上有您这样较真执着的人，也有我这样随随便便不靠谱的人，您要遇见了，别搭理就行。

不过，对工作我可是认真负责的，您放心。”

……

她并没有刻意丑化自己，她说的都是实情。

除了在感情这个维度，她觉得自己做人无可挑剔——

对人真诚，言出必行，力所能及的帮助身边人，不对任何人指手画脚，金钱也看得甚淡，只要她有，对谁都是大大方方的。

但，所有这些都不能掩盖她“情感淡漠，不负责任”的事实。

她没法和人建立真正的亲密关系，时间一长就想逃离，上一次和她恋爱的男人分手时痛苦沮丧的表情，现在还刻在她脑子里。

她没爱过谁，对爱情一丁点都不渴望，既不想被伤害也不想再伤害任何人。

……

“顾董，我真的得回去了，不然就不礼貌了。”她起身，随意拍了怕裤子上的尘土。

一路沉默，顾侒陪她回到通迪的大门口，他帮她刷开了门，却没再和她一起进去。

林烨垂着眼皮客客气气和他道别：“顾董，那我就先进去了。”

空荡荡的走廊，她一步步向包房迈去，高悬的廊灯给她投下个孤零零的影子。

这应该是这个男人最后一次和自己讨论爱情了，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