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道题应选C,羟丙基葡聚糖凝胶适于不同类型的有机物的分离,但是A、B和D只适用于小分子物质。”
“哦——原来如此,懂了。”
听完迟野的讲述,聂昌点点头,一丝不苟地把他刚才的讲述工工整整地记在笔记本上,他高三以来的复习笔记做了厚厚的一沓,并且图文并茂,用的荧光笔颜色虽多却有条不紊。
“下午欧阳教授在讲座上讲了凝胶色谱法,你小子没好好听吧?这些我基本看一眼就能出答案的题还要请教别人,当心明天下午综测拿倒一啊。”
与聂昌同校,同样来自山城一高的项俊贤是全B1班第一个率先写完教授布置题目的学生,他上前拍了拍聂昌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笑嘻嘻。
“别臭显摆。”
推了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聂昌翻了个白眼。
“你个走过强基生竞的人做这些题小菜一碟不是理所当然,要是连我们这些非竞赛生都比不过,脸该丢到太平洋去了吧。”
不像夏令营有足足一周,冬令营只有短短三天半,因此不包住宿,参加冬令营的学生只能自己在学校附近订酒店,身为同学,聂昌自然就跟项俊贤定在了一块。
冬令营里也不愧群英荟萃,聚集了来自全国五湖四海最拔尖的一批学生,即便今天下午安排的讲座已经结束,许多从外地赶来的学生也早已舟车劳顿疲惫不堪,但到了现在快要十点,自习室内仍有不少学生在兴致勃勃地讨论题目。
跟项俊贤互损了一会,聂昌收拾好书包,挥手向迟野道别。
“谢谢你,迟同学,明天上午实验课再见,希望能继续跟大佬你分到一组。”
迟野挥手:“明天见。”
图便宜,迟野把旅馆定在了六环外,离学校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因此聂昌走后,迟野也同样背包走出了教学楼。
拢了拢脖子上外婆亲手织的红围巾,岁暮天寒,朔风凌冽,迟野张嘴呼出一团白气。
北方的冷与南方不同,虽然少了江城阴潮湿漉、随时都能钻进骨子里的寒,零下十几度的低温,光是纯粹的物理攻击都能让人冷得牙关发颤。
走出校门,迟野打开手机导航,正要迈步朝公交车站走,对面却响起一阵高呼,一个熟悉的人影喘着粗气,逆着橘黄的光,撒欢小狗似地从马路对面跑来。
“呼,我——阿嚏!”
兴冲冲地跑到迟野面前,游鸣刚要说话,却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北方好冷啊……”
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游鸣小声嘟哝,他正抱怨着,脖子上便骤然一暖,被迟野解下的围巾绕了个结结实实。
“大冬天还穿冲锋衣,不冻你冻谁。”
迟野虽然这么说,手上系围巾的动作却没停,游鸣趁机握住他的手,旋即却皱起了眉头。
“自个手这么凉还把围巾给我?”
“天生的。”迟野淡淡,“属蛇,冷血动物。”
游鸣:“……”
“不行。”
游鸣摇摇头,一本正经,抬手就解下围巾又戴回迟野脖子上。
“你可还在参加冬令营,要是生病发烧了还怎么考试?”
迟野敛眉:“我穿了袄子,不冷。”
“不行,你这几天可是重点保护对象,必要拿下优秀营员,不能有任何闪失。”
游鸣仍摇头,模样信誓旦旦得仿佛正在参加冬令营的不是迟野,而是他自己。
“行。”
迟野也没再废话,反手解下一半围巾系在游鸣脖子上。
“这样行了吧。”迟野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
游鸣一愣,他低头看了眼俩人脖子上连在一起的红围巾哈哈大笑,惹得站在站台上等车的其他零星几个乘客频频侧目。
还好这时迟野等的公交刚好到站,二人这才避免了一场社死。
上车并排落座,迟野皱眉。
“你刚刚傻笑什么?”
游鸣没说话,只是抬手指指缠在二人之间的红围巾,仍是忍俊不禁,一副下一秒就要破功笑出来的模样。
见迟野没反应,游鸣附耳。
“……你不觉得这像什么吗?”
“围巾。”
游鸣眨眨眼,满心期待:“它什么颜色?”
迟野认真想了想。
“红围巾。”
游鸣:“……”
“哎呀,”游鸣抱臂,身体往座椅靠背一仰,撇嘴吐槽,“你怎么这点联想能力都没有,怪不得作文老考不过总拿满分的沈乐与。”
“你就一点也不觉得这条红围巾,绕着你又连着我……就像月老手上的红线一样么?”
游鸣小声,炙热的吐息扫过迟野耳尖。
“……”
“你难道不觉得这个想象很浪漫吗?”游鸣挑眉。
“不。”迟野面无表情,往外挪了挪。
“我觉得很傻逼。”
“……”
见迟野一脸无语,眼里透出看智障似的嫌弃,下车后的游鸣忍不住双手抱臂,委屈兮兮地抱怨。
“喂……你是不是对浪漫过敏?就不能稍微解点风情,你男朋友我可是跨越上千公里来陪你过年诶!”
见迟野没理自己,只是瞥了戏精上身的自己一眼就继续往前走,游鸣急了,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
前台办完入住登记,游鸣刚推开房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你这三天就住这啊?”
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用力扇了扇,又呛了好一会,游鸣才堪堪止住咳嗽。
“嗯。”
迟野摁亮顶灯,反锁好房门,这家青年旅馆显然年久失修,不光没有自动化门禁,甚至就连烧水壶都没有,只能去水房打开水。
“这里的杯子不干净,将就着喝吧。”
“不行不行……”
见迟野把他的水杯递给自己,游鸣连连摆手。
“……我现在已经不咳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感冒了没,但一路上又是打喷嚏刚刚又是咳嗽的,万一传染给你怎么办?”
“我这次来也怕酒店里的杯子不干净,所以自己带杯子了。”
游鸣说着,从双肩电脑包中抽出保温杯,往自己的杯子里匀了点水。
见迟野见状真就不理会自己,转身去接了壶热水,游鸣展开双臂:
“……草,你真就不理我了?看我这么风尘仆仆,不应该给我一个爱的抱抱么?”
放下水壶,迟野抬头。
“不是你自己刚刚说怕传染感冒么?”
“……”
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游鸣气得咬牙切齿。
二人一道收拾行李,拿出睡衣准备洗漱,迟野问:
“你怎么来找我了。”
“来找我男朋友不是天经地义,可惜某人还不解风情呢。”游鸣翻了个白眼。
“你不在家里过年么?”
“我一个人过什么年啊。”
游鸣摆摆手,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
“……我老爹不肖得说,逢年过节也不回家,我后妈最近又闹着带我弟回了娘家,至于其他亲友也没啥好应付的,不是来拍我老爹马屁就是有事相求。
“惺惺作态,我看得恶心,正好眼见不见心不烦。”
“不过我说啊。”
游鸣话锋一转,看向迟野撇了撇嘴。
“……你刚刚一路上躲什么啊?我们在校内遮遮掩掩的就算了,现在出了学校还继续躲躲藏藏……我们明明都成年了,又不是早恋,你这样很伤你男朋友我的心诶。”
游鸣说着,故意往后退了半步,摆出一副西子捧心般的委屈模样。
迟野顿了顿,片刻后抬头,他没理会插科打诨的游鸣,而是看着他,皱眉缓缓:
“……你以后真打算出柜?”
“废话。”
游鸣正色,他同样注视着迟野,仰起下巴,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你看我这样像是在开玩笑吗?”
“你爸不会同意的,他需要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迟野说。
“继承个狗屁!”
游鸣忿忿,忍不住大骂。
“……谁稀罕他那来钱不清不白的公司?保不齐哪天他想金蝉脱壳,拿亲生儿子当替死鬼也不是没可能。还有什么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就从我继弟来看,他那劣等基因优胜劣汰灭绝了算了,大清早亡了百来年了!”
“还有,我管他同意不同意?”游鸣抱臂,蛮横道,“……我妈死后他管过我几次?我后妈虐待我,把我掐得遍体鳞伤,又关在储物室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时候他这个当老子的又在哪?”
“之前对我不管不顾,现在又想来干预我的人生,凭什么!?”
游鸣说着,胸腔剧烈起伏,他咬牙切齿,眸中的愤恚憎恶恍若入骨。
“……我这辈子也原谅不了他对我们母子做过的事情。”
“可他从来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你。”
比起游鸣的意气用事,迟野显然更加冷静。
“他可以断了你的生活费和其他所有钱财,在这个时代,没有钱寸步难行。”
“这有什么?”
游鸣耸肩,不以为意。
“反正咱要是能一起来帝都上大学,天高皇帝远的,我爹他肯定不知道。我呢,也已经想好了,等上了大学就一边念书一边打工跟创业,等毕业之后咱们经济独立了,我不光要向他出柜,还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迟野皱眉:“我学医的话至少读五年,甚至大概率需要更久。”
“这有什么的?我养你啊!”
游鸣说着,一把搂住迟野,笑嘻嘻。
“我不说了嘛,我创业做什么现在都已经想好了,甚至都已经在网上找合伙人了。我这个寒假刚好也已经实地探查过了,趁着现在这个风头肯定稳赚不赔,你就放心好了!”
见游鸣昂首挺胸,一副胸有成竹意气风发的模样,迟野睥睨。
“不会是在咱们一高校门口摆摊摊煎饼吧。”
游鸣:“……”
*
穿着睡袍,趿着拖鞋走出浴室,游鸣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
一个学期没剪,他的小辫长得更长,洗完澡后带着微卷,湿漉漉的垂在肩膀,活像淋雨的黑猫。
“……我洗完了,你去吧。”
“嗯。”
听迟野应了声,盥洗室的毛玻璃门被拉上。
听见浴室里淅淅沥沥响起的水声,不知为何游鸣感觉自己的心跳莫名有些快——除去在人民医院那一晚,这还是二人真正独处一室。
自己还是纯情男高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闭眼深呼一口气,游鸣拿起嗡鸣作响的老式吹风,一点点地吹起了头发。
哗啦——
浴室的门被推开,迟野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你今天不洗头?”
正巧吹干了头发的游鸣好奇。
“嗯,昨天刚洗过。”
见迟野说罢便朝自己走来,相距咫尺,游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脚趾却不小心磕到了桌角,疼得直跳脚。
“你没事吧?”迟野皱眉,急忙上前蹲下身,眼中露出少有的着急与关切,“有没有流血,需不需要我去买创可贴?”
“……没、没事。”
游鸣摆手。
“我没流血。”
“当心点。”
迟野沉声,游鸣却没好气。
“……谁让你刚刚突然上前的?吓我一跳……”
“我睡前都要再看一遍今天的笔记,补充思维导图。”
迟野说着,错身从游鸣身后抽出桌面上放着的活页笔记本。
游鸣:“……”
“……你他妈吓我一跳,刚刚离我那么近,我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
终于从钻心的疼中缓过了劲,游鸣捂着胸口长吁一口气。
迟野执眸看他,眸色清冽,晦暗的灯光在他眼中,却像荡着粼粼潋滟:
“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我……”
游鸣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耳尖却倏地红了。
“……咳,不说这个。”
轻咳一声,游鸣略显生硬地岔开话题。
“你也累了一天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车回学校参营,这路上都要快一个小时,就别看书了,早点睡,省得明天没精神影响状态。”
游鸣上前,伸手拍了拍马上转钟却仍在伏案的迟野。
“别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物极必反,你已经够天才了。”
迟野却摇头,认真道:
“我不是天才。”
“真正的天才靠的是天赋,而非后天汗水的堆砌,就像我今天在冬令营里遇到的项俊贤等人,他的起点就是不少人毕生追求的终点。”
“努力也是天赋的一部分啊。”
游鸣叹了口气。
“……你啊,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被老天爷追着喂饭的总是极少数,千载难逢,万里挑一,更何况在我眼里你已经够聪明了好不好,你这么谦虚还让不让咱们年级,甚至整个江城除了前五名外的其他所有同学活了啊?”
“你看我这个学期这么努力,跟你打视频连麦,没少被你带着一起挑灯夜读,期末不也就堪堪过了个一本线,而且现在后头越来越难进步了,完全难以望迟大学霸你的项背啊。”
被逗乐了,迟野勾唇。
“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是啊,吾之美君者,私君也~”
游鸣眨眨眼,跟着戏谑。
*
旅馆供暖不足,游鸣虽然又跑到前台多要了床被子,和迟野分开睡,可后半夜窗外竟下起了雪,风饕雪虐,寒风吹得窗户鬼哭狼嚎似地呜呜作响。
游鸣本来就没睡踏实,被吵醒或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捋紧被子翻了个身,可单人床太过狭小,一不留神就压倒了身侧的迟野。
“冷吗?”
见迟野哑声,没想到对方竟然也被吵醒,游鸣吓了一跳,小声:
“……你也被吵醒了?”
“嗯。”
像是也醒,迟野嗓音透着喑哑。
“别担心。”
游鸣摁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才三点不到,他便点开携程,重新关了手机后,他转身看向同样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迟野。
“我刚刚已经重新定了酒店,就在大学城,明天早上走的时候就把房退了,我中午帮你把行礼带去新酒店,定位刚刚也发你了,双床房。”
“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寒冬腊月的,暖气还不工作……这可真不是人住的地儿。”
睡惯了家里大床的游鸣忍不住吐槽。
“……嗯。”
迟野应了声。
“我有办法。”
“什么?”游鸣好奇。
迟野没说话,只是坐起身,把自己身上盖的那床被子搭在游鸣的被子上,在游鸣惊诧的目光中把两床叠在一起的被子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这样。”
虽然游鸣已经竭力往墙角缩,可这张一米二的床不过方寸,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难免手脚打架。
“你……”
游鸣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
“……别挨这么近,我怕把感冒传给你……”
“你别乱动。”
见游鸣辗转反侧,把被子裹得老远,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热又没了,迟野皱眉。
“再这么冻下去才真的要感冒了。”
被迟野制止,游鸣才终于没继续翻身,同床共枕,二人睡在一起的暖和不少。
可暖和是暖和了,游鸣却依旧睡不着,甚至隐隐觉得身上竟有些燥热。
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游鸣转头看见身侧的迟野半阖着眼眸,眼角微挑,似乎也还没睡着。
迟野生得风流,不光有女孩子都会羡慕的冷白皮和长睫毛,一双桃花眼更是笑时含情,不笑冷冽,眼角的红痣更宛若女娲的点睛之笔。
就这么屏息盯着迟野眼角的痣看了一会后,游鸣转身仰躺,对着天花板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敢动,但等到额头冒冷汗他也没能入睡,反而呼吸愈发急促。
又过了十来分钟,游鸣终于按捺不住,他蹑手蹑脚地绕过迟野,起身下床。
“嘎吱——”
虽然游鸣已经竭尽全力,但生锈老化的厕所把手随着转动,依旧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
落针可闻,游鸣小心翼翼地拉动盥洗室把手,就在他屏息,打算猫腰侧身钻进浴室时,迟野出声。
“……这个天气冲凉水澡?”
摁亮床头灯,迟野起身下床,眼底笼着小橘灯似的暖光。
“要不要我帮你。”
“别……”
顾不上被对方看穿的羞赧,游鸣红了脸,抓着门把厕所手往后厕所里躲。
他突然有点痛恨自己的血气方刚,当着喜欢的人的面丢人丢大发。
“……我们还是高中生,做这种事情不好,就算……就算用手也不行。”
隔着道玻璃门,游鸣的声音像蒙了层布。
“……你睡你的,我就起夜上个厕所,你明天还考试呢,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