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苏黎担心，罗文在昏迷第三天醒来，苏黎早上刚探望过小孩，医院打电话时苏黎带着戚砚去处理东海楼盘动工的事情。

医院消毒味很重，苏黎每次来都忍不住皱鼻子，太刺了。

醒来的罗文正站在窗台前发呆，怕他着凉，护工给披了件厚外套出去忙了，也压得那瘦弱的骨架子一晃一晃的。

推开门时，苏黎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怕两人尴尬关系让对方不适，他酝酿着情绪打算怎么开口，步子刚走到窗边，罗文瞥了他一眼慌里慌张地用袖子擦眼泪。

苏黎一顿。

小孩儿偷偷哭呢，他顿时就心软。

“怎么哭了？醒来身边没人害怕吗？”苏黎上前一步轻轻把人给环住哄了哄，“别怕，我在这儿呢，有事你都可以找我。”

他能感觉到怀里人压抑着哭腔轻轻啜泣，毕竟人才19岁经历得太少，苏黎如往常一般揉了揉那发顶。

下一秒，他忽然被推开，罗文低着头慢慢坐回病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住了才看向苏黎。

“苏先生，感谢您帮我付了医药费，我会还您的，还有……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吧？”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生硬的陌生情绪。

苏黎愣住了，他知道小孩有多恨他，但是偏偏是苏黎被叫了过来，他多不想看见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靠在窗边笑了笑，神色带着几分无奈和自若。

说：“倒也不是多想出现在你面前，只是怕护工不尽职，学校那边我会帮你处理好，这事你有点什么想说的吗？”

罗文皱着鼻子，眉头也是紧紧锁着，他握紧了被子，力气大的好像要拽烂棉絮，好一会儿他都没说话，等苏黎以为他不会说时，他开口：“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是谁干的！那天那群人是故意等在那里的，他们想废了我的手脚，但是没想到我用头撞上去，我当时晕倒，不知道怎么来的医院。”

苏黎肯为他出头，他没有什么可笑的自尊心去拒绝，他反而应一万个理由顺势而为。

但是心底隐隐明白，苏黎做的这些，不过是对他的补偿。

他不该带着奢望，苏黎这样的人，怎么会回头呢？

万事不过是图个新鲜感，新鲜劲儿过了，还有另外的人来补上，苏黎这样的人，身边是永远不会缺人的。

想着脸上多了些委屈，罗文咬着下唇去看窗边的男人，男人身形挺拔，穿了一身铁灰西装，连头发也好好梳在脑后，正式的模样像要去谈公事。

苏黎没注意到罗文的失意，他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下，对面打了个电话过来他就在病房里接了。

他情绪不高时说话声线略低，只回复对面几个音节，两分钟之后挂了电话。

目光也看向床上的人，罗文被逮到也只是慢慢地移开了视线。

苏黎说：“你和宋尧过冲突？”

罗文点了点头，心里也跟着胡思乱想起来。

“我查到了他前几天汇了笔钱，给一个不怎么正经的酒吧老板的账户，还记得动手的人的脸吗？”苏黎翻了翻手机，调出两张图片来。

罗文点点头又摇摇头，“当时太紧张，我要想想。”

苏黎没给小孩想想的机会，放大手机上的照片就扔给罗文，下巴抬了一下说：“认认，都哪些人先记清楚，到时候去警局还要认。”

罗文震惊苏黎办事速度快的同时，也颤着手拿起来看。

一共就八张照片，罗文看见了两个脸非常熟悉，他指给苏黎看。

苏黎看过之后把照片发给了什么人，不多时发完信息，他就把手机装回兜里。

两人处在同一空间里，不自在的只有罗文自己。

苏黎见床头有新鲜水果，一时兴起拿了水果刀削起苹果来。

罗文已经躺了下去，他精神素质非常好，在脑部手术两天后见了前金主，还指认了施暴者，连脸色也没带变一下。此刻缩在被子里，安静地看着对方削苹果。

苏黎的余光扫到安静的人，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来，他削苹果的动作意外的熟练，一分钟削好他递给罗文。

罗文伸手接过去，慢慢啃着，又见开始削第二个苹果，他出声阻止道：“我吃不了。”

“吃不了慢慢吃。”苏黎笑着说，“你要多补充维生素。”

罗文溺在他的笑容中，心房一再瓦解，理性却固执己见，他已经能够预见自己的奢望能给他带来什么。

“别对我这么好。”罗文停了动作低下头，没多久有泪水打湿了病床上的棉被，他哑着嗓子说：“哥，我们能回去吗？”

苏黎削皮的动作慢了下来，他不敢去看罗文的眼睛，湿润漆黑，带着天真的期盼和依恋，那是他看苏黎最多的眼神。

“罗文，其实我没那么喜欢你，最多只是把你当成我弟弟，因为想照顾你，所以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你是个好孩子，忘了那段错误吧，也许这段时间是我们交集的最后一次。”

苏黎说：“罗文，我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放下吧，对你对我都是百利而无害的。”

罗文眼中的期望落空，他闭着眼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发白的手指攥成拳头想要握住什么，但什么也没有，一如两人的关系，最后只是一场梦。

连接心脑电图的一起忽然起伏不定，罗文的声音伴着刺耳的仪器声响起。

苏黎已经来不及去听他说了什么，他连忙按下护士铃，又转身跑出门找医生。

因为是脑部手术，一点情绪激动都能够引起创口神经衰弱，医生检查后给罗文打了一针镇静剂，他才慢慢安静下来，侧着头，目光看向门外的人，在镇静剂作用下，那双眸子慢慢闭上。

苏黎这辈子没被什么人刻骨铭心地爱过，他往前数了数，也就谌忱让他伤心过两回，其他的，更像是逢场作戏，金钱交易。

他花钱买真心，最后也花钱抛洒真心。

到底是罗文太单纯。

坐到戚家召集的会议上时，苏黎都还在因为罗文走神。

戚砚喊了苏黎三声，他才回过神。

“苏哥？你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吗？”戚砚在身侧悄悄问。

偌大的会议室，坐着十几个股东，此次会议为戚氏的内部会议，讨论方向是近三个月企业的运营以及未来发展，最后是戚砚这个执行总裁对公司发展规划的报告。

苏黎本不想来，是戚颖邀请才来，做旁听的。

戚娅坐在会议长桌的最前沿，等助理放好幻灯片，她清了清嗓子，念出会议的开始语。

苏黎陪戚砚坐在中间位置，戚娅左手位是戚颖，右手隔了三四个才是戚砚。

戚砚听得认真，苏黎拿手机在一旁发消息也没人管他。

直到会议进行到一半，话题谈及东海开发案时，戚娅放出一张两个月前工程部发的勒令停工告知书，市政府公章处清晰印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就算是只一秒戚娅就翻过这张照片，苏黎也认了出来。

当然不止苏黎看见，其他股东也看见，但是毫无反应，苏黎猜想这件事情已经是戚氏企业高层中的心照不宣。

半年前，z市向姓市长被起诉□□，结果还没等到调查小组，案件被匆匆撤下。

因为检举人是市长夫人。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梁舒曾经拿做笑话跟苏黎讲过。

向文杰和莫娴只是婚姻关系，沈澜沧和戚娅也一样。

太过强势的女人控制欲也强，这必然是婚姻不和的源头，苏黎猜了个开头，细节却经不起推敲。

沈澜沧想要让戚娅和儿子的事业受挫，或者他想让戚氏企业造重击，他的出发点仅靠婚姻不和不足以支撑，毕竟戚家强势受利的他也有份。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市政府工作繁杂，一个市长秘书的权利相当于代理市长的程度，两人合作更是已有十年之久，说是互相利用互相威胁也不为过，他若是不想戚家工程停工，莫不是简单的抬手之举，但他恐怕不但没有求情反而烧了一把火。

戚娅提出，当初因有案件牵扯为由被勒令停建，如今已经处理完毕，她要求市场部起草文书立即上述监理单位开始动工。

工程停工一天就是上千万的损耗，工人，机械，都是在白白养着的。

这件事通过董事会一致同意，苏黎看见对面的一位总监动了动唇，好像有什么意见，但他没有指出来。

苏黎动了动坐姿，目光在那位铭牌上停留了几秒。

彭鑫任，财政总监，合理运作监管资金缺口与流动。

签约那天见过一面，是个精明的金融人，穿着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部打理得很精致显出立体的五官，比一般的大老爷们耐看多了。

他翻了翻手下的草稿纸，一只手放在嘴上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忽然抬头对上了苏黎的目光他微微一点头。

苏黎也浅笑点头回应，目光带着犀利的光，淡淡打量过对方后收回。

手臂被轻轻撞了一下，他转头对上戚砚的视线，问：“怎么？”

“我担心资金缺口。”戚砚压低了声音说。

“你们财政总监同样也是担忧着呢。”说着朝对面的人递了个眼神，对方回了个挑眉。

戚砚也看见了这一幕，只当苏黎撩人家，台上戚娅还在讲话他不敢多说。

“我听说你父亲和这个工程也有点关系？”苏黎问。

戚砚看了他一眼，晦暗不明的眼神看向了PPT，他说：“他有他的不得已，这事并不是他的本意，这两年上面查得紧，他没法帮忙。”

苏黎没有对人家的长辈发表意见的权利，只轻轻笑了一声，玩味的笑容，“是，他那位置是挺敏感的。”

“前两天政事时报看了吗？”

戚砚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他声音里面压抑着怒气，“那是污蔑！”

“听说市长和夫人早就各玩各的了，这样的传闻着实过分虚假了。”苏黎轻飘飘地说：“我看那两人也不是好人。”

戚砚认同此话，明显脸色好看了些。

容易情绪化，苏黎心底给戚砚的表情管理打了个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