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宅邸四处遍布红绸，四周的松柏之间，也早早悬挂上了红纱帐。

山匪们对这场面十分熟悉，安排布置下去亦是得心应手，只因这是他们攻占绥阳城以来，操办的第五场喜事，云傅尚未娶亲，光是妾室便纳了四房。

而这一回，要比前几次更为铺张奢华，云傅下令搜刮尽全城的金银珠宝，统统献给婚房之内的小娇娘。

然则宅内发生的几件小事，也被这大喜的消息掩盖过去，未掀起一丝水花。

例如，秦空空住进来的第一晚，便死了个山匪。

独眼他们是在后山的古树旁发现他的，他、被人一刀割喉，放血流干而死，手中的流星锤被甩落在一旁，显然是被人寻仇。

由于前阵子攻城，他们得罪的人也不少，一时之间也难揪出这幕后黑手，只得草草葬了，忙头儿的喜事要紧。

这样一来，看管野人的人手就要增加，秦空空得知消息后，直言道那野人是从小跟着自己的，只会护主，不会主动伤人，只要她在这宅内，野人便不会跑。

云傅思虑过后，信了她的说辞，只在野人手脚上多加了几串镣铐。

还有一件事，让宅子里的侍女们十分头疼。

秦空空那前夫日日找上门来闹，非说要见她一面，当面将休书甩在她脸上，他第二回找上门时，秦空空露了面，骂得他狗血淋头，又当面撕了休书，以表恩断义绝。

云傅对此相当满意，他最是喜欢这样烈性子的姑娘。

大婚当日，几个手脚伶俐的侍女正替秦空空挽着发髻，秦空空盯着铜镜里那张冷淡的脸，轻轻笑了起来，正值初春，那笑声听着却像置身寒冬腊月。

侍女们起了鸡皮疙瘩，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笑什么？”

秦空空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们都是被掳来的？”

侍女们闻言，两两对视，眼中满是迟疑之色，最靠近秦空空的侍女瞪了她们一眼，笑着开口应道：“哪有的事，我们都是家中穷苦，父母兄弟活不下去了，将我们卖过来的。”

秦空空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吉时将近，前厅已坐满了不少的人，除山匪们外，还有一些归顺于他们的富商、官员，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在朝堂上不得皇帝赏识，与其在偏远小城郁郁不得志，倒不如放手一搏，指不定能搏出一番事业来。

众人喧闹时，厅外突然走进来一个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他威严地扫视一圈，才缓缓走进厅内，落在上座。

在场的山匪们自然是认得他的，他的到来让山匪们如临大敌，霎时间收起笑意，僵坐在原地。

云傅身着喜服走入厅内，微笑着接受来客的道贺，目光在触及上座来宾时，嘴角的笑意一滞，旋即快步走上前去，露齿一笑。

“铮叔！真是贵客临门啊，您能出席我的喜宴，今儿定要与我痛饮百杯！”

陆云峥眉头紧皱，他此行前来并非道贺，而是找人，但他不好驳了云傅的面子，还是客气道：“傅爷娶妾，自然是要来道贺的，略备薄礼，以表庆贺。”

“哎！来就来了，吃酒便是，还送什么礼啊！”

陆云峥摆摆手，手下呈上一鼎通透碧绿的佛手瓜，云傅满意地收下，寒暄客套一番才离去。

门外的小厮高声喊道：“吉时到！”

众人抬眼望去，一袭大红嫁衣缓缓走进厅内，凤冠之下的面容明艳清冷，隔着盖头，众人纷纷想要一睹芳容。

陆云峥死死盯着门口的新娘，双手紧握着桌角，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云傅笑着迎上去，还未走到新娘子面前，就听见大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公子快步走入厅内，目光触及新娘子的那一瞬，额角的青筋顿时暴起，双手悄然握拳。

云傅还未看清他的神情，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表兄——”

下一瞬，一道疾风朝云傅面上挥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拳头便狠狠地落在他的脸上。

在场的山匪本欲暴起，却在看清楚来人的面容之后，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秦空空听见动静，盖头之下的嘴角微微上扬，旋即疑惑地掀开盖头，正好看见地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人，惊呼出声：“云虔？”

云虔动作一滞，刚想抬头看她，就被冲上来的陆云峥拉开，四人错愕地站在原地。

云傅奋力抹去鼻子上的血，朝云虔大声吼道：“云虔你疯了？！好端端的打我做什么！”

云虔“噌”地一下站起，拽下秦空空冠上的红盖头，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旁，森冷道：“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了，这是你的表姐！”

此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厅内炸响，独眼率先反应过来，赔笑着请走了席上的富商和官员，留下剩几位心腹和僵持着的四人。

云傅愣在原地，看了看秦空空，又看了看云虔，确实有几分相似，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加上他先前背着云虔做的那些事情，顿时心虚，“表、表兄莫恼，我也是不知情......”

云虔懒得跟他废话，拉着秦空空就往外走，随意寻了间客房，让侍女拿来干净的衣衫给秦空空换回去。

待她换好衣服出来，云虔“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低声道：“阿姊，我错了。”

这幅乖顺的模样，与方才那怒发冲冠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一声阿姊，勾起了秦空空心中的一丝愧疚。

她沉默不语，只是默默扶起他，将他带到关押野人的柴房，指着野人道：“你可有法子将他恢复成正常人？”

野人看见最亲近的主子到来，心中甚是欣喜，冲上前想要贴着云虔，被手脚的镣铐拦住。

在黎鹜的信中，云虔已得知了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他有些不悦，厌恶地看了野人一眼，“阿姊为何还将他留着，一剑杀了便是。”

“他再可恨，也是为人时犯下的罪孽，你将他弄成如今的模样，不仅不记得前尘往事，还一心护着你我，你让我如何下手？”

她话里隐隐有指责之意，云虔默了默，半晌才道：“用玄血蛊豢养的半人半兽，一旦蛊成，终生便是这幅模样，只能为我们所用。”

秦空空突然道：“你想把它用在战场上么？”

云虔目光闪了闪，避开了她的问题，“阿姊既然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便知道你我身上都背负着复国重任，如今前线交战无可避免，阿姊只需静待事成即可，一切我会安排。”

她猛地抽出匕首，狠狠砍在铁链上，镣铐寸断，野人挣脱了束缚，温顺地靠在二人之间。

“我不知你和云相是如何筹谋的，但你可知，云傅他们这帮山匪，在攻城后烧杀淫掠、屠戮百姓，就连我也是无奈之下被他们掳来的。”

云虔闻言，五指紧握成拳，心中略有些愧疚，仍然高昂着头。

“再深重的国仇家恨，也不该凌驾于百姓的痛苦之上。”

云虔轻声道：“我会让他们收手。”

秦空空冷呵一声，“前方战事可了了？你此番匆匆赶来，必定要匆匆离去，留他们在城中，你用什么牵制他们？”

“那又如何？除了绥阳，各州郡都安插了我们的人，一旦攻下义戎，他们便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集结起来攻打西夏，西夏已是千疮百孔，这是必要的牺牲。”

他接着道：“这些年来，连年灾害不断，加之税赋过重，而西夏皇帝手段残酷，无视百姓饥荒之苦，惟有推翻皇帝的□□，方能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见她隐隐有动摇之意，云虔又道：“阿姊，你如此重视他们的生计，那你的子民呢？南谯国惨死的无辜平民，他们不冤吗？你难道没有义务为他们搏一片容身之地吗？”

半晌，她喃喃道：“总归还有别的法子，有比战争更管用的法子。”

云虔笑了，“你别忘了父皇和母妃是如何惨死在西夏皇帝刀下的。近年来西夏不断用和亲的方式与周边小国建立邦交，可若他们起了反叛的心思，皇帝断不会容忍他们的存在。”

“惟有兵强马壮，方能与其抗衡。”

秦空空忽然感到一阵头疼，正欲说些什么，云傅带着人往这边赶来，看见一旁的秦空空后，神情顿时有些不自在。

但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表兄，西夏的荣安侯率兵十五万，正朝绥阳城的方向攻来。”

云虔面色一黑，厉声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云傅立马看了一眼身后的独眼，独眼随即道：“大人明鉴啊！小的们是断不敢泄露大人您的行踪，城中的其他人亦在我们掌控之中，消息传不出去，惟有外人......才行。”

他狐疑地看了秦空空一眼，这城中所谓的外人，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云虔来不及细想，他孤身一人入城，未带人马，此时调兵应战必定是来不及的，只能靠城中的山匪。

“召集所有头领到前厅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