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撕破天幕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洞内,秦空空眼前一亮,迷蒙着眼朝洞口望去,一个壮硕的身影正揣着什么走进来。
她揉了揉眼,清醒几分,问道:“干嘛去了?”
野人将怀里的果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跟前,随后坐到一旁,示意她吃掉。
秦空空笑道:“待遇挺不错嘛,还送餐。”
她随手抓起个果子,擦了擦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顺着嗓子眼滑下,胃里不再空空如也。
“过一会我就要离开了,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很快会找到这里来。”她随口说道。
又突然想起什么,“你在这座山里应该呆了一段时间吧?可知道哪里有村子?”
野人没太听懂她的话,但“村子”一词它还是听过的,旋即站了起来,手脚比划着什么。
秦空空看了一会,没看懂它的意思,尴尬道:“要不,你带我过去吧?”
野人先是犹豫,随后点了点头,示意秦空空跟着自己,一人一兽很快消失在山涧中。
她们离开后不久,就有一个男子顺着足迹寻了过来,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山洞内烧尽的柴火堆,又朝洞口外望去。
*
秦空空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一个野人,能听懂人说的话就很不错了,她竟然还指望靠它找到村子。
她蹲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前,望着周遭一片荒废的景象,陷入了沉思。
这确实曾经是个村子。
可不知为何,村民们都陆续搬走了,屋子里都空了,村子便逐渐荒废了。
她扶着一口长满青苔的井,舀了口井水上来,借着屋内简陋的炉子将水烧开,装入壶中。
刚准备离去,环顾四周,却不见野人的影子。
正疑惑着,树林间传来一声凶兽的嘶吼,她大惊,连忙朝声音的源头寻去。
不远处一颗古树上,倒吊了个壮硕的身影,她定睛一看,正是野人。
走近几步,才发现地上的散落的大小树杈,照摆放的位置来看,应该是猎户留下的捕兽机关,正巧被野人踩中了。
她掏出匕首,正准备替野人解了绳子,后者却突然狂躁地大吼,身体因挣扎而晃来荡去,幸亏古树粗壮结实,不然早就掉下来了。
再度往前,野人却嘶吼得愈发激烈,下一瞬,后脑处传来迅疾的破风声,她当即偏头躲过,回头将匕首往前狠狠一送,刺了个空。
但两人都呆滞在原地。
“阿梧?”
“哥哥?”
秦空空和黎鹜两两相望,都有些尴尬。
自从上次一别后,便是东宫大婚,秦空空失约未至,之后便没有黎鹜的消息了,她也没时间打探。
倒是黎鹜先开口,“昨晚在山洞里,你是和它宿在一起?”
“是啊。”她点了点头,“哥哥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京城里吗?”
黎鹜闻言,眼神中射出一道寒光,落在野人身上,“我只恨没早点将它杀死,一路追到此处。”
倒吊着的野人双目猩红,凶狠地盯着黎鹜,嘴里发出一道道低吼声,仇敌相见,分外眼红。
秦空空疑惑,“为何杀它?”
黎鹜嘴角抖了抖,双眼仇恨地与野人对视,仿佛要将对方撕碎,周身散发出森然杀意。
“阿梧,你还不知道,这匹野兽就是季成犀。”
一道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她不可思议地缓缓转过身,胸口微微起伏着,拾起一根树枝挑开野人面上的毛发,露出一张布满脏污的脸。
小时候,大昭还未衰落时,程国公深得昭帝依仗,每年的宫宴上都会携家眷入席,程林梧和程祈安都是见过季成犀的。
且镇国公府风光之时,季成犀也常常登门拜访。
眼前这张脸虽与宫宴上那出尊居显的浓眉方脸不同,但从五官上还是能依稀辨出当年的模样。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
黎鹜被软禁在东宫已久,外界的消息并未传到他的耳中,他甚至不知道云虔勾结崇觉造反一事,更不知秦空空与云虔的关系。
“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当年我寻到季成犀的踪迹,跟着他潜入西夏京城,刚一入京就被东宫的人追捕刺杀,是云虔救了我。”
秦空空羽睫低垂,静静地听着。
“云虔会一些奇门怪道,用血蛊将季成犀喂养成如今的模样,豢养在东宫内,只听他号令,暗地里替太子处置了不少挡路的人。”
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拳,黎鹜恨恨道:“我也是前一阵子才知道其中内幕,云虔瞒了我这么多年,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奔季成犀而来,还利用了我这么多年,我真是......”
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秦空空心有不忍,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我明白你的苦衷......”
黎鹜却一把将她捞入怀中,好似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子里,“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弃你而去。”
秦空空顿感不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他推开,蹙着眉怒道:“哥哥!你——”
他也意识到此举不妥,连忙道:“是哥哥一时情急,我向你道歉。”
这一举动倒是激怒了倒吊着的季成犀,他嘶哑着朝黎鹜怒吼,二人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他身上。
得知了实情,秦空空心中自然是万分愤怒,恨不得将季成犀撕碎成八段,丢到山间喂野狗。
可他如今这个样子,显然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而且是用云虔的血喂养的,对秦空空的血也是一样的敏感,不仅将她认作主子,还救了她两回。
这一会儿功夫,黎鹜就已经在一旁磨好了刀,带着杀气一步步朝野人走去。
秦空空突然开口打断,“可有什么法子让他变回正常人吗?”
此话一出,黎鹜心有不悦,“不知道,云虔没有跟我说过,现在我也没有他的消息。”
她默了默,道:“终归是身为人时犯下的罪孽,此时他记忆全无,只是一匹半听得懂人话的野兽罢了,真要处决他,不如先将他变回正常人,再用手段把他凌迟处死。”
黎鹜听完,半晌没有说话。
秦空空又问,“哥哥觉得如何?”
他忽然看向秦空空,眼神里有一丝莫名的情绪,道:“你在东宫受伤的那次,是淑贵妃借云虔的手设计你,这野兽也将你重创,我恨不得杀之泄愤,可......为何它昨晚见了你,不仅没对你下手,还一路将你引到此地,像是,听你的号令?”
秦空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黎鹜又问,“他只认云虔的血,所以,你和云虔是血亲?”
她点了点头,听见黎鹜呢喃道:“原来如此。”
“他既然能听懂你说的话,就先留他一命,等见到云虔再做打算吧。”
秦空空颔首,道:“若是无法回到正常人的状态,那我们便亲手将它一刀一刀剜了。”
黎鹜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表示同意。
秦空空将野人放了下来,并下了令,不得攻击黎鹜,野人先是抵触,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妥协了,只是在路上不断地用眼神挑衅黎鹜,一人一兽的眼神化作刀剑,你刺我一刀,我捅你一剑,磨磨蹭蹭地下了山。
秦空空权当看不见。
*
下了山,遥遥望见山脚下的村子,一户户人家的屋顶冒起炊烟,袅袅萦绕在半空中,与山雾混合在一起,遮住了村子的大半面貌。
即便如此,村口处徘徊的几匹战马依旧十分显眼。
黎鹜奇道:“来的路上,我也见过他们一次,四处打听,像是在找什么人。”
秦空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们在找我。”
黎鹜立即警觉起来,“是东宫的人?”
秦空空迟疑片刻,还是将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黎鹜虽早就知道程林梧非程淮亲生,却也没料到她的身世如此坎坷,顿时有些心疼。
他从小呵护在掌心的明珠,现在过着东躲西藏,被多方势力搜捕的日子。
“若是如此,待云虔复国后,你当个长公主也不错。”黎鹜衷心感叹。
她沉默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幸好,山下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村子,待他们彻底走远后,秦空空才以巾裹面,稍作乔装潜入村子,还不忘让野人去林间躲藏着。。
一进村子,村口大树下的老翁便将她喊住,“哎!那谁!这谁啊?”
秦空空拽了拽黎鹜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旋即拱了拱手,捏着嗓子,硬生生憋出一口南方腔调来,“这地方好美崴!我们是来探亲的,不知这是何地?”
老翁面上那浑浊的双眼对她一通打量,道:“寻亲戚?那你可找错地方了,我们这条村子鲜有外人,村里的人从不外出,不会有外头来的亲戚。”
说罢,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刚才来了一队人,说是走失了一位贵女,正四处打听,瞧你这模样,该不会是逃家的吧?”
黎鹜反应很快,拱手道:“我们不过是普通人家里出来的兄妹,家父入狱,家母早逝,我们没了依靠,只能南下来投靠亲戚。”
老翁半信半疑,咳嗽两声才道:“现在世道不太平,南边打了败仗,各地又闹起山匪,你们还是打哪来回哪去罢!”
秦空空一怔,“败仗?”
老翁牵起骡子,似乎准备回家去,“是啊,那什么王爷领兵上阵,连小小一个崇觉国都打不过,听说死了近十万将士,哎,阿弥陀佛哟。”
秦空空连忙问道:“那这儿离义戎郡还有多远?”
老翁眯了眯眼,“翻过这座山头,向南一路走,再走个两日吧,就到了。”
二人连连道谢,老翁甩了甩手,慢悠悠地牵着骡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