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课

两人行至半山，天色已经将暗，不远处的天际乌云密布，好似山雨欲来。

出去查探消息的暗卫终于来报，在一处距离云松书院不远的山腰上，查探到一门樵户，据周围山民称，这户人家里只住着一对兄妹，妹妹似乎发生过意外，脸被烧毁了，人也疯疯癫癫的，平日里都是哥哥在照顾，除了上山砍柴的时候会将人锁在屋里，其余时间两人都待在家里，甚少露面，那哥哥名叫赵江，是个樵夫，因为要照顾疯癫的妹妹，时常半夜才上山，胆子极大，连山里的虎狼都不畏惧，力气也大，砍的柴火品相极好，只是为人沉默寡言，也不喜欢与人来往，总之是一户很古怪的人家。

被问起这户兄妹是何时才来的此地时，只道是两年半前的时候，突然间就住到了半山腰上面，那时妹妹便已经疯了。

“两年半前？”云未行喃喃道：“如果算上被火烧伤再疗愈的时间，那便能对上了！”

他紧张地看向凌风澈，不知是因为距离真相近在咫尺的激动，还是因为要直面对凶手残酷审判的不忍。

凌风澈却表现得异常冷静，下令集结一部分暗卫包围这一座山，同时封锁各个下山出口，他带头向那户人家走去。

走到那户樵夫家里，凌风澈敲了敲门，结果门却自己开了条缝，他猛地一推开，却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走进屋里，一屋子的物品都没有带走，只剩桌上两碗面条，吃了几口还尚有余温。

凌风澈见状迅速转身出门，所有捕快业已集结，一声令下，所有人听从凌风澈的指令向四处出击搜捕，云未行还来不及问自己该干什么，凌风澈眼波流转间早已向着南面山顶冲去。

凌风澈的轻功不比云未行差，不一会儿就发现前面一男子正领着一个女子在山路上艰难前行，那男子见来人，迅速将疯癫挣扎的女子抱起，提气便向着山顶跑去，这人身手敏捷，虽然抱着一个人行动略有受阻，可依旧和凌风澈拉开着一段距离。

看来这人正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凶手！

云未行远远瞧见二人追逐到了山顶，只能咬牙赶紧赶上去，等他赶到之时，赵江已经带着他痴傻的妹妹跑到了一处断崖，眼看着前路断绝，赵江狠狠看向赶来的凌风澈，赵溪见一个陌生男子在追他们，恐惧地躲到赵江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袖子，眼神不停躲闪，嘴里还低声说着：“哥哥就我，哥哥救我！”

赵江伸手握住赵溪的手，疼惜地安慰：“别怕，哥哥在，别怕！”

可他温柔的眼神只留给了赵溪一人，再看向凌风澈和云未行时只剩冷酷凶狠。

“赵江，不对，或许该叫你十二星使——暮冬才对。京城花楼杀人者，是你，对吧！”

云未行匆匆赶到，就听见凌风澈淡淡质问着赵江，再看向悬崖边上的两兄妹。

赵江长相普通，五官平淡的就像白开水一样，让人一眼望去就能在下一刻忘记，是那种在人堆里都看不清的那种普通，不过这倒是很符合杀手的特性，若是长相张扬俊美，岂不是人人见了都能记住。脸上手上的皮肤大概是平时风吹日晒久了，所以有些泛黄黝黑，但脖颈向下却白的像是搽了粉，可见当年昼伏夜出是他们这些杀手的常态，这一点是闵儒生怎么样都模仿不了的。

而他身后瑟缩着的少女却是让人吃惊不已，不仅是吃惊于她确实秀美纯净的左脸，是村庄少女少有的干净漂亮，也吃惊于她狰狞可怖，被火烧毁了的右脸，她的右脸被火烧得皱褶在一堆，眼皮像块破布一样挂在眼眶上，下眼睑则像融化了似的耷拉着。一整张脸看上去极尽美丽与丑陋，形成了一种十分具有冲击力的对比，实在是让人看了不由得扼腕叹息。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云未行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简直跟远处不断翻涌袭来的乌云呼应。

赵江看着眼前之人，再看他腰间京畿司的腰牌，知晓他是官府的人，怒喝道，“是又怎么样！那三个人渣就该死！他们害了那么多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你跟他们那几个该死的爹一样，都是官官相护，你们也都该死！”

云未行赶紧解释：“哎哎哎！我们可不是什么贪官污吏，只是奉命前来调查凶案罢了，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啊！”

他在这儿好言相劝，凌风澈却在那里火上浇油，“你联合石鹤峰、刘遇、闵儒生三人，密谋杀人，闵儒生与你身形相似，便在你离开此地后假扮你的样子砍柴行走，石鹤峰助你顺利到达京都，等你找到刘遇以后，用他在黑市买的迷药，迷惑杨百烈等人，再行刺杀，之后又在刘遇的帮助下，顺利脱困，回到此地。”

“你自以为一切都进行得天衣无缝，可实际上还是留下了太多线索，以前在无踪楼，自有收拾残局之人，会为你们行动遮掩，离开了无踪楼，你也不过就是个寻常杀手罢了。”

凌风澈看向赵江，语气平淡地叙述着真相，赵江原本还在愤怒，却在听见是石鹤峰几人的名字的时候，明显慌张了一下，在听见无踪楼时更是惊恐万分，似乎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他感到可怕的事物一样。

“你、你是怎么知道无踪楼的？你究竟是谁？”他惊恐问道。

凌风澈看了一眼同样疑惑不解的云未行，“你不需要知道这个，你伙同他人犯罪杀人，罪无可恕，还是快点随本捕回京畿司衙门认罪伏法吧。”

赵江闻言，以为凌风澈要拿石鹤峰他们问罪，当下越发着急，“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们无关，你要抓便抓我一人即可，别牵连其他人！”

凌风澈挑眉，并未直言，只是看了一眼已经笼罩在头顶的乌云，额间一滴水落了下来，不知是雨还是汗。

这时一道闪电击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雷声，凌风澈的眉头细微地抖动了一下，二一直躲在赵江身后的赵溪也突然疯癫起来，挣脱了赵江的手便痛苦地捂住了脑袋，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起来，“救我！救我！救我！杀了他们！都杀了他们！哥哥？哥哥你在哪儿？哥哥救我！我不要，你们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他们站着离悬崖极近，赵江看到赵溪不断后退，心急如焚，近乎哀求地安抚她，“小溪！小溪别怕，哥哥在呢，哥哥就在这儿，过来，哥哥保护你，乖，快点过来。”

赵溪抱着脑袋，茫然无措地看向赵江，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不敢相信地看向赵江，犹疑了片刻，又猛地惊醒，“不对！你不是我哥！我哥已经死了！我哥他，被那群坏蛋烧死了！哈哈哈，哈哈哈，烧死了……烧死了！哈哈哈！”

她状若疯魔，站在悬崖边上又哭又笑，山风裹挟着雨点袭来，差点将她吹落下去。而她的话，也深深刺痛着赵江的内心。

赵江被她吓得心惊肉颤，却又不敢刺激到她，只能强行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惨白着脸，继续努力安抚她，“我是你哥哥呀，你忘了，我们一起在山里采果子吃，你最喜欢山下王记的桂花糕，哥哥每次下山都给你带四块，你两块我两块，你忘了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有关他们兄妹之间的琐碎事情，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稳定住赵溪癫狂的情绪，果然在听到桂花糕时，赵溪停了下来，愣愣地看向赵江，“桂花糕？好吃……桂花糕好吃！溪儿要吃桂花糕！”

赵江见这招果然奏效，赶紧笑着附和，“对，桂花糕好吃，哥哥带你去买好不好？乖，溪儿过来，哥哥这就带你去买。”

赵溪闻言，满脑子便都是桂花糕，不再癫狂暴走，呆呆地向着赵江走去，轻轻地将手放进了赵江伸出的掌心之中。

直到真切地捏住了赵溪的手，赵江悬着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顿时只觉自己后背一阵发凉，赵溪还在念叨着去买桂花糕，赵江一面附和安抚着，一面趁其不备，一击手刀将赵溪击晕了过去。

他缓缓抱着赵溪瞬间瘫软了的身体坐下，轻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一双原本沾满鲜血的手，此刻却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

经过刚才的这一个插曲，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若是带着赵溪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并不是因为赵溪的状态时好时坏，而是他忽然想到了不能让赵溪跟着他这个杀人犯东躲西藏，她这一生已经太苦太累了，若再跟着自己颠沛流离，那他这一身的罪孽，迟早会害死她的。

他轻轻地将赵溪的脸清理干净，一面低声忏悔，“其实最该死的是我才对，当年我为了逃脱无踪楼的控制，借跳崖殉职，躲过了无踪楼的追捕，可那时我身重数刀，又跳崖断骨，伤重到根本无法动弹，要不是她哥哥赵海上山砍柴，路过河边撞见我，我只怕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