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今日验尸房正缺人手，我上次见你对药理颇有些研究，不妨去验尸房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云未行还在那儿感叹原来缉案司内部居然是长这幅模样的，这边凌风澈头也不回的已经开始给他布置任务了，也就他，还傻傻的应承了一句，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是反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来就去验尸房门口，云未行瞬间觉得自己有种中了大奖的感觉，只是这大奖偏偏让人觉得瘆得慌，想要推辞，结果人家还根本不给你机会。

凌风澈说完这话便转身自大门右侧一条小径径直走去，全然不想等他同意与否。

云未行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语，难怪昨天他听他讲解千面芙蓉的时候那么专注了，原来是另有目的的，还以为这凌捕头只是个涉世不深，靠父辈出名的单纯小少爷，没想到脑筋转得还挺快的，这番真算是着了他的道了。

暗自发誓再也不会放松警惕了，挣扎了片刻，云未行到底还是咬咬牙跟着进了缉案司的大门，一路追着凌风澈而去。

常言道，宁可丢万金，切莫自寻鬼。这找上门去看尸首，在江湖上最是忌讳，只怕恶鬼缠身，惹来杀身之祸。

云未行虽说是个侠盗，可毕竟只是盗，而不是匪，叫他杀人是万万不可行的，所以见到尸体的机会并不多。至于一些误打误撞不小心看见的尸体，他也是能避则避，转身就念阿弥陀佛，能不沾染，尽量还是不沾这些晦气的东西为好，何曾想过自己还会有主动找尸体的这一番际遇，想想都觉倒霉。

不得不说这验尸房可真是大得很，普通衙门不过小小一间房子，在这京畿府却成了两进的小院。

这不，刚进了大门，过了天井，就只见内间门口，侧身站着一名清秀女捕。这一路上云未行也发现了这个缉案司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女捕快虽没有男捕那么多，但人数上也远比其它一些衙门要多上不少。

看了一路漂亮姑娘，但眼前这一位却是最美的一个，单看这一张精致的侧脸，纤眉绛唇，眉眼含笑，温婉娴静，似春日里的梨花一样楚楚动人，看上去更像是哪家王公贵臣家的小姐，一点也不像那些舞刀弄枪的女捕快。

正想着难得在此碰上个佳人，不上前结识一下岂不可惜。正巧那女捕快侧目看见凌风澈两人向这边走来，立时绽出一朵清雅的微笑，整张脸也因此而更加无瑕。

只是云未行还未因此而陶醉多久，在看到那女子另一半脸的时候就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见那女子的另一侧脸庞有着深深的一道疤痕，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地划了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就像是一条蜈蚣一般蜿蜒趴伏在那张原本完美无暇的脸上，瞬间便将之前的美感破坏，徒留下一股说不出来的遗憾。

云未行尚且还在惋惜美人失相，那女捕快也看见了他略带伤感可惜的眼神，可她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微笑着走到凌风澈身边，低声道：“大人，您来了。”

凌风澈微微点头，问道：“玉井，昨日我不在，可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玉井回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御察使奉大人家里又来催促，想要将尸体带回下葬，上面刘大人好不容易才将其打发回去，短期内应该是不会再来找麻烦的。只不过刘大人也下了命令了，说是尽早破案，否则怕是连他也兜不住了。”

闻言，凌风澈微微点头，随即一步踏入了验尸房。

云未行向那名叫玉井的女捕快微微点头行礼，那女子微微一笑，有理有节地侧身请他入内，云未行不由得又高看了这位姑娘一眼，寻常女子受了此等严重的伤，不寻死觅活，也可能一辈子躲在房中不出门了，这位玉井姑娘却不仅不在乎旁人目光，做了常人都难以胜任的捕快一职，更如此守礼知节，看来也是位奇女子。

云未行当下赶紧跟着凌风澈进去，只见这中间的验尸房比他想象的要大上许多，前后四五丈有余，四面无窗，除了一扇进出的门以外，只有墙上的几处藤球大小的通风口，活生生就像是一个大盒子。

这验尸房内间又分作前后两进，前间放着六架木板床，上面分别放置了尸体，用一块白布盖着。为了防止尸体长时间放置而腐烂，仵作在每个木板床下面皆放了满满一箱子的冰块，这些冰块应该是死者父母提供的，毕竟冰块在京都虽是稀缺之物，但既然死的几个都是高官子弟，官员每年拿到的冰奉，倒也够他们如此“浪费”的了。

房子四角还点着驱邪除湿的艾香，也不知这验尸房到底是有什么神奇的构造，进入之后竟不怎么能闻出来尸体腐臭的气味，倒是让云未行颇有些惊讶。

这京畿缉案司果然不愧是大晏第一捕房，这光是验尸房便有如此阵仗，看来在圣上眼中也是极为重要的啊，只怕这里边也有不少凌大捕头的功劳吧！

不过这六张桌子只有五具尸体，看来应是被人抬进里间查验去了。

果然，跟着凌风澈一进入里间，看到的场面险些吓得云未行摔个跟头。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棉袍，头戴白布包裹，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的仵作，正用一把精钢所制的大钳子，从一具女尸剖开的肚子里将一段肠子拉出来仔细研究着，认真的神情仿佛不是在看一段猩红大肠，而是在欣赏一副著名画作似的，看得旁人简直是心惊肉跳，换作常人只怕当场就要崩溃大呕出来了。

那仵作研究地仔细着，凌风澈也没闲着，走到一旁的长桌旁，侧过身来，云淡风轻地向云未行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云未行见状，赶紧过去，同时还不忘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快步走到长桌旁，看了一眼凌风澈，谄媚地疑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云未行很希望凌风澈能大发慈悲，放他自己出去爱干嘛干嘛，至少不用在这里站着欣赏这一幅诡异的场景。

凌风澈一面细致地给自己纤长的双手带上棉质手套，还有面巾等验尸工具，一面拿起长桌上摆放着的一只茶杯，用棉花裹成的棉棒擦拭了一下内壁，声音低沉道：“这长桌上放的皆是案发当日死者们所用的饮食用具，我们从死者死后的面部表情判断，他们死的时候似乎并未感受到极大的痛苦，甚至对于杀手的出现都没有做出多大的反应，就此我们猜测可能他们都中了某种致幻的药物。昨天你在花坊跟我说的千面芙蓉也是致幻之物，你来看看，会不会他们中的就是它？”

说着凌风澈转身将擦有茶杯细末的棉棒伸到云未行面前，云未行尚在放空，忽然就见一根棉棒戳到自己眼前，吓得急忙后退了一步，颇有些怨怪地看了一眼凌风澈。

嫌弃地又往后面退了半步，清了清嗓子，云未行抬起手捂住嘴鼻，一副别靠近我的样子，皱着眉回道：“不会，千面芙蓉虽是致幻药，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轻微的□□物，它的药力并没有强到能让人忘记疼痛，有那么强药力的应该是别的什么药。”

说着，又担心他们不清楚，云未行勉强走上前，伸手就想拿起桌上一把紫泥烫金鹰嘴壶研究一下，结果还未碰到就先被凌风澈制止了，侧过头来就看见他一脸严肃地递给他一副棉手套，云未行这才反应过来，看看自己还沾着油渍的手，在自己身上抹了几下，这才赶紧接过手套戴上。

拿起酒壶，揭开盖，用手在盖口扇了几下，闭着眼皱眉头感觉了一下，云未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冲外面的捕快喊道：“麻烦去拿份藕粉糕来。”

凌风澈见状疑惑，但也并未说什么，只是赶紧示意玉井去办。

不消片刻，玉井便端过来一盘晶莹剔透的藕粉片糕来，放在桌子上，云未行见此也不客气，顺手用还干净的一只手，先拿起一片来放进了嘴里，藕粉糕绵软，入口即化，好吃得让云未行挑了挑眉。

凌风澈没料到这人如此，也是无奈，但转念还是忍下来了，只耐心等着看他到底要拿这藕粉糕有什么用。

好在云未行吃了一块之后便没再继续吃了，只见他从另一旁拿了只干净的茶杯，将藕粉糕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放进茶杯之中，然后将酒壶之中剩余的酒水倒了进去，直至没过藕粉糕。

众人见他如此奇怪操作，皆走上前，直盯着这茶杯里的反应，就连方才忙着研究尸体的仵作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举着一双血淋淋的手，就急急忙忙地冲到了长桌旁看究竟发现了什么线索。

等了几息，忽然众人只见茶杯之中的藕粉糕逐渐溶解，刚才分明还是透明的酒水跟透明的藕粉糕，瞬间变成了宛若鲜血般厚重的浓浆，看上去很是邪恶可怖。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凌风澈见此诡异形状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这桌上的酒水他们分明都验过，除了酒的色香味之外再无其它问题，怎的遇上这藕粉糕便显露出了这番真容？

他还未将心中疑惑问出，一旁的仵作斤叔就已经站不住了，一把拿过桌上的茶杯，盯着里面的浓浆，又是闻又是看，神情既是激动又是疑惑，就差喝上一口尝尝味道了。

“这，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斤叔端着茶杯，简直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直勾勾地盯着云未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云未行脱了手套，拿起盘子里剩下的藕粉糕，悠哉悠哉地坐到长桌一角，兴致勃勃地咬上一块，口齿含糊地说道：“这酒里被人掺了药，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药的名字叫赤焰红莲，原是西域传进来的一种毒药，这药有极强的成瘾性，无色无味，入菜入酒也极难被人察觉到，昨日给你看的那个千面芙蓉，其实就是模仿它而产生的衍生品，不过虽说这药无色无味，可它一遇到藕粉便会立刻发生反应，呈现出你们现在所看到的猩红颜色。”

藕粉糕香甜，云未行吃得开心，倒是让一干办案的人急死，他一边咽下嘴里的食物，一边接着解释。

“这原本是西域胡商为了控制一些奴隶所使用的药物，为的是防止他们逃跑，同时也能让他们乖乖听话。不想这药有极强的致幻麻醉作用，治疗一些重伤有镇痛奇效，后来就被一些中原客商当作伤药贩卖，前朝时期也曾盛行于一些文人雅士之中，同五石散类似，只不过这赤焰红莲药劲更大，长期服用会消磨人的意志，变得痴痴傻傻，那时吃死过不少人，于是就被禁了，到了本朝开国，高祖皇帝就下令禁止此类药物的流通，久而久之它的名声也渐渐没落，江湖上认识它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你们不认识这药，没办法查验出来也不算稀奇。这赤焰红莲系属禁药，便是去大晏最大的黑市买也未必能买得到，这六人偶然喝下这种药物，可能性不大，想必应该是凶手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