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斯图对于赫弗堡和“钥匙”具体是指的什么一无所知，但亚当骤然亮起来的眼睛让他觉得自己最好是“知道”的。

可能是因为自己先于表达出明确的目的之前向斯图传达了善意，亚当基本上没什么纠结地就对斯图讲出了他的欲求。

当然，不管斯图答不答应，他都会帮助斯图找人，亚当因为肤色的原因一直徘徊在教团底层的位置，无论如何，和一个巴别塔之子攀上关系对他而言都是有益无害的。更何况斯图看起来是既正常又单薄，并不像他平时所接触的其他神秘学人士那样强势和神经质。

亚当希望斯图找人的同时对他追踪女巫团体以及寻找“钥匙”的行动提供必要的支持，他其实没有对面前这名交换生报以什么很大的期望，但亚当需要一个足有有力的支持来参与到赫弗堡这件事中，有了斯图的名头在，他至少能保证自己的名字能够完整地出现在最终的报告上。

而不是“伦敦某基层人员”或者“一名牵扯其中的黑人”。

斯图根本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的地方，但他几乎下意识就答应下来，因为此刻他想要找到张木兆的心情是如此的急迫，强迫自己等到天完全暗下来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忍耐能力。

见斯图毫不犹豫地点头，亚当似乎有些喜形于色，笑得露出他那一口显得异常洁白的牙齿，热情地拍了拍斯图的肩膀，开始吹捧他看上去既英俊人也很好相处。

大约又等了一会儿，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夜晚终于完全到来了。

亚当也不啰嗦，在同斯图交换了联系方式以后就带着他朝着一条背街的小巷子走去，动起来以后斯图才感觉到气温又降了下来，他看了眼穿着比自己单薄不少的亚当，有点奇怪这人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冷。

也许是因为接下来他想要去做的事情令人热血沸腾吧。斯图面无表情地想，祈祷亚当不要过于深入地参与到鲁斯本与女巫团伙的恩怨里，他对亚当的印象还不错，他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

两人随后站在一片阴冷黑暗中，亚当仰头看向某处人家的窗台，张开嘴，斯图猜他也许是在发出什么只有蝙蝠能够听到的音波。他感觉自己的骨头一阵阵发冷，仿佛在同张木兆分开两头以后就开始失温，直到现在，已经到了一种令人难以忍耐的程度。

斯图的牙齿开始打颤，上下牙齿磕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音，他没有注意到亚当的卫衣上已经挂住了几只黑乎乎的小东西，等到亚当要他提供一些有效信息才回过神来。

斯图明明一路上想着要找的人都是张木兆，却在张嘴的这一秒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告诉亚当自己想找一名红头发的中年女人，她相当的瘦削白皙，身上常年散发着月见草以及接骨木花的味道。

亚当的眼睛微微睁大，但他什么也没说，似乎正张着嘴向蝙蝠们传达着指令，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些香气浓郁的水果硬糖分给了那群小东西。喂完以后，亚当一扬手，斯图感到一阵风起，然后他借助自己的夜视能力看到一群蝙蝠从小巷里扑扇着翅膀飞向各处，那数量十分壮观，完全想象不出一条这样的小巷里能生存着这么多只蝙蝠。

它们一道起飞的样子堪称遮天蔽日，只是借漆黑的身体隐匿于夜色中。

斯图的目光随着这群黑色的小点飞远了，转头却发现亚当在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目光打量着他自己。他便迎面问亚当：“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去哪儿？就在这儿等着还是去办你的事？”亚当似乎是有些讶异于斯图真的把他想要做的事情记挂在心上，双手插兜从斯图身边穿出了巷子，站在不怎么明亮的路灯灯光里冲着斯图示意他跟上。

斯图随之跺了跺脚，搓着手跟着亚当开始往小镇的西边走。

这会儿路上的人不多，但还有人，除了商店之外，一些酒吧和餐厅都还没有到打烊的时间。亚当朝斯图解释道：“我刚刚朝它们发了两个指令，一个是帮你找人，一个是帮我找人，很凑巧的是我们所寻找的都是女人，所以等一会儿有消息了，你得跟我一起去确认找到的是你要找的人还是我的。”

斯图并没有带着亚当去寻找母亲的意愿，他几乎是从听到亚当的话就开始感到后悔了，但理智告诉他，这时候不去找张木兆才是正确的。毕竟他独自离开的最大原因不就是不希望张木兆被牵扯到自己那种深重的绝望之中么？

妈妈给的提示已经很明确了，斯图从梦中醒来就一直处在一种非常迷茫和空茫的恐惧中，虽然他一直隐隐有种自己被母亲抛弃，母亲选择了姐姐的想法，但母亲还活着但被她抛弃和母亲彻底的、永远的离开自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他身上其实还很不舒服，毕竟哪里来的神药都不可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修复他所受到的那么严重的烧伤，斯图不知道自己身上散发着一股不浓不淡但还挺明显的“生病的味道”，大概烧伤以后打量渗液的人都会有点这个味道。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斯图于极其惊险的情况下入定，虽然张木兆尽力帮助他收了回来，但精神状况难免还不稳定，这时候多方压力汇集到一处，就让他做出了独自离开的决定。

鲁斯本说白了只是一个引子，但也算是个很好的借口，如果让张木兆继续参与进来，斯图只会觉得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东西越来越沉重。

所以说虽然他现在情况真的可以算是有些乱七八糟的，但这种不管不顾的状态对于斯图而言真还算比较轻松。他相信张木兆会平安的，毕竟张木兆那么厉害，很多学校里老师不教的东西他都会，而他现在要去自己面对可能会发生的最可怕的未来了。

斯图走在落后亚当半步的位置，出于直觉感到旁边这人多少应该也有点问题，不过无所谓了，现在可能谁也不会比他本人更有问题。

就这么平静地发疯挺好的。

他们走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面前，亚当领着他走进去，进去以后斯图才发觉这里原来是教团的据点，也是赫弗堡附近的补给站之一，黑人小哥要在这里补给一些即将支付给蝙蝠朋友们的报酬也就是水果糖，也要领着斯图登记一下他准备参与到寻找钥匙的这件事里来。斯图被领到收银台前进行了身份验证，这座据点的执行人员是一名看起来和旅馆老爷爷非常像的老人，他和蔼地在改装成pos机的电子设备上办好了登记，随后问斯图：“你还需要什么别的帮助吗？”

斯图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他皱了皱眉头疑惑地看着老先生，而老先生则是指了指斯图前胸受伤的位置，委婉地提醒道：“我似乎闻到了您身上伤口的味道，需要我为您提供一杯缓解不适的药草茶吗？”

正在店里打转的亚当闻言揶揄道：“我个人建议你接受他的好意，这种帮助可不经常提供给别人呢。”

老先生对亚当的话充耳不闻，只依旧看着斯图，等到斯图点了头，他才一边转身走进里间一边瞥了亚当一眼。

等人走进去，亚当才凑到斯图身边来说：“看见了吧，我来找他买水果糖都得花得比别人多，我们这种人如果不努力往上爬，从教团里根本得不到什么有效的帮助。”斯图愣愣地看着他，只见亚当露出一个像是带着自嘲的笑容，又补了一句：“看，黑色皮肤在有些人眼中可比黑袍女巫还可怕。”

斯图对此无法表达任何意见，他自己虽然是白人，但似乎血统也并不纯正，从前甚至一直因为自己的出身和性别躲避着女巫集会的追杀，但他从来没有从其他人那里感受到明显的歧视，也可能他所面临的情况也不能用“歧视”这个词汇来概括。毕竟玫瑰花集会的宗旨是灭绝他们这些身上流着女巫血脉的“水蛭”。

此刻他突然非常想念远在江城的同学和室友们，因为毕竟在求仙问道这件事上，他们连外国人都不歧视，斯图怀念起看着远不如此地繁华的荆仙药，毕竟食堂里做牛肉板面的大爷从来不会克扣碗里的分量，并且加汤还是免费的。

并且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大家吃完想多喝一碗汤都不要钱。

这么想着，斯图觉得口里发苦，毕竟刚才吃的快餐虽然不算难吃但也不好吃，恰好老先生从里间出来，他将茶水递给斯图，斯图便接过来小口啜饮起来。

茶水有些烫，闻起来泛着草药的清香，斯图大致闻出来好几种能够缓解炎症和疼痛的草药，他便感激地对老先生一笑，慢慢地将茶杯里的内容全部饮尽了。

喝完之后他下意识地朝茶杯底看了一眼，随后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收紧了呼吸。

斯图看到三条缠绕在一起的命运，分不清楚谁是谁，其中一条的末端已经开始有了破碎的征兆，他直觉那可能是指代着妈妈，又很害怕那条线是代表着张木兆。

作者有话要说：还活着，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