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细雨迷蒙，天色晦暗，太阳躲在云层里，不曾露面。
宁海县衙大门外，一字排开站着两横衙役，都着便装，制式长刀横放在身侧。
人群中，有一人头缠绷带，站在队列前端。
雨势时大时小，这群人站在雨中，像一根根木头桩子，动也不动，任由雨水模糊掉他们的五官。
易安和夏沐薇并肩站在别院二楼的走廊前，作壁上观，很想看看事态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一晃两个时辰过去了。
巳时正，天雨已歇，雨后晴空纯净而澄澈。
衙门前的青石台阶都是湿漉漉的，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光泽。
府衙大门开了，门内走出的不是胡知县，而是涂县丞。来者脸色铁青，深沉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看来胡知县不打算跟他们妥协。”易安说道，“也对，换作是谁又能吞得下这口气呢？要不是昨晚天降大雨，主官正院烧得连渣都不剩了吧！”
“昨晚，胡知县也有不对的地方。”夏沐薇比划道。
“小万告诉你的？”
夏沐薇点点头，又问道：“你是不是给小万分派任务了？我见她一大早就骑马走了。”
“事出紧急，来不及通知你。”
“什么任务？”
“暂时保密。”易安接着比划道，“小心隔墙有耳。”
“有危险吗？”
“比我们的处境安全。”易安眉心一锁，“有人来了，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
宁海县衙，后堂。
胡知县将白瓷茶盏重重置于桌上，郁郁不悦道：“听萧院长的意思，本官若是不同意将他们重新聘回衙门，便是本官小肚鸡肠、不仁不义啦？”
“胡大人误会了，老朽绝无此意。”萧雨申略顿一顿，似在组织语言，“他们不过是一群莽夫，不识大体，胡大人饱读诗书，宽宏大量，难不成真会他们一般见识吗？”
“本官就是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胡知县不为所动，昨夜所历之羞辱历历在目，每每想起，心里头仍有根芒刺扎着，“萧院长有所不知，要不是天公见怜，降一场雨浇熄昨夜大火，本官及一家老小就该露宿街头了。不定，萧院长家大业大，还能腾出间院子来收留本官及一家老小，顺便重新设个公堂，仍旧在萧院长眼下断案。”
“胡大人此言当真折煞老朽了。”眼见胡知县油盐不进，萧雨申不得不向易安寻求帮助，“易大人，您说句话吧？”
“昨夜之事，本官也算是半个亲历者，陡见火势凶猛，胡大人一家老小身处为难，于心确实不忍。”易安语气和缓，“故而，完全能理解胡大人此时的心情。眼睁睁看着家人饱受惊恐却无能为力，诸衙役实不该如此鲁莽行事。兹事体大，即便胡大人也有过失之处，但身为官差，当以大局为重，保护衙门财物也是分内之事，因一时之气便置案牍库大火于不顾，未免有失体面。”
听到易安处处维护自己，胡知县心情大悦，气已消了三分，神色略微有软化迹象。
“这群莽夫粗汉，丝毫没有大局意识，偏帮不过。”萧雨申顺着易安的话，继续道，“胡大人高风亮节、宽宏大量，这群莽夫粗汉却如此行事不知检点，不懂为上官鞠躬尽瘁，该罚！该重重地罚！”
胡知县闻言，眉头舒展，气又消了三分。
“易大人、萧院长深明大义，须知道惩罚他们实非胡知县本意。”涂县丞也赶忙附和，“太虚律明文规定，差吏不服管教者，杖责五板，罚奉三月，胡知县也不过是按律行事。”
胡知县察觉不对，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易安抢了先，说道：“自然，本官也不偏帮哪一方，居中来说，其实，萧院长最先的提议不失为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好话说得差不多了，就该施压了，“胡大人，若衙门无人可用，谁来守护宁海百姓的安全？”
“胡大人，”上官鹤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卑职愿领受责罚！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百姓公而忘私不舍昼夜，请大人降罪！”
胡知县已经被架上了台，若他是个性情暴烈的人，四人一唱一和，如此这般赶鸭子上架，必然会适得其反，反而招致更大报复。不过，正是看准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四人才会如此行事。
果不其然，胡知县碍于易安情面和萧涂上官三人调停，最终选择了妥协。
“全员罚奉半年，杖责十板。”胡知县为了解气，翻倍了惩处标准，又道，“至于萧院长所提之事，本官尚需考虑一二。各衙役的升降任免事关重大，还须从长计议。”
“胡大人英明！”萧雨申淡淡一笑，拱手道，“胡大人思虑周全，老朽自愧弗如。”他的语气听着有些做作。
“上官鹤，这群兄弟们对你信任有加，唯你马首是瞻，自是因你为人仗义有担当。”胡知县似有所指，“你切不可包藏祸心，将他们的赤子之心拉入无底深渊。”
“胡大人教训得是！卑职自问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能得兄弟们拥戴，三生有幸，定不负此情此义。”上官鹤坦然道。
“涂县丞，案牍库走水原因可有查明？”易安突然话锋一转。
涂县丞刚抿了口茶水压惊，却被易安一下问得猝不及防，一口茶水呛进喉咙里，连声咳嗽起来，答话无能。
“回禀易大人，卑职昨夜救火的时候，注意到案牍库西北角火势最为凶猛，推测那里便是起火点。”上官鹤说道，“今日一早，来衙门之前，卑职特意绕到案牍库西北角外面的胡同里查勘，闻到一股灯油味，气味久而不散，不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
“什么？人为纵火？何人如此猖狂，胆敢纵火烧毁衙门案牍库？”胡知县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到底还有没有人把本官放在眼里？上官鹤，本官命你立刻集结县衙全员，全力彻查纵火案，三日内必须抓到纵火者。”
“卑职领命！”上官鹤拱手作揖道。
“三日内抓到纵火者，惩罚全免。”胡知县补充道，“若是抓不到——”
“若是抓不到，卑职愧对大人、愧对百姓，无颜在任捕头一职，自当请辞！”
“这可是你说的！”
“请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在三日内抓到纵火者。”
作者有话要说：安安子：老婆出差的第一天，想她~
星星子：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