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残星几点，在天边无力地闪着微光。明月努力流洒月华，也照不穿这一室血芒。

玻璃上空空荡荡，唐洛宁站在窗前，窗上却映不出她的影子。

现在有一个很危险的问题。

她发现，她逐渐看得懂那些文字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唐洛宁一直找不到那个链接点，会怎么样？

“不会出事，因为她可以随时选择脱离。”裴霜语解释到，“可以理解为这是一场清醒梦，只要她想醒来就可以醒来。”

“除非，她意识不到应该离开。”

文字历来是诅咒的最常见储存方式。

即便是特调局的档案室，也要一再提醒禁止专心，千万不要沉浸到文字中去。

那么，恶魔的书房呢？

侵蚀总是无声无息的，就像是高山上经年被风抚过的岩石，雨镇里累月被水洗过的灰墙，每一日看上去都与前一日没有丝毫的区别，但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变得千疮百孔。

要离开吗？

唐洛宁之前是不想，但现在，她已经不确定了。

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离开。

书房的门是推不开的，唐洛宁的手可以像灵魂状态一样穿过那些书，却穿不过这间房的任何一面墙壁。

“曾庚”早就离开了窗边，他已经回到了书桌前，又在笔记上写着什么。

要去看吗？

唐洛宁走到了曾庚身后。

屋内的光芒一点也不亮，曾庚新写出的文字也不再闪着血红。但在这种情况下，唐洛宁居然看清了书上的文字。

用她自己原本的眼睛。

因为，曾庚写的就是普通的文字。

“我知道你会来。”

那一瞬间，唐洛宁如芒刺在背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她忘记了这是过去某一刻的记忆碎片，她忘了她在这里是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幽灵。她只觉得，在这一刻，那个她在寻找的链接点，被找到了，但，似乎已经产生功效了。

时间是什么？

时间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有一种说法是时间轴是四维时空的第四维度，对于高纬度来说，时间线是像胶片或相册一样可见的事物，是和长宽高一样可以被衡量的数字单位。

那么，对于可以跨越时空穿过世界壁垒的东西来说，时间，过去和未来，是不是一种可以预测可以穿梭的东西？

在这一刻，是唐洛宁看见了过去的曾庚留下的预言，还是唐洛宁和返回过去的曾庚在这里重逢？

“不太对劲。”虽然裴霜语看不清画面中的具体内容，但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裴霜语指尖点上唐洛宁的天灵，将自己的意识体传送到记忆世界中去。

天边亮起一颗星辰，洒落的星光在唐洛宁耳边化作一声呼唤，“唐洛宁，快从记忆世界脱离！”

这里本质上还是唐洛宁的精神世界，裴霜语不确定唐洛宁能承受多大的精神力冲击，不敢直接强行将意识世界破坏。

重华星亮起的那一刻，唐洛宁突然感到自己身上的桎梏突然一松，她不敢耽搁，连忙从意识世界中醒来。

但，唐洛宁和裴霜语都没有看见的是，在唐洛宁选择脱离的那一刻，曾庚抬起头，看向了重华星的方向。

不是亲身体会的人，很难在那幅久久不变的画面中感受到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即便是已经从意识世界中脱离，唐洛宁还是感觉到一种浓重的不安，那种恐惧感就像是缠在溺水的人脚上的水草，即便已经获救到了岸上，停留在腿上的水草还是让人沉浸在溺水的记忆里。

夕阳已经落下了。

黄昏之下的废弃厂房本应该失去一切光亮，断了电的破屋连一盏灯都没法亮起，但在今晚，却有一种奇异而熟悉的光芒在厂房中缓缓浮现，就像一颗星辰在冉冉升起。

熟悉的红光。

即便是不知道那红光到底是什么的人，也绝不愿意让那东西靠近自己的身边。众人纷纷发动能力，试图让那红光停止扩散待到它该待的地方去。

但，好像没有什么效果。

红光只是一闪就消逝了。但那红光像是烟花一般在天上散开成一面罩子将众人都笼罩在内，落在地上的时候又悄无声息消失不见，就仿佛是某种检查身体的机器给众人进行了一次扫描。

众人面面相觑。

身体上是检查不出任何伤势的，齐鸿羲的能力也找不出诅咒的痕迹。

师德海的话在嗓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只化作一声“呃”，他最后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赫连，“您有什么建议吗？”

红光是没有落到赫连身上的，可能是赫连做出了什么防护，也可能是红光刻意避开了赫连。兜帽下的脸看向众人，平淡地说了一句，“建议把闹钟调大一点。”

把闹钟调大一点，是因为，明早可能会醒不过来？

每一名能力者都会平等地厌恶每一个精神类的对手。

“精神链接。”赫连平淡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一种偏自保性的手段，如果你们这个时候破坏它的意识体，那么你们的精神会遭到反噬。”

伤势得看具体的精神力水平，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比医院里的郁亭秋好多少。

“解除的方法也很简单，在梦里解除链接就可以了。”

就像唐洛宁走出曾庚的领域那样。

“如果解除不了呢。”崔山云询问道。

赫连略一思索，“那么种子就会生长。”

植物刚刚栽种的时候是最好拔除的时候，如果没有在萌芽期将其处理掉，这颗吸血藤就会汲取宿主的养分来茁壮生长。

“所以，回去睡个好觉。”

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绝大多数能力者对自己的精神能力都没什么信心，就像在上学时面临体测一样，确实有这一科，但确实逃不了偏科。

众人为防止在精神领域内时自己的身体出现什么状况，选择在同一地点集体入睡。

赫连看了看在地上支起折叠床躺成一片的人群，又看了看天空，开始思考一件事情。

这些人有看天气预报吗？

在从前，唐洛宁对于做梦这件事没有任何看法，只要不是每个晚上都做噩梦就好，到后来，她出现了一个很低的要求，做噩梦可以，只要不在每天凌晨三点半醒来就可以，再到现在，她的想法已经变成了，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想做梦了。

唐洛宁叹了口气，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又是白茫茫的迷雾，看不见任何东西。

“又见面了。”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唐洛宁上次做梦听的也是这个人的声音。

曾庚的声音。

“再见到你真是很不幸啊。”唐洛宁叹了口气，看着形象大变的曾庚。曾庚脸上已经看不出那种疲惫的感觉，现在的他看上去状态好极了，就像是酒足饭饱之后的样子。“所以你要对你上一次的发言做出什么修改呢。”

“啊，这要修改的可就多了。”曾庚心情应该很好，笑眯眯地挥出手，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景象直接一变，白茫茫的迷雾散去，露出后面拥挤的书架。

也是个熟悉的地方，曾庚的书房。

“我确实是个灵异事件爱好者，这一点没错，但我上一次的讲述里，可能是搞错了某些事情的先后顺序。”

比如，遇到索墨恩德的顺序。

是曾庚先遇到的索墨恩德，索墨恩德先偷渡了世界壁垒，然后祂才控制了安长忆。

对于邪神来说，纯正的信仰、精神侵蚀后的堕落，这两种其实是同一个东西，不是吗。

安长忆当然不会提供纯正的信仰，他是一位野心家，他绝不会满足于信仰某位神灵，他追寻的是自己成为神灵。

但很可惜，他的精神力在索墨恩德面前，还是有点太低了。

至于曾庚的超凡能力，是他自己觉醒的，而且，是在遇见索墨恩德之前。

正是因为他的超凡能力，他才能窥伺到世界壁垒之外，才能接触到黑暗之主。

但在他透过世界壁垒进行窥伺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不可触碰的至高存在，那些世界的等级在这个世界之上，即便是黑暗之主也不能与那个世界中的存在相比。

因此，曾庚有了一个更大的计划。

人类的灵魂当然无法欺骗邪神，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分割出自己的灵魂。

人类的躯体是有承载上限的，如果邪神想要通过世界壁垒的检测，祂在需要一具人类躯体的同时，也需要将自己的精神力压缩到人类灵魂的级别。

那么现在，谁才是神灵呢？

使用着曾庚躯壳的索墨恩德，还是灵魂保存在领域之内的曾庚？

“我几乎就要佩服你了。”唐洛宁确实为这个思路感到震撼，她没想到这一场交易中占据主动地位的居然一直是曾庚，“但我不能理解，你现在的举动，是想做什么呢？”

“因为在后来，我发现我的思维还是不够缜密。”

即便他只有意识体，他依然要受世界规则的制约，而且，他能感觉到，他现在的存在属于“漏洞”，他只有意识体而没有躯壳，世界规则将会对他执行抹除。

这绝不是一个他能接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