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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 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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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珂的到来给宁知越提了一个醒,知晓她在南漳县的人越多,就意味着陈家的事已经有了广为人知的趋势,幕后真凶再如何费心费力阻截消息都已枉然,若为自保,凶手此时应当杀人灭口——譬如邓天锋和郭良,又或是销毁现存的物证——例如贾家村后的庄子,形势紧迫,容不得她再耽误下去。

她偷着觑了一眼虞循,暗自琢磨,直接告诉他贾家村的异常未免还需诸多解释,提醒他姜赟的死并非意外,再趁机让姜盈盈将姜赟藏起的信件交予虞循,倒能省了许多事。

只开这个头,还是得拿李开济下手。

宁知越蓦然转头,曹荣就在门外站定等着,原本冷肃着一张脸,见两人过来又堆起了笑,并不过问怎么回事,将人往屋里引。

曹家宅子并不宽大,三进院落,宅子里摆设简陋,更是没几个下人,与张家、杜家,以及李家那样恢弘门庭的布局和仆婢环绕的腔调大相径庭,浑然看不出他生意人的派头。

曹荣命人上了茶,先开口,开门见山地将他在陈家这些年的所知一一相告,及至说起与陈家的争吵,虽与城中所传是为曹襄提亲有些出入,却也确是为陈兴文这些年钻营官场,不理生意,忽略儿女,为他要以陈玉当作迈入官场的踏脚石而愤懑不平。

曹荣道:“当年我跟随陈兄之时,只知晓他将妻女安置在失散多年的兄长家中,他并为透露与宁家有亲,却仍是对妻女时时挂念,事事上心,但只隔了两年,他就改了往日作风,一心想使陈家在南漳县声名鹊起,我不知他遇上了什么事,但他于我有恩,我该帮他达成心愿。”

后来他帮着陈兴文达成了他的心愿,他再一次去见了妻女回来,余怒仍未消,这一次却是想要与官府攀上关系,甚至于用银钱捐个官位。

当时汜州还是韦刺史执政,韦刺史最是端正严明,不喜有此类卖官鬻狱、货赂公行之事,于是只能先友善结交官员。

直到陈兴文将陈夫人和陈玉还有陈杰接回南漳县,他这念头一直都未曾打消,反而越来越炙盛,也因此对陈夫人和陈玉诸多教条,逼迫得两人不得安生,以至于陈夫人与陈玉争执,一时冲动自尽了。

陈夫人死后,陈兴文就更加变本加厉,恰逢几年之后韦刺史病故,新任刺史正是此前有些交情的韩阳平,因而使得陈兴文以为有机会踏入官场。

但韩阳平此人一朝得势,就忘了往日交情,他与陈兴文数度上门,韩阳平常寻借口避而不见,或者让长史计逢代为会见,多了一个从前不识之人,在打交道就从从头来过。

如此下来又耗费数年,仍是未能让陈兴文得偿所愿,但他却是看出这些人不好深交,还是得转交底下县里的官员。

“许仲昇是韩阳平一手提拔的,陈兄知晓他靠不住,所以转向结识崇川县的县令,也就有了后来结亲之事。”

曹荣再度提起这段往事,颇为感慨,“他铁了心要将小娘子嫁给那县令的侄子,我是不得已借着提亲之名,想救那孩子一把,但陈兄断然拒绝,还……他言语颇为讥讽,全不是当年我认识的样子,故而忿然带着襄儿离开了陈家,哪知小娘子她……

“至于后来陈家发生的事,我也是想不通为什么,陈家家大业大,即便没有我与李开济,仍不至于落入债务累累的地步,但我派人去查过,他父子二人是自己逃走的,所以没再理会。”

虞循问:“那李开济……”

曹荣颔首,“李开济最落魄之时是我救了他们父子,所以对我感恩戴德,我也十分看重他办事稳妥。我与陈兄常不在南漳县,陈家和城内的生意都托付给他,他从未出过岔子,陈兄也多次夸赞他,只当日我离开了陈家,他只道我是他的恩人,非要追随我。

“我离了陈家,只有这些年攒下的一点继续,只够我父子二人在南漳县勉强度日,我还想着谋求生计,哪里能带上他和他儿子呢?但他却说,他也有些积蓄,可拿出来与我在城中盘下一间店铺,随便做什么行当都好,某个生计。

“我随陈兄作生意是为报答陈兄救命之恩,实则于商贾之道并不感兴趣,离了陈家,我们父子本是回祖籍瞧瞧,再想谋生之计,但他再三劝请,道这店子仍由他来打理,不用我们父子费心,只为给他儿子挣个药钱,我听到此处还怎么好拒绝,也就由着他去办了。你们看,他如今不在了,那酒楼里还有许多口人等着这份差事吃饭呢,我也只能接手管理了。”

曹荣无心经营生意?曹家酒楼乃是李开济所经营的?

虞循与宁知越暗暗眼神交汇,按下心内疑惑,又问:“那你知晓李开济经营都与何人来往?崇川县有个名叫贾源的商人,你可知晓?”

“贾源?我听说过,也见过几回,还是在陈家时,他想沾一沾陈家的光,做点小买卖,他是与李开济有过一些往来,也想从陈家捞些好处,但我知晓他的底细,我与陈兄去崇川县时就偶然听说过此人,他来路不正,做过的那些事都不正派,我担心给陈家惹麻烦,提点过李开济几次,李开济也与我说他知晓怎么做,就没再在陈家见过他,也没听李开济提过他。”

如此轻描淡写、神情自若,就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一个已故之人身上,曹荣的话不仅不可信,他之为人城府也深不可测。

见两人面上隐有异色,曹荣还特意问了一句,“贾源……怎么了?他可是有什么问题?”宁知越与虞循还酝酿着回答,又听他问道:“你们今日问了这许多,城里又生了不少事,我也想问一问,你们在查什么?可是有什么怀疑吗?”

两人一顿,宁知越灿然一笑,“是啊,是有怀疑。叔父与堂弟失踪本就可疑,阿玉的死更是有些蹊跷,方才你说陈家与贾源并无来往,但我们查得李开济多番与贾源私下见面,更是在离开陈家之后都未曾断过联系。”

虞循陡然看向她,原来是这样吗?

曹荣惊住,“这……这怎么可能,我从未听过此事。”

“但我还听说,叔父与阿杰失踪之时,派去追查他们下落的人中除了你、张家、杜家、李家、吴家,还有一个贾家,你们当日没有见过吗?”

曹荣面露不悦,“当然。张绍金、杜昆、李昌翰还有吴通早对陈家不满,当年我在陈家时,他们就多次使些阴险手段,结党抱团截断陈家经年来往的货商,陈家会垮,不用多想或是去查,我就知道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只生意上这些手段也无从去查,查了也找不出证据,只能认栽。

“我从不与这些人为伍,更何况是贾源。当时我是要派人去查,李开济将此事揽了过去……”说到此处,他陡然停住,脸色骤变得苍白,抖索着唇,不可置信地看向虞循和宁知越……

“这……他……他当真与贾源有来往么?”痛心疾首,感人肺腑,全然看不出做戏的痕迹。

宁知越看向虞循,微微扬着下颌朝着曹荣示意一下,虞循会意,“曹老爷莫要伤怀,今日大家能将此事弄明白以是重大发现,于我们调查也甚为关键,能为陈家鸣冤,您该高兴才是。”

曹荣悲痛得抬不起头,摆摆手,“他是我带入陈家的,若真是他害得陈兄父子如此下场,也与我脱不了干系。”

“曹老爷也不必自责,如今查清其中内情,将凶手绳之以法才是最重要的,你与陈家联系最深,最能发现陈家当年异常之处,此时更好好好想想,当年究竟还有何处异样。”

曹荣瘫坐在椅子上,只两支手撑着圈椅扶手,干褶的手攥得骨节凸起,“是该如此,是该如此,我好好想想……”

虞循见他做戏如此真诚,也随着他劝慰道:“也不用此刻就想起,查案不急在一时,你大病初愈,得当心身体,若有线索再往县衙通知我们,今日我们就不再多打扰了。”

**

出了曹家,姚珂还未离开,见两人出来,虽不像在马车里那般嚣张,见着宁知越还有些瑟缩,但气势仍是未减多少。

隔着十步之外,又冲着宁知越叫嚣,要问出姚琡的下落来。

宁知越是看见她就来气,对她的话更是置若罔闻,径直上了马车。

今日之行未能问出线索本也不出所料,至于透露了李开济这两年与贾源的来往……虞循未曾问起,她也用不着刻意解释。

马车缓缓行驶,虞循吩咐先将她送回施宅,阿商却说姚珂还在后面跟着,看宁知越的态度,恐怕是不想她跟去施宅的。

宁知越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末了只一句“随便她”,阿商也就仍往施宅去。

到了施宅,春杏最先迎出来,说府上来客了,还是一个颇为意料之外的人——曹襄。

待几人进了屋,曹襄一见了宁知越和虞循,忙迎上来,未等两人问他来意,他先急切问道:“你们可是去见了张绍金、杜昆、李昌翰还有我阿爷?”

宁知越惊诧,曹襄又紧着说:“我就知晓,你们为了打探消息,一定会去见他们的。”

他似乎确实有病在身,唇色都有几分苍白,身形消瘦到袍子都有些不合身了,但一双漆黑的眸子泛着光亮,眼框也微红,惶急之色十分真切。

这下看着倒与曹荣有些像了——这演技一脉相承啊。

宁知越不在意地点点头,“确有这个意思,不过听曹郎君你这是……”

“你们此举不是打草惊蛇吗?”曹襄毫不讳言,“当年陈家败落,他们都是从中获利之人,怎么会说实话呢?那日我见宁娘子你与袁将军麾下幕僚有来往,你是铁了心要查下去,又有袁将军相助,那我少不得要提醒你们一句了,张绍金、杜昆、李昌翰、死去的吴通,还有……我阿爷,他们说得话都不能信。”

真有意思,曹荣将张绍金几人连同李开济和贾源都供出来了,这会曹襄又将曹荣给供出来,宁知越默然看向虞循,虞循也对他此举有疑。

曹襄看出两人的惊讶,又解释:“他虽然是我父亲,但陈家也与我们有大恩,他做的那些事,我不能视而不见。当年发生了何事阿爷当是十分清楚,也有机会帮着陈家力挽狂澜,但是他不仅没有,还很可能与张绍金和杜昆等人一起合谋。”

“可能?”

曹襄悲叹道:“当年我也大病了一场,一直在慈安寺后山静养,等知道陈家父子失踪的时候,才回了曹家,曾意外听到阿爷和李开济说日后留意张绍金和杜昆,但只听到这一句被他们发现。当时城里本来有人因为张绍金和杜昆瓜分了陈家疑心他们,我也起了疑,听他们这么说,怀疑他们也参与其中,因而问了出来,没想到被阿爷呵斥,将我赶回慈安寺休养,后来越加怀疑,但一直没能找到证据。”

“也就是说,你如今所说也是你自己猜想的?”

见他二人波澜不惊,曹襄着急道:“虽是猜想,但他们一定有问题。我后来留意过李开济常与张家和杜家人往来,身边还跟着崇川县一个叫贾源的商人,这人原来就是崇川县有名的地痞,从来不做好事,与他们打交道,还能有什么好事。况且,当日说陈娘子的尸身是从陈家宅子飘出到了崇川县,这才是荒谬至极,不说陈娘子当日有说过要离开南漳县,就是真在陈家投水自尽,整整三日,经行河道,死后身上也没有发现过伤痕,也没有人看见过,这怎么可能呢?”

宁知越微微扬眉,“那你觉得……”

“我以为,当初陈娘子与陈老爷说要离开并不是赌气之词,陈娘子幼时活泼好动,时常带着丫鬟翻墙出入陈宅,当年也有可能是真的离开了陈宅,至于下落,当年陈娘子的婢女青予去了崇川县,后来两人的尸身也被发现在那处,可能是陈娘子逃出陈宅后与青予会合,但后来不知遭遇何事丧命,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当年玄素为了让陈娘子顺利离开南漳县,无后顾之忧,故意掩护认了那具女尸,而至今陈娘子依旧还存于世间,这或许就是玄素失踪至今日的缘由。”

屋内一阵沉默,视线均落在宁知越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宁知越盯着曹襄忽而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曹郎君可别拿已故的人开玩笑,若阿玉还活着,一定会去越州,我们宁家会最先知情。”

姚珂不知何时跟了来,也突然出声附和,“就是,就是,我们怎么不知道?”

宁知越忽然朝她一记眼刀,姚珂噤了声,她又说:“不过,你说的这些也确实很有道理,她的死确实很蹊跷。但你方才提到贾源这个人,似乎很值得查?”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很早就与陈家有来往,和李开济关系很不错。”

似乎是被宁知越方才的话打击到,他一下变得颓然,耷拉着头,低声讷讷地说着就要告辞,宁知越与虞循也并未挽留,只他走出几里地,仍是几步一回头,留恋不舍地望着宁知越。

“这人是谁,瞧着还颇正直,都关系到他阿爷了,他还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宁知越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姚珂不满,“怎么,我又没说错,我……”

“春杏,将人赶出去。”

春杏为难,看宁知越冷着脸,只能去看姚珂。

姚珂一听,顿时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我不走,我来找我哥哥,我哥哥住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将姚琡的东西也都扔出去。”

姚珂急了,“你……你,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这也不是你的宅子,我打听过了,这是阿绮姐姐的宅子,我等阿绮姐姐回来,你凭什么赶我走。”

宁知越白了她一眼,抬脚就要往外走,虞循也失笑跟上。

“唉,唉,你怎么走了……哎呀,她走了怎么办?你们快将人拦住呀。”

虽是知晓宁知越在与姚珂置气,但她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还真是很少见。

到了宅子外,宁知越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虞循叹着气将人拦下,“你还真准备搬出施娘子的宅子?”

“又不是不行。”

“施娘子肯定是放心不下你,最挂念你安危的,你与嘉宜县主置气不肯留在宅子里,难不成她要接你回来,还要将县主赶出去吗?”

“也不是不行。”

虞循哭笑不得,“好了,别气了,你恼什么她也不知道,平白的你一个人生闷气,让她得意不成?”

“那你知道?”

虞循一怔,知道还是不知道,都难回答,冥思苦想正待回答,她又赌气道:“她敢得意试试。”

虞循无奈,但见她面色好转,也岔开话题,问:“方才曹襄所说的话,你以为有几分可信?”

宁知越嗤道:“假倒是不假,就是不安好心。”

“但他所说陈娘子溺水一事也确实蹊跷,失踪三日不仅宅子里无人发现,就连城内百姓也无人察觉,确乎是可疑的了。”

宁知越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去陈宅不能再拖了,再耽搁下去,不知还会生出更多事来。”

虞循点头,“我回去与许仲昇商议,今晚安排,明日就去。”

“去哪,我也要去。”姚珂追出来只听到虞循说要去什么地方,忙不迭接话。

宁知越看见她就来气,想转身往外走,一对上虞循劝慰的目光,只得哼哼两声,自顾自进屋了。

对着宁知越不敢大声置喙,见了虞循,姚珂就没那么怵,只哥哥和四哥不喜欢虞循,她也不喜欢,对着虞循也哼一声,看着宁知越往屋内越走越远的背影,小声嘟囔,“她怎么还是这么霸道,还爱记仇,我都知道错了,还生我气。”边上丫鬟劝着,“陈家出事五娘心里也不好受,县主您别多心嘛。”

“才不是。那回我正好不在越州,她回去了,就差那么一两天,我们就见上了,她要是把我放在心上了,说什么也得等我回去的。”

陡然间,虞循似有所觉,问:“县主说得何时的事?”

“不就是两年前……”话未曾全出口,身边的丫鬟扯着她袖子,死命使眼色,姚珂顿时惊醒,忙改口,言语不善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说罢落荒而逃。

阿商颇为自家郎君不平,“这一个两个,跟您惹了他们似的……”突觉虞循思绪神游,面色越来越凝重,心里突突两下,“郎君,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阿娘有意为我的亲事去越州拜访,当日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不就是宁五娘子的婚事得武安侯夫人同意,正好去拜访武安侯夫人和宁五娘子……”阿商也觉出这话中的歧义,“我记错了吗,是去拜访武安侯夫人,没有说见宁五娘子吧,宁娘子这些年都不曾回过中原。”

阿商也记得是如此,那他也不曾记错,当年阿娘的确说过是去见宁五娘,那断时日姚珂正在京中,不日就要回越州,如此算来,当初宁知越的确是在越州。

除去她撒谎说自己不曾回过中原,当年若是回了越州,心中记挂陈娘子,绝没有道理不去见一面,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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