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孟雨楠现阶段能称得上是秘密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书名叫《龙之国》，对吧？”刘雪莉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她正胳膊肘扶着椅背倒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留孟雨楠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
“你看到了？”啥时候看到的？看到了多少？孟雨楠脸上风轻云淡毫无波澜，但心跳已然快了好几倍，声音也有点颤抖。那小说才刚写了个头，而且水平有限。好羞耻啊，要是刘雪莉觉得写得很烂咋办？要是她不喜欢咋办？
“那天不小心在你电脑上看见的，别慌，我只看见了个标题而已。”
“我不慌啊。”知道刘雪莉一点没看，孟雨楠一下子不慌了。
“写多少了？什么题材？看题目像是玄幻？奇幻？魔幻？让我拜读一下呗。”
“才写了一点点，写得还很烂，算了算了。”
“你写出来的东西不是给人看的呀？”
“应该……是吧。”当然是给人看的，说不定还要发到网上呢，她一开始是这么计划的，不过现在却有点不太确定了。
“那你怕什么，烂就烂，我又不笑话你。”
“我不是怕，是还没准备好。”
“要什么准备，快给我看一眼。”
“这样，回头我把之前写的改一改，改完了第一个给你看。”
“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刘雪莉扭过头看了眼手机，“好了，现在快十点半了，赶紧洗漱休息去吧。”
“哦，”孟雨楠是有些累了，再一次站起身准备离开，却马上又坐下了，“不是说要交换秘密吗？”她虽然疲惫的时候思维没那么清晰，但记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还以为能把你糊弄过去呢。”刘雪莉趴在椅背上眯上了双眼，她好像也困了。
“其实我也就是随口一问，莉莉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孟雨楠开始责怪自己了，为什么要开口去问呢？
刘雪莉离开椅子坐到了床边，和孟雨楠隔着一段距离，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讲了起来。
“去年大概十月份的时候，在一个额……培训机构，我跟林晴在同一个班，然后有次她跟人闹矛盾，我帮她调解了一下，就认识了，后来没过多久这个培训机构倒闭了，我们俩也没有再联系过了。”刘雪莉说得非常轻描淡写，而且很笼统。
“就这么简单？”原来她们的关系只是半个同学关系啊，这有什么可保密的。
“我骗你干嘛。”
“什么培训机构？学古筝的地方吗？”
“不是，是……你真想知道啊？”
“啊，”孟雨楠倒也不是真想知道是个什么培训机构，她想知道的是这事为啥要保密。
“那你闭上眼睛。”
“啊？”
“想知道，就闭上眼睛。”
让我闭眼干嘛，难道是亲？孟雨楠脑海中又浮现出游戏中女巫和黑色少女亲吻的景象了。不可能，想什么呢。抛开这些胡思乱想，她也是一肚子疑惑，但还是使劲把眼睛给闭上了。她听到刘雪莉轻轻站起身的声音，然后是空调的噪音，最后又听到刘雪莉坐到床边的声音。
“睁眼吧。”刘雪莉的声音有点小，也有点远。
“嗯？”
“睁眼呀，等着我亲你呢？”刘雪莉开玩笑地说，似乎知道了孟雨楠心中所想。
孟雨楠不好意思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刘雪莉白净的背部，被吓了一跳，赶紧把目光移开。
“你这是做什么？”
刘雪莉已脱掉短袖衬衫，上身只穿内衣，背对着孟雨楠坐着。
“你不是想知道吗？看到了没？就在左边肩膀下面。”
孟雨楠不知刘雪莉用意为何，只能听话地慢慢把目光移了过来。虽然她尽力去控制了，但脸上还是有些发烫，她意识到，脸发不发烫可能是她控制不了的。但当她看到刘雪莉背上的样子时，脸一下子不觉得烫了，反而异常冰凉。
四道一指长的暗红色疤痕交错排布在刘雪莉左背的肩胛骨上，差不多与内衣的肩带垂直，狰狞得很，却又有种特殊的美感。
“这是……”孟雨楠打了一个冷颤，后背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你数数，是四道还是五道，之前一直用手够着去数的，够不着，也数不清楚。”
“四道，”孟雨楠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这几道疤，但还是控制住了，收回了手。
“没事，摸吧，又不咬你。”刘雪莉明明是背对着的，却好像看到了孟雨楠的动作。
孟雨楠得到了许可，咬住嘴唇，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中指指尖轻轻触碰到中间那道疤，顺着疤痕的形状抚过。心跳，通过她的背传导到了孟雨楠的指尖，为什么她的心跳这么快？孟雨楠用另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口，自己的心跳好像也挺快的。
“还疼吗？”孟雨楠歪过头想顺着刘雪莉的后颈看她侧脸的表情，却怎么也看不到。
“半年多了，早就不疼了。”刘雪莉的口气满不在乎。
“这是怎么……”这跟那个培训机构有关吗？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个看这个？
“抽的，一开始是藤条，后来是竹竿，最后竹竿岔劈了，就留了疤。”刘雪莉依然保持着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真让人心疼！孟雨楠无法想象刘雪莉到底有怎样的痛苦经历，她突然间有种强烈的想要抱住眼前人的冲动，这种冲动令她稍微有些开心，却也使她感到一种钻心的难受。她控制住了这种冲动，也控制住了这种难受，慢慢收回了手，控制身体转过来，把目光移开。
刘雪莉穿上了衬衫，转过身面向孟雨楠坐下，坐得很近。
“能跟我说说吗？”这话以前她也跟刘雪莉说过，但那时的刘雪莉并不想和她说那么多。
“你还记得不，去年你来上海，我说过很久没弹过古筝了。”
“你说半年没弹，手生了。”孟雨楠点了点头。
“记性真好。”刘雪莉满意地笑了笑。“其实那会我已经七八个月没碰过古筝了。”
“嗯。”孟雨楠知道刘雪莉接下来的话比较沉重的事了，就没有再多问，让她继续说。
刘雪莉深呼吸一口气。
“我爸他……”她的口气很轻松，可话到了嗓子眼却好像卡住了，孟雨楠能听出她声音中带着一点点的哽咽，但她脸上还是微笑着。
“嗯，我明白。”孟雨楠急忙接住话，不忍心让她在继续说下去。她在那个废弃商场看到那些照片时心里就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之后我就一蹶不振了。”刘雪莉伸了个懒腰，一字一顿地说，还故意用这么书面的词，想给这个沉重的话题增添一点轻松的感觉。
“嗯。”孟雨楠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
“其实伤心劲儿没多久就过去了，我只是把这个当借口，心里缺了一块，心里断了根弦，感觉很多东西都没什么意义了，无所谓了，我就开始跑，开始逃，开始破罐子破摔，逃课，打游戏，琴完全就不碰了，更不想回家。”
“嗯。”孟雨楠如泥塑一般，重复着这个回答。
“我妈也像变了一个人，对我也好，对别人也好，变得冷冷淡淡的，她以前可爱笑了。我一直那样，她也不想管我了，就……”
“嗯。”
“你老嗯个什么劲，说句别的呀。”
“就……？”
“就把我送到那个培训机构了。”
“什么机构？”
“背弟子规和孔子语录的地方。”
“专门教传统文化的地方？是不是那种……”孟雨楠听说过这种机构，有自称国学大师的人去她所在的初中招过生，说什么学习传统文化是帮问题学生改邪归正最有效的方法，那些家长们都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在古代，圣人的话是统治的工具，到了现在圣人的话最大的用处就是敛财了。
“对，整整两个月，比监狱还监狱，那些人说是老师，实际上都是神经病，整天给学生们洗脑，动不动就体罚，有的甚至把那些学生们往死里打，还说什么父母都签了免责协议的。”
“后来我们实在受不了了，好几个人翻墙头跑出去了，没想到那帮神经病早就知道了，提前派人堵在路口，把学生们一个个抓回去，先藤条，后竹竿一个个抽。再后来的事就都上热搜了。”
“南林书院事件。”孟雨楠听说过，那个事儿闹得全国都沸沸扬扬，她没想到刘雪莉竟是亲历者之一。
“学生们起义咯！我带的头，哈哈，把那些神经病们一个个都绑起来，把那地方的大门给推倒咯！之后大家都跑咯！林晴跑的最快，我先是跑到我之前的高中待了一阵，我妈找我找到学校，我又跑到别的地方，然后就被你给找到了，你看咱们这缘分，是吧？”刘雪莉越说越开心，像是在说什么开心的事。
“缘分。”孟雨楠低下头，刘海耷拉下来遮住了眼，再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安慰刘雪莉时，却被她用双手食指拨开眼前的刘海。
“缘分。”刘雪莉直视着她的眼睛，脸靠得很近。
四目相对，孟雨楠有些呆滞，她想往后退，但脖子却向前靠近了一些，像不受她控制似的。
刘雪莉还想再说些什么，脑袋却忽然后仰打了个呵欠，眼眶里挤出来一堆泪。
孟雨楠被传染了似的也打了个呵欠，眼眶里也挤出来一堆泪。此时屋里的灯光忽然熄灭，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作为照明，木质地板反着模糊的光。
“熄灯了。”
“嗯。”
“那我……要我再陪你一会儿吗？”
“赶紧洗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