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中,艰难睁开了眼。
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还有矮柜旁醒目的医院标志。
显然,这里是医院,是伤残病患该待在的地方,而我却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慢慢从床上爬起,胸口的位置头一次传来撕扯的疼痛。
我下意识低头看去,身上的伤口显然已经被处理干净,被宽大的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这间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捂着伤口下了床,慢慢走到窗边,初生的清透晨光刚洒进屋内。
我迎着这晨光,微微眯了下眼。
“郭羽,你醒了?”
清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闻言转过身,却发现又是个毫无印象的女生——微翘的短发、穿着医生的白大卦、还有一双尤为漂亮的桃花眼。
我微微皱眉:“你是这里的医生?然后认识我?”
她什么也没回答,只把手上端着的医用托盘放下,静静看着我,忽然说了句:“我们其实是朋友。”
我这才发现,那双桃花眼里,并非惯常的轻佻与多情,而是某种不同于一般人的坚韧力量。
这种坚韧太特殊了,我想我应该只会在一个人身上看见——但这只是莫名而起的想法,我的记忆一片空白,并找不出缘由。
“我叫余……余灵,”她说,“你总会想起来的。”
“余灵?想起来又是什么意思?”我追问道。
但她看起来已经不想再多解释什么,只让我过去换药。
我并不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傻子,没有像原来一样复原,我也就乖乖待在了医院。
修养的这段时间有些无聊,我见到最多的人就是余灵,倒是有个男人经常站在门口和余灵说些什么,但他并不进来,只是走之前会向病房里望上几眼,不过逆着光线,我并不确定是不是在看我。
好熟悉。
他们都好熟悉。
我猜想我大概是忘了什么,可我一个人也记不起来。
但我时常觉得这种猜想是错觉,毕竟我实在不觉得我这种人的人生里会有这么群人,很奇怪,不是么?除了阴沟里的老鼠,谁会愿意和小偷、赌鬼做朋友呢?
但余灵说我们是朋友。
难道是因为……可怜我?
可她应该不知道那件事——
我胡乱地想了些事,最后想,管他呢。
我向身后洁白的大床倒去,漫不经心扬了扬唇,时常会面临死亡的人,怎么交朋友?
不过尽管我一直谨遵医嘱,胸口的伤恢复得还是很慢。但我已经不打算继续待在这里,因为,我又感应到了“我”的存在。
医院的夜色静得像公墓,我站在门口,回头望了望房里浓稠的月色和清疏的冷风。
要告别么?我问自己。
房门咔嗒一声被我上了锁。
还是算了吧——那是朋友间才会做的事。
我跟着感应走了很久,到了一片四下无人的荒地,杂草丛生,甚至还有蝉鸣,血腥味却浓得呛人。
我环顾四周,捡了条长树枝,在草堆里四处探看。在渴死了的枯树前头,我用树枝挑开了歪七倒八的野蔷薇,看到那里半趴着个衣衫破损的人。
看来有人受伤了。
我小心翼翼避开她的伤口,把她抱起来,顺带打量了一番她的装束,没看出来自哪个历史朝代,但离我所处时代,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相隔。
就她这样子,我来得似乎有些晚。
受的伤也太严重了。
之前无论哪一个“我”,受的伤或者什么,都不至于在这个世界显性出来……看来是真的快死了。
我摸了摸胸口雪白的纱布,怔了两秒,忽然想起那里的伤口还没愈合。
然后我摸出匕首,略带眷恋地摩挲了两下,放进了她手里。
刀口刺入血肉,痛感熟悉而驽钝。
不同的是,这次的死亡似乎被拉长了许多。长到我甚至产生幻觉,做了个漫长的梦。
我在十七岁时发现这个世界被废弃,时常会有莫名其妙的人掉到这个世界里,而在他们掉进来的六个小时里,我可以看见所有人的灵魂。这些灵魂或多或少都有着残缺,包括我自己。
这里是垃圾回收站,而我们是废了的残次品。
我残缺的地方,正好位于心脏。
所以从那里杀死我,我便不会真正死亡。
事实上,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残缺的,直到其他平行世界的“我”,掉进了这个世界。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完整灵魂,金光熠熠,而不像我,只是灰蒙蒙的一片,浑浊、混沌,毫无生气。
于是就有了前二十几次的死亡。
那些相似却又不同的面庞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晃过,梦的最后,是余灵疯了一般跑到我面前抱住我,我听见她说:“你不要命了吗?”
我很轻地冲她笑了一下:“没事,还会恢复的……”
“不会了。”她双眼通红地摇着头,“不会了阿羽……”
阿羽……
我忽然想勾起唇再笑一下。
我喜欢这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