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他知道昨夜的入侵事件？
主教愣了愣，下意识问：“那是什么？”
“……”亚当看了一眼提灯的神父，仍未出声。
他想私下交谈……？主教心领神会，随即让神父先回去休息，亚当沉默着目送对方，直到其身影消失在侧门之后，才向前跨出一步，抬起手说：“我有一件和时间有关的道具，能短暂重现当夜的场景。”
回溯时间？他居然有那样的道具？
年轻的主教惊讶垂头，随即看到一枚表面纹路异常扭曲复杂的圆形怀表静静躺在他抬起的那手之中，的确散发着神力的气息，然而无法判断具体来源何处。
时间……是哪位的能力来着？
考虑到他晋升也非常的迅速，有神奇道具协助不足为奇，既然能被带在身上，应该已得到了教会认可，主教很快便收回了视线，转而好奇：“你怎么知道昨夜有事发生？”
“我看到了。”亚当沉闷道，“屋顶破了个大洞。”
圣堂的屋顶？主教下意识诧异扭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高处。
“但很快就修复了。”亚当接着又说。
意思是他当时也在那梦中！主教即刻反应过来，又不禁陷入了沉思，昨夜的入侵事件居然闹出了那么大动静？难怪会惊动女神，卡普洛厄神父精神不振，大抵真是受了伤。
简单得出一些结论后再抬头，见亚当仍维持着抬手的姿势一动没动，像个木偶人般等待他回应，主教的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细微的异样感，但对方确定无疑是黑夜的神职者，这样表现，或许只是脾气性格古怪了些。
他看上去也年纪尚轻……
他暗暗想着，很快就压下了那种微妙的感觉，点点头让开门说：“你随我来吧。”
亚当嗯了一声，收起怀表，一步跨了进来。
主教一边取下门边提灯一边上下扫了他一眼，红发的神职者虽身着便服，黑夜的圣徽倒是好好戴在了胸前，他的心又放下了一些，随即再次好奇地询问：“你没告诉其他神父吗？”
今日自己是没出现在圣堂，但其他人基本都在，甚至告诉其他教堂的人员自己也能知晓，没必要等到晚上。
“他们没有谈论这事。”亚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口气也依旧镇定平稳，“所以我想它应该还是个秘密。”
主教眉毛一挑，忍不住称赞：“你很敏锐。”
“谢谢。”亚当小声道，终于放松神情，露出了一丝并不易察觉的欢愉之色。
到底还是个孩子。
主教扬扬嘴角，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边随意又问：“那件能回溯时间的道具，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集市。”
亚当的回答依旧直接而简短，不过主教并未在意。
也是。
他心中正想，这类稀奇古怪的道具，基本都来自于各地或公开或隐秘的集市。
两人很快来到了夜光圣殿前的长廊，在踏入之前，主教妥当收好了灯具，那片看似无边无际的幽暗其实是一个永久存在的梦境，现实的提灯于其中将失去作用。
绝大多数来访者，哪怕神父，面对那片变幻莫测的浓重“夜色”都会露出些许忐忑的神色，主教特地看了亚当一眼，见他目光倒是清澈而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梦境尽头的圣殿。
毕竟他之前也来过。
主教一边想一边放心地先一步跨入了其中。
亚当跟在后面，仍保持着沉默，但走至半途，他突然停下，向四周看了看。
“有什么异常吗？”主教也停下询问，这条通道是入侵圣殿的必经之路，可奇怪的是，他也没在这梦境之中找到入侵者的影子，排除掉某个极小概率的情况，那大概率能确定，对方也有与女神相关的能力，且足够强大。
“……不，没什么。”亚当摇了摇头，看来同样没能从模糊感觉之中翻出足够清晰的线索。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其他人不讨论了吧。”主教轻松笑笑，“因为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亚当抿了抿嘴，没有接话，主教随即回头继续前进，圣殿就在前面，且为两人敞开了大门。
恢弘富丽的圣殿和往时没什么差别，无人入侵，盔甲骑士们也在原位宛如静默的装饰，亚当环顾一圈后，便再次取出怀表，对主教说：“直接开始吧。”
这句话的意思是仅凭感觉，他也看不出异常吧？主教轻轻吐出一口气，点点头给予了允许。
亚当将怀表握在左手，先是小心打开了表盖，他没有避开主教，因此主教能够看到，表盖下方应当是表盘的区域，并没有任何字母图像，只有玻璃将某种透明的液体和一根指针分隔开了。
随着他稍稍用力按了按怀表周围的某个部件，一股力量随即以他为中心，涌现并如波纹般向外扩散，表盘内的水平线亦开始下降，就好似那些液体正是那股力量的实体，正在被缓慢释放出来。
主教有所感知地向周围望去，果然见在归属女神的暗色衬托下，一个几近透明的半圆罩子逐渐扩大，并最终覆盖了整个圣殿空间。
异常柔和，也没有排斥。
主教忍不住抵着下巴暗暗猜测，那力量的主人，应该是女神知道的……
大抵是划定区域的行动完成以后，亚当闷闷呼出一口气，一边低声默念，一边抬起了右手，开始反向拨动玻璃上唯一的指针。
方才扩散出去的那股力量，随即听从他的指示开始了逆时针的转动，整个空间很快又被某个奇异漩涡填满，而预感到马上就要发生什么的主教，再度将视线投向周围。
一开始，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改变，只是随着漩涡持续不断地转动，一些细小的尘埃开始现于其中，起初主教还认为那是圣殿中的灰尘，毕竟那样大的殿堂，卫生工作难以做到完美，但随着尘灰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他突然意识到，那些灰并非来源于日常积累，而是亚当刚才说的——
“坍塌……！”
主教错愕地向高处看去，果然看见构成圆顶的砖石正越发快速地脱离落下，没过一会儿，一个惊人的大洞就出现在了圣殿屋顶，从中竟能清晰无比的看到外面的夜空，虽说停顿一段时间后，部分砖石碎块神奇地飞了回去填补了一些，但圣殿的屋顶坍出了一个洞，确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怎么回事……？
主教大惑不解，环顾四周，只见盔甲骑士东倒西歪靠在墙边，而不见卡普洛厄的身影。
他应该不会躲起来……他迅即皱眉向亚当询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亚当停下诵念，环境也立即停止了变化，灰尘静默在凝固的空气当中，气氛竟有些诡异。
“……不知道具体。”沉默片刻，亚当垂下眼睑道，“只能指定一个范围。”
“好吧。”主教本能警觉地看了看左右，莫名感觉这个静止状态还是别维持太久为好，便道，“你继续吧。”
亚当默默点了点头，继续专注于拨弄指针，时间继续向前，场景也继续变化，可以看到屋顶竟是突然垮塌的，而不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撞破或者炸毁的，得出这一结论不只因为垮塌的动静相对较小，更因现场也没有其他不寻常的东西支持自行垮塌之外的猜测。
但那怎么可能？现实中的圣殿每年都有维护，而梦中的圣殿本身就是黑夜力量的化身，无月之夜都暂时结束了，还有什么能影响到女神？
主教再度皱起了眉，心想一定还是因为那人本身有什么能力。
看不见……隐秘？不，如果还有隐秘的力量，那和女神掌控的力量重合度也太高了，然后还对等，甚至要更强……不，那绝不可能，卡普洛厄神父也没说入侵者身上带有黑夜的——
脑海中刚刚浮现这个名字，主教视野当中，竟就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时间正逆流，因此他真实的行动路径应当是跌跌撞撞摔进幕布之后。
……那应当就是卡普洛厄离开梦境前的情况了。
主教试图保持冷静，可两眼真实看到的，是对方仰着脑袋摇摇晃晃从幕布走出，就像被一个美丽的庞然大物蛊惑一般，气氛异常的微妙。
时间回溯也有不完美的地方啊。
主教闭上眼迅速揉了揉额角，在脑海中强化了一番卡普洛厄的真实情况，问题的关键在于他面对着什么，而不是他……
怀抱着继续关注的想法睁开眼，那位老者的动作却变得更加奇怪了，像是八音盒发生了故障，原本流畅旋转的芭蕾舞小人只能在舞台上僵硬地抽搐，而无法再迈出一步。
那漩涡的流动也变得极其缓慢且磕磕绊绊，意识到大概是整个环境出了问题，主教迅即将困惑的目光投向了亚当，他仍紧盯着那枚怀表，然而眉头紧锁，脸上罕见地布满了阴云。
“怎么了？”主教随即关切询问。
亚当沉着脸摆弄了一下怀表，可情况并没有明显的改善，表盘上唯一的指针在十一十二点方向来回摆动，同样无法前进。
无法前进，是不是就意味着看不到更早之前发生什么了……主教瞥一眼舞台，当下只能看到惊愕的卡普洛厄僵在原地，面前空空如也，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仍是个谜。
……应该不可能，是那家伙的影响还在吧？
看到指针始终无法向前，主教的心中忽地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他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四周，但两人此时并不在现实的时间，是否是昨夜遗留至今的什么影响到了现在尚不能判定。
不过这一猜测倒不是全无可能，结合卡普洛厄仰望的动作及后续屋顶的坍塌情况判断，对面这时一定是个惊人的大家伙，有可能是被放出的某种灵界生物，因为体型太过庞大，残留污秽太多，死亡之后无法被快速地清理干净……唉，但那又无法解释，为什么没有一位神职者察觉了。
“黑夜在阻挠。”
主教正暗自思考，忽听亚当口中低低吐出一句，声音极轻极细，还好似用了高地西德语，若非现场极其安静，怕是不会被听清。
黑夜……什么？
但纵使听清了，他还是愣了愣，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黑夜……女神的力量太强大，”亚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解释，“它不敢继续窥探。”
不敢……？主教又是一怔，亚当已默默低下头，啪地一声合上了表盖，过去的影像瞬间消散，刚刚花费十来分钟才彻底充满室内的那一股柔和的力量，仅仅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幕重新落下，神圣的殿堂回归了冰冷的宁静，亚当的话似乎没错，圣殿的迅速反应同样表明了女神在拒绝。
差一点就能触及真相了……主教不甘吐出一口气，但转念一想，女神如此表态的原因，莫非是所谓的真相并不安全？
毕竟卡普洛厄神父自己都没有追查的想法，是自己听闻连圣殿的屋顶都遭到了破坏，因此顽固坚持，结果害得女神再次出手重申……自己其实早该意识到了，卡普洛厄的恍惚，女神的插手，圣殿屋顶的倒坍，明明都指向了一个事实，即对方不但不是普通的入侵者，甚至有可能，是极度危险且足以致命的存在。
凡事都追求真相，或许不是个好主意。
“……好吧，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内心情绪翻涌，主教随即转向了亚当，对方默默盯着圣殿远处，似乎不愿放弃。
“女神的意思，你应当看出来了。”他拍了拍他的肩，温和劝道，“不该窥探的就不要去窥探，「好奇心害死猫」，可是神职者的入门必修课程。”
“……”亚当充耳不闻，仍紧盯着幽暗的某处，不过主教耐心等了一会儿，还是等到了他垂下眼睑收回视线，听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