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直朝那副阶梯走去，中途果然没遇到任何陷阱或阻拦，根据詹姆的说法，踏入台阶以后，他应该就会遇到一道关卡。

梦的帷幕……不过身在梦中，还能入梦么？

他对此很是好奇，有意放慢了向上登阶的脚步，可惜盘旋的楼梯很快到了尽头，周围的场景没有丝毫改变，他没能看到詹姆在信中描述的场景。

没能入梦吗……

西塞尔叹气似的暗暗念了一句，但兴致并未降低太多，离开楼梯，是又一段长廊，虽依旧昏暗，但要宽大许多，最上方似乎是玻璃的屋顶，可惜没有光线透入，也看不清具体。

他的视线随即落回到了身旁两侧，与出入口处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的走廊不同，这条长廊的各条立柱之间，悬挂了不少暗色的布匹，从看不清的高处如同瀑布一般垂落到冰凉的石板地面，像是没能拉起的夜幕，又像在刻意掩盖什么。

西塞尔自然好奇走近了一处，稍稍靠墙，将蛇杖探入其中一块帘布，那帘布质地果然异常柔软，但也温顺地随着蛇杖的移动让开位子，于是他紧急着便看到了，原来布后的石墙是向内凹陷的，由此形成的长方空间内，正正好好摆了一副类似石棺的东西……不，的确是石棺无误。

纵使那一丝死亡的气息并不明显，或许因为这毕竟是梦，或许因为里面的人死去已久，他还是皱了皱眉头，放下了帘布。

蛇杖的一端落回地面，细小的影子再度滑出，很快他就得到了情报，原来这里每一块帘布后面都是一副石棺。

詹姆的信中缺乏对这一段实景的描述，但教堂内的结构应该不会与现实有太大的差别，而且书本也对黑夜的教堂有诸如「他们会将忠实信徒的遗骨放在教堂内部」的描述，有作为圣物珍藏的，也有就普普通通放着的。

这里的石棺大概正是后者，里面的人可能只是没有阶级的信徒，但对该座教堂意义非凡，不然也不会摆在距离神圣的殿堂那么近的地方。

没有梦的帷幕，没有其他机关……那是只能走进圣殿了？

西塞尔终于将视线放到了走廊尽头，那扇铸造了黑夜圣徽的门后，显然就是詹姆所说的圣殿了，铁门并非密不透风，但细长的影子在门前游移不敢进入，他自己也能够感觉到，那扇门后，好似存在着一个拥有完整夜空的小世界，与圣殿大厅圆形的结构完美贴合。

……有一位神职者在里面，而ta正是世界的中心。

得到了更为详细的信息，西塞尔再度推推眼镜，以继续前进为前提稍作思索片刻，后便再度迈开了步伐。

走到门前，他再次举起蛇杖，礼貌地轻轻叩了叩，他已经想好了，假若对方拒不开门，那就隔日再——

咔。

门后很快传来一声闷响，铁门竟然缓缓打开了，如同剧场一般的圣殿圆厅随即映入视野，只一眼，他就注意到了，在疑似舞台的位置，一盏提灯的边上，跪着一个像是披着斗篷的人影。

圆厅内的墙壁也有凹陷的结构，但更高且形如拱门，其中摆放的，除去圣徽，居然是一副副手持不同武器的骑士盔甲，不过这也意味着厅内没有死亡的气息，同样，那跪坐的背影也是活着的。

老人，年轻人……男性，还是女性？

西塞尔走近了一步，但那当然还不足以支持他对那人的情况做出判断，圆厅中的世界异常安宁，没有明显的攻击性，他大可以继续放出「视线」去观察，可对方是大活人，这里又是他的地盘，总归不大礼貌，于是乎西塞尔重新放下了蛇杖，掩嘴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后张开嘴，准备道——

“此地禁止交谈。”

一个苍老但也浑厚的男声如同钟声响起，回荡于圆厅之时，竟也让西塞尔感到内心一震，说话的动作猝然中止，但待迅速调整过来，他却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了。

他说的明明是通用语……？

西塞尔眉头一皱，还未反应，忽听身后铁门传来一声关合的巨响，紧接着，就是台上老人又一句“提示”。

“此时夜色已深。”

话音刚落，圆厅内的火光就在同一时间熄灭了，整个大厅瞬间陷入黑暗，这里的穹顶并非玻璃，周围也密不透风，所以黑的可以说看不见任何东西哪怕一丝细小的轮廓。

西塞尔倒也毫不畏惧，拇指指腹轻轻擦动，蛇杖陡然发出亮光，虽然光线并不强烈，仅仅照亮了身旁一步之内的范围，但那是一种回击，告诉对方自己并没有就此成为瓮中之鳖。

往后的攻击应该要——

心中刚刚浮现那样的想法，西塞尔便听到身边空气产生了急剧变化。

就是现在！

他立刻侧身，转而面向左手侧的黑暗同时小退了一步，只见一段银光闪烁的刀刃裹挟着失控的气流从黑暗划出，堪堪掠过他的鼻尖，一击未中，转眼又回到了黑暗当中。

西塞尔还没来得及思考那从何而来，身后又传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一样巨大且冰冷的事物已离他极近，于是他赶忙向后方一躲，同时熄灭了蛇杖散发的薄光，而也就在这时，一把带着尖刺的大锤冲出上方黑暗狠狠砸了下来，他并没有看到大锤真实砸中自己，因为如潮水般涌回的黑暗更快遮蔽了一切，但骤然跃起的心与猝然竖立的寒毛都在暗示，假若他是真实存在的活人，纵使反应已如此迅速，此时恐怕也会失去半足。

莫非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西塞尔静静坐在地上，一面为了平复情绪，一面也为了观察对方的动向，然而他并没能等到下一次攻击，气氛重新归于平静，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任何行动，也许是对方失去了作为目标的光。

如果自己是人类而对面是半神，僵持着不动，最终坚持不住败下阵的还是自己，可惜自己不是，但就这么僵持着也没有意义，特里斯和林恩将赴的宴会，还是有必要去看一看的。

西塞尔稍作思索，决定主动出击，所以紧接着他就高高举起了蛇杖，用力向下一跺。

蛇杖再度散发出冷色的光芒，并以光团形式不断扩张，气势之凶，仿佛是打算一口气驱逐目之所及所有黑暗，只可惜刚刚触及舞台中部，浓稠的夜色就如反应过来般猛扑了回去，与此同时，那些兵器也再度从各个方向劈砍向了光照的中心。

-

色泽淡薄的光团似乎完全没有防御的能力，受到两方攻击，转眼就溃散消失了，寂静的夜重新夺回了对区域的控制，然而「盲目隐士」卡普洛厄却没敢有丝毫的放松。

究其原因，是那一团光太过诡异了。

他倒不意外对方在被集中攻击以后，仍选择了如此莽撞的行动，想看清攻击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几乎是所有入侵者都会有的反应，只是对方这次放出的光，与圆润的光晕和利剑似的放射光两种常见光的样貌截然不同，其边缘居然是纠缠蠕动的粗壮线型，他本不愿为单单一个入侵者劳烦女神，但看清到达脚边的光团边缘，还是被惊得下意识呼唤了一声。

所以他被击溃了吗……？

卡普洛厄心有余悸地想，那人的气息本就稀薄，难以判断状态，所以就算光团被打破，他还是让盔甲骑士保持着战斗状态，变动了位置。

方才的光应该没有照到自己，但行动中的骑士们的状态大概率已被那人看得一清二楚，接下来他会如何行动？会先处理掉一个两个骑士，还是绕开它们，直接奔向舞台寻找自己？不管哪一种选择他都有应对的办法，只要对方拒绝离开，他都会继续——

咣当！

还在猜测对方可能的行动，没曾想，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金属落地的巨响，卡普洛厄的心再度提起，那人当真攻击骑士去了，可解决的速度之快，竟让他没有丝毫操作甚至反应的机会。

“ hjdu nagdj ou？”

接着没过太久，又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悠悠响起，距他仍有一段距离，但对方好像随时都能移动过去，所以表现得并不在意。

“duejba，jdkjy aod wjfuiajw。”

由于禁止交谈咒语的束缚，他无法听懂那人在说什么，当然他也没有听懂的打算，对方已经游刃有余地解决掉了一个骑士，他已经没有从容思考的时间了。

-

对方沉默着没有给予解释，西塞尔倒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此时两人算是敌手，期待敌人给自己讲解手中的神奇道具，着实不大现实。

他已经发现了，手持武器的骑士盔甲，不过是被远程操纵的玩具，可以被击倒可以被打碎，但随时都能重新站立起来，也许它们的核心即那件道具藏在别处，但比起费力去寻找，询问那个穿斗篷的人，更方便快捷。

“原来你还是人类。”

放开握着蛇杖的手，任由它自己去对付那群刀枪不入的忠诚护卫，西塞尔一边继续口气温和地说着，一边背着手，朝舞台上走起。

“我无法杀死人类，所以我想，我们能停下来，和睦地交谈几句。”

他依旧看不见那人，但那人显然没怎么移动，毕竟是这个小小世界的支柱，获得能操控全局的力量同时，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你的名字是什么？”

而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那人模糊的轮廓，终于重新出现在了视野中心。

“我该怎么称呼你？”

西塞尔随即停下了脚步，礼貌呼道，“骑士先生？”

咔、咔。

身披斗篷的身影，像是终于听到了他说话，做出了回头的动作，然而同时出现的，还有一种极其轻细的奇妙声响。

等等。

西塞尔迅即意识到了不妙，不只是奇怪的声响，两者之间的空气也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但还没等他对这份不好的预感做什么准备，身着斗篷之人已完全转向了他。

明明方才还只能看到轮廓，这时，他却能清晰看到斗篷下的存在，那是个干瘦至极的焦褐人形，虽摆出了一副看他的模样，但黑漆漆的眼眶当中并没有眼球。

……死人？

西塞尔眉头一皱，心也猛地一沉，不好的预感与厌憎的情绪汹涌澎湃，而也就在这时，伴随着又两声咔响，斗篷包裹的人形轰然倒下了，大大小小的骨头从其身躯部分掉了出来。

虽从严格意义上说，已死之人也是「人类」……但假若死去已久，又有其他神灵庇护，应当就不会召唤死神？

西塞尔站在原地迅速想了一下，正打算以此安抚起伏不定的心绪，周围黑暗之中，忽传来一点金属碰撞的轻响，刚刚引起他的注意，耳畔风声也突然变得尖锐，西塞尔下意识抬头，结果头上脚下，竟然同时有数根细长尖锐的物体斜刺而出，虽精妙避开了他的脑袋，但从数个角度，利落地穿过了他的肩，他的腿，以及他的身体。

陷阱……？

思绪竟短暂停滞了片刻，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啊……没错，他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保护？

西塞尔低下头，想要看看胸口的情况，可头上的礼帽先一步掉了下来，想要伸手阻拦，胳膊却无法抬起，于是在撞过足有两指宽度的长棍以后，它又继续向下落去。

干得不赖。

默默注视了一会儿地面上倒扣的礼帽黑漆漆的帽冠部分，西塞尔忽感觉面前出现了一点亮光，淡薄而柔和，并不能将地面照亮，他缓缓抬起头，就见在距离方才那具枯骨稍远一步的地方，一个体型瘦小，身着长袍的老人正提着一盏灯面向自己所在。

他的眼晴非常奇怪，眼皮软绵绵垂着，好似并未投来目光，但紧扣的五指，紧绷的面容，又不像是朝着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