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塞尔……”

回想起池水的诡异变化，特里斯忙又转向身旁，黑发青年倒不是记忆或幻影的一部分，他的确回来了，还在自己眼前如同顺利了结一事那般慢条斯理地摘下头上的礼帽。

“池水爬到墙上去了！”

见他不慌不忙，好似没听见自己呼唤一般，特里斯只得胡乱补充，“那件道具说它会消失！”

“嗯。”西塞尔终于应了一声，但并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别担心，已经结束了。”他一边平静回应道，一边低头扶了扶眼镜，接着就在特里斯惊讶而又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沿着台阶信步走下了空荡荡的水池，特里斯听不明白他这句结束指的什么，自然赶忙跟上，见他很快抵达了水池的最底层，并弯下腰似乎打算捡起什么，他连忙跟着跳下了一级台阶，结果刚站稳身子，就撞上对方直起身，将摊开的手伸向自己，同时道：“看看这是什么。”

他的手心之中，静静躺着一颗仅有拇指大小的玻璃珠，不过里面并非完全的透明，而是好像有一些深色如茶叶梗的东西在漂浮旋转。

这是……什么？特里斯瞪着两眼愣愣盯了它一会，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想法，可他又不能确定，便稍稍上移目光，望着玻璃珠后的青年犹豫反问：“这不会……是刚才说自己在水里的那个……”

话还没说完，玻璃珠里的茶叶梗忽飞快转动而后在不同位置停了下来，特里斯好奇地眯起眼瞧了瞧，才发现那好像是两个单词。

“「发生了」……「什么」？”他小声念道，而珠子里的那些东西像是听到了，随即再次变动了各自的位置。

“「我」，「变得」……”

珠子本身不大，而大抵为了让他能够看清，茶叶梗们每次只拼出两个单词，所以他等待片刻，才继续慢慢念道，“「好」……「小」。”

“这不正好方便带走？”

西塞尔在旁带一丝笑意接话，特里斯视线一抬，果然见对方沐浴着暖色灯光的脸上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他和那位的会面很顺利啊。

“确实。”特里斯也忍不住咧了咧嘴笑说，虽然对方说了方便带走，但他站直身子以后，并未主动伸手抓起玻璃珠，西塞尔见状也没提出强制的要求，而是五指一合，将自己的手连同玻璃珠一起收了回来，一边若有所指般建议说：“你也可以尝试将道具放进某个熟悉且安全的梦中，既便于携带，又能减少丢失的风险。”

有能固定梦境的蛇杖和能肆意抓取的手套在，似乎不是不行，特里斯即刻想到，嘴上也顺势脱口而出：“你就是这么做的吗？”

“差不多。”西塞尔背起手转身上行，同时口气随意地继续说道，“当然对于你或许还很困难……需要和皮哥多交流交流，但可以作为一个小目标，慢慢去实现它。”

这目标听上去可不小啊，自己要能做到，岂不是和他一样厉害了？特里斯暗自感慨道，向后蹦跳着，也回到了石室地面，接着在意询问：“然后这儿的事……就都结束了？我是说你心心念念的寻找新道具的事。”

“你还想继续？”西塞尔反问，视线却是投向了下方，特里斯低头一瞧，反应过来他在关心自己的腿伤，“想不想……如果你还有什么，我大概还能撑一会儿……？”于是他含含糊糊回道，“反正你也用过一些手段让它没那么痛吧？”

见危机被对方一一化解，最终都无事发生，他的胆子又大了起来，毕竟西塞尔这话说的着实令人在意，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其他东西？

“我和那位太阳的信徒不同，不是替你分担了伤害，只是将它短暂隐藏起来罢，离开这片区域，那些伤害最终还是会回来的，包括后续累积的部分，而比起关心某个可疑的东西，还是你的性命比较重要。”西塞尔一手扶着蛇杖一手插着口袋，站在解释了几句，忽侧目看向池水攀附的石壁，若有所思说，“这水看上去也不叫人心安。”

水……也不叫人安心？是说这水也很危险吗？特里斯心一沉，忙后怕地扭头看了过去，心想他的意思是，那水是为了他们能安全拿到承载了那件神奇道具的玻璃珠，主动避开，才变成那样的？它并不是拥有治愈效果的圣水……反而是无色无味的毒泉之类？

“只是猜测罢了，毕竟，那位什么也没「说」。”

西塞尔这时反倒收回了视线，抬起蛇杖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木门道，“好了，回去吧。”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特里斯还在望着石壁上的池水发愣，西塞尔已穿过他向门后阶梯走去，提灯中的火苗随着他走动勾起的微风摇晃了几下，石室内霎时光影混乱，仿佛张狂的群魔乱舞，特里斯吓了一跳，忙抓起提灯追了上去，而随着灯光离开，坑洼的石壁，脏兮兮的地毯，干枯的水池，一整间秘密的石室，最终都如同被重新沉入水中那般，消失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刚刚你真见到这里的神灵了？”

一边努力攀登向上的台阶，特里斯一边继续好奇询问，西塞尔找新道具这事看上去的确是了结了，可他还有一肚子想不明白的地方。

“嗯。”西塞尔倒也毫不避讳地回答了他，“确是那棵大树无疑，没有太多超出想象的地方。”

特里斯困惑重复：“超出想象？”

“你对植物类神灵的想象。”西塞尔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说，“当然我认为祂还是有一些想法的，并非真的就像一棵树那样什么都没做，但要区分到底是祂做了什么，还是复杂的人心，导致了那样的结果，就有些困难了。”

特里斯再次疑惑：“那样的结果？”

“你的事，那位少女的事，以及这座城堡里发生的事。”西塞尔很是随意回答。

“你知道了什么！”特里斯听罢立即惊呼，“我的事就罢了，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无法断言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重复之余，西塞尔着重咬了咬到底一词，而后便放松口气笑笑说道，“只是额外听闻了一些有趣的故事，比如那位少女的父亲，种过地，放过牧，当过猎户，可谓多才多艺，有传闻说生病之前，他似乎意外收获了一笔财富，但除他以外，无人知道具体在哪。”

相比那些衣衫褴褛，只会在酒吧醉醺醺吹牛的家伙，那位病人家中的环境似乎可以支持这一观点，所以特里斯听罢就眉头一皱，自然而然接话：“然后就被人盯上了？”

西塞尔笑说：“看来你很熟悉。”

特里斯呃了一声，耸了耸肩道：“很正常的推断吧——”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突然意识到了，要说嫉妒同村富有的亲戚，城堡主人一家，不是更容易被人盯上？他本人的死或许是由一些复杂的事件，由他摔碎镜子当时极度的愤怒所导致，但后来村民的行为还是证明了他们的确觊觎着这里的财富，那一家人的离奇死亡根本没有吓到他们——或者说对他们而言，他们的死亡根本不是意外。

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山浮出一角，一时间，特里斯陷入了沉默，西塞尔停顿片刻，反而歪歪脑袋，故作好奇似的询问：“话说回来，人类聚集到临死之人身边，一般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亲人想与之告别吧。”特里斯没多犹豫回答，可联想自己当时看到的，少女家中的状况，又瞬间感觉语塞，那些应当是玛西亚亲人的人围坐在重病的男人身旁，脸上却没有一丝悲痛惋惜的流露，那是想与他做最后告别的温馨场面吗？明显不然。

意外财富……重病……亲人……特里斯暗暗念道，最终慢慢吐出一个词来：“遗产……？”

“那些人，莫不是为了遗产来的？”如此一想，他又不禁严肃皱眉，自顾自补充说道，“对于治疗问题一点都不积极，怕不是就等着他死了，但可能因为还没能问出那笔意外之财的下落，所以他们也没阻止医生进入，给他续续性命。”

“不过那人本来就有酗酒抽烟之类的恶习，生病可谓迟早。”西塞尔淡淡补充，“那位玛西亚小姐还是他自己写信叫回来的。”

叫回来……分配遗产，交代那宝藏的下落……？不过现在的情况是那一步构想也没能完成吧。

“这样啊……”特里斯眨了眨眼，小声咕哝了一句，他似乎有了一些解决那事的头绪，但又一时不能肯定，所以低头揉了揉下巴以后，他还是暂且放下了那事转而说，“意思是不能认定他的病是因为那些人而起的？不过就算中途插手，害他迟迟不好，也很恶劣吧。”

西塞尔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迅即笑笑反问：“这个中途插手，包括玛西亚小姐的纵容吗？”

“啊？”特里斯又是一愣，稍加思索，想起当时躲在门后的男子确曾指出有人给病人吃了不合适的东西，那显然说的就是玛西亚本人，所以……他们竟然没在说谎？玛西亚的父亲确实患病很久了，而给那时的他享受喜欢的东西也确实对他那时的身体状况不利。

……这下就没有一个人是完全无辜的了啊……

特里斯无语一阵，忍不住小声地忿忿抱怨道：“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当然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西塞尔明显知道他的想法，但还是眯了眯眼笑答，见他无言以对地撇了撇嘴，才又补充，“如果我说这里不全是人的因素，他长期服用的那些草药会积累毒素，他曾饮用的野水也不干净，你会高兴一点吗？”

这没有偏离自己方才的观点，自然说不上高兴，但听他这么一说，特里斯又忍不住疑惑：“连神都看他不顺眼吗？”

人会为了眼红他人财富而痛下杀手……神也会吗？

“还记得那个与树洞内遗骨有关的传说吗？”西塞尔只提示。

“啊……！”特里斯恍然张大了嘴。

有人背着村里众人偷偷去取树洞内的宝物，结果遭到了树神的惩罚，死在了树洞之中，如果城堡主人的荣华富贵，玛西亚父亲的意外之财皆来源于此，那他们的后果，也确实都是未等寿尽，早死在如同树洞一般提供了温暖庇护的家中。

“这就是树神的惩罚……吗？”

特里斯心情复杂地喃喃说道，确实就像西塞尔说的，城堡主人及玛西亚的父亲究竟被谁所害，他们自己，镇上居民，抑或是不满的神灵，根本难以区分，每个人似乎都仅仅是撒下了一片雪花，多放了一根稻草，结果却导致整一场漫天大雪，导致拉货的马匹不堪重负倒地不起，只是，那位柳树模样的神灵竟然会以那样的姿态参与其中，如此“自然”，根本无从防备，着实令人背脊发凉，心生寒意。

“再说一件有趣的事吧。”

西塞尔嘴角稍扬，笑意依旧：“过去树洞里的东西，似乎是一伙盗贼或劫匪胡乱丢进去的，而非神灵变化出的产物，或者直白一点说，那位其实根本不具备变化出实物的本事。”

“……诶？”特里斯愣了愣，“难、难道城堡主人和玛西亚父亲的财富不是从树洞中盗取的吗？”

不是的话……树洞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珍宝的话，这两起事件，树神为什么要参与其中……？

“为什么呢？”

西塞尔淡笑着重复，而后才悠然猜测说道：“也许因为祂终究是本地人的神灵，是信徒们愿望汇集之处，也许是祂也像人类首领及其他神灵那样，会通过剪掉格外显眼的枝干来维持花园的和谐美丽，当然也有可能，这一切只是你的错觉，有毒的泉水和草药本来就在那里，远在事件出现，甚至人类活动出现以前就在了，是你们人类自己找上来的，祂根本什么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