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眨了眨眼，接着慢慢展露了笑颜，仿佛一朵花的绽放。
“说真的。”末了，他几乎是大笑着说道，“我挺喜欢你们的。”
你们？特里斯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们，外面来的游客。”盖尔嘻嘻笑笑补充，然而并未做更详细解释，只是脑袋一甩，转而问，“你还想去哪？虽然我们可以下去，但走不了多远，那片地你看着平，其实又湿又软，两步就能陷进去，再说下去了还要爬上去，怪麻烦的。”
“按这说法，不就只能去城堡了？”特里斯又望了一眼大树随口应道，这儿风景是美，但他的目的是寻找神奇道具，这荒郊野外，除了树洞，实在看不出哪里还能存在神奇道具了。
可那树洞里有吗？西塞尔？
趁盖尔重复唠叨城堡无聊的话题，他终于在心底轻轻呼唤了一声。
神力流淌于广袤的大地
目之所及，皆是鸟语花香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沉念道，如同在读一句诗，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西塞尔就轻笑了一声，口气轻快说道：“神的圣殿里满是宝物，但我想没人敢进去直接拿取。”
“……”
这不废话吗？特里斯一时无语，不过也很快读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所以那棵大树真是一位神灵，或者是神灵在此世的居所？
“先生？”
果然一个不专注，盖尔就喊了起来，特里斯只得放下疑惑，道歉说：“你刚说了什么，我看风景看出了神……没有注意。”
盖尔脸上没什么明显表情地直勾勾看了他一眼，才咧咧嘴笑说：“只是和你确定一下，是不是要回去了。”
前往城堡需要骑马，所以需要回一趟镇上，特里斯对此没有异议，当即点了点头。
当两人重新回到柳镇，镇上已有了些鲜活气息，比如离道路最近的那栋房屋后院，就有一位农妇正在自己屋旁晾晒衣物，只可惜看到两人——或者应当说是看到了面生的特里斯，她就像害怕被搭话一般地迅速擦擦手将头转向了别侧，想想尼诺镇上不也有这样的人吗？特里斯的心情并未受多大影响，反而认为，那正是对方是活生生的人类的证明。
盖尔对他是热情，对路过遇见的二三镇民却没有太大反应，若是对方先避开，就仿佛没有看见，若不巧对上了视线，最多不明显地点一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同样出于自己与他一道的缘故。
如果这边的人对外来游客都这样警惕，自己恐怕就没办法像在对面时那般随便找人问问题了……
见人人如此反应，特里斯也不禁心生一丝烦闷，盖尔只带路没怎么说话，他便不住地左顾右盼，想瞧瞧是否还有机会。
机会，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只不过与他最初的设想不大相同。
走过一栋安静无人的房屋，特里斯依旧在努力张望，当视线最终移开当前房屋的外墙跃向远处，一个衣装外观有几分眼熟的身影随即进入了他的视野。
在远处一间平平无奇的木屋前，正有一个少女一手横在胸前，一手不停地抹着眼角。
没错，那正是特里斯在林中看到的女孩，她竟然还在哭泣。
这到底是……怎么了？
特里斯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就见少女背对的那间房屋的房门忽地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大步冲出，抓住了少女的手，想要强行将她扯入屋内，女孩显然并不情愿，一个劲儿摇头，甚至想甩开对方跑出房屋的院落。
她成功了，可那个女人明显也不愿就此放弃，情急之下猛地伸手一抓，竟直接抓住了她的头发，少女此时正欲跑出，结果自然是吃痛地尖叫了一声，不得不停下脚步。
“喂！”
少女尖叫的当时，特里斯就按耐不住喊了一声，大步冲了过去，留下猝不及防的盖尔原地嚷嚷诶诶怎么了。
也许是见女孩痛苦，也许是注意到了奔来的陌生身影，女人马上松开了手，但在时不时紧张瞥来一眼同时，她仍不死心地对女孩招手，压低声焦急催促：“你这孩子！赶紧回来！”
孩子……？
秋日野草般松软的黄发，缝缝补补的朴素长裙，皱起眉时格外相似的面容，两人应该的确是一家人，于是乎特里斯放缓了脚步，在离那家院落还有三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远远地和气询问：“怎么了？有需要帮忙的吗？”
女人像是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吓到了，僵硬呃了一声，两手紧抓着长裙，一时没有回答，女孩倒是借机不紧不慢地用手梳了梳乱糟糟的长发，将其向后一甩，接着瞥了一眼特里斯，又看了一眼盖尔，低下头一边拍掉长裙上的灰一边没好气地回应：“什么都没有，这儿没什么好看的，请继续你的观光之旅吧，游客先生。”
她知道……特里斯心想，女人已像反应过来那般又开始了催促：“快跟我进来，玛西亚！”
“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被唤作玛西亚的少女再次爆发出一声尖叫，看上去烦躁极了。
这是怎么了？特里斯更加好奇，这时盖尔走了过来，背着手稍稍凑近他耳边说：“不管怎么回事，我们还是快走吧，凶悍的有时可能不是她们的妈妈，而是她们自己，哈哈。”
怎么感觉他还挺得意自己先前讲了这句……不过我又不是来找结婚对象的。
特里斯在心里嘀咕，当然不愿就这么走了，而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右手边，笔直而立，且向右侧的房屋投去了视线。
……西塞尔？那样诡异但优雅的气质感觉简直太熟悉了，他即刻转过头去，却不料立马与那房屋门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的一人对上了视线，那是个脸颊瘦削的男子，看上去病恹恹的，被特里斯一瞧，吓得连忙砰一声关上了门。
“嘿！别把我两关在外面！”女人不满地喊道，只得暂且丢下女孩，转身冲向房门。
“你把人吓到了，赶紧走吧走吧走吧……”
耳边，盖尔仍在念念叨叨，一边拉扯他的衣角，可西塞尔此时现身让他更加在意，这里有什么？是什么把他吸引了？
特里斯脑子转得飞快，同时眼睛，耳朵，鼻子，快速捕捉着周围的信息，环境，每个人的神情，他们说的话，以及空气中弥漫的——
“？！”
倏然间，他觉察到了自己先前一直忽略的一点，那正是弥漫于空气之中的气息，焚烧柴火的味道，饲养牲畜的味道，甚至包括泥水草木的味道都参与迷惑了他，使他没能一时间捕捉到女孩及其家人身上飘来的，熬煮药草的气息。
那是一种即便在尼诺镇上，也会被担忧询问最近还好吗的味道，和城里医院中充斥的，被称作消毒水的气味不大相同，不过两者还是有一点共通之处的，那就是都不算好闻。
联系刚才探出头的男子脸色状况，他即刻猜测莫非是这家有人病重了，虽然不清楚这是否就是女孩哭泣的原因，两人矛盾的原因，但这个，或许能作为一道突破口。
“先生——”盖尔稍稍抬高了声，却没想沉默已久的特里斯忽然更为高声地对着院子里的人说道：“我在城中做过一段时间医生助手的工作，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两位的忙？”
他没敢直接说自己就是医生，因此采用了一个模糊的表述，此时女人已抵达门边，正握着把手准备将房门推开，听到他的话，竟当即动作一停。
“医生……？”原本转身想要走开似的少女则立即侧过了脸，两眼微微瞪大，“您是医生吗？”
特里斯没直接回答，而是转向房屋所在重复：“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我或许能给出一点建议。”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赌，赌自己谎称和医生有关，少女会邀请自己进屋，检查正在家中的病人。
“你是医生？”盖尔用正常的音量疑惑说道，退后一步，上下扫了一眼，“确定？”
“确定。”特里斯斜了他一眼，举起蛇杖摇了摇，冷静说道，“这就是证明。”
“什么？”不止盖尔，连少女都好奇走近了一步，他们都能看到他手中拿的是一把蛇缠在木杖之上造型的手杖，可那和医生有什么关系？
“蛇蜕皮被认为是恢复及重生的过程，因此蛇的图案也被广泛用作了医学的象征。”他正色解释说，瞥了一眼盖尔，接着看向少女道，“比起城里，蛇在这儿应当更常见吧。”
这话，当然是对两人，是对柳镇的居民说的，盖尔和少女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无法给出反驳意见，但盖尔本人显然还是不太乐意，耸耸肩摊开手，咕哝说道：“好像很有道理，但这儿也没那么多蛇……蛇还会咬人，你最好别去外面说这话。”
“只是看一眼……应该没关系？”少女看着他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了一句，倒是明确接受了他的医生身份，而后没等特里斯回应什么，她就飞快跑向了那个中年女人，与她，甚至与躲在再度敞开一条缝的房门之后的人交谈起来。
莉塔最终给了自己答复真是太好了！！自己还记得也太好了！完全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用上！
要不是事情没完，特里斯几乎要原地跳起来庆祝了，为了克制异常激动的心情，见少女走开，他立马低下头，一手横在胸间，一手抵到了嘴前。
这侧，盖尔看上去颇为烦躁地挠着头，然而一声未吭，那侧，屋内外的人倒是讨论得激烈。
“医生？不是已经看过医生了吗？”女人无奈，显然熬煮药草的行为本就来自于医生指导。
“可他已经半个月没见了，无论去哪里干什么也该回来了。”少女则很是不满，“就算那草药之前有效果，现在不是明显失效了吗？”
“那、那是因为他吃了别的东西！”门后的男子小声说，“就是因为谁给他吃了那东西，草药才会失效的！”少女顿时更生气了：“他都那么痛苦了，吃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行吗？而且那都是三天前的事了吧！”
听上去是因为吃了喜欢但对治疗不好的东西，导致最近病情恶化……然而医生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特里斯将几人的话拼在一起暗暗思考着，可自己也不是医生，若真被邀请进去了，该说什么呢？
“或许可以利用梦境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旁，西塞尔终于慢悠悠地开口说话了。
原来你真的在！我还以为我刚看错了呢。
特里斯马上在脑海之中回应他道，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导致这家人生病的难道是一件神奇道具？
“……”
西塞尔没有回答，特里斯不禁转头看去，结果见他依旧望着房屋方向，而恰在同一时间，少女结束了与家人的讨论，正朝特里斯所在方向走来。
“……”
对上视线瞬间，少女立即停下了脚步，她似乎也不习惯与陌生的外地人笔直对望，放下视线，两手握在一起拘谨地搓了搓，才盯着围栏，招招手小声说：“那、那就麻烦你过来看一眼吧。”
终于？见得到允许，特里斯偷偷松了口气，毫不犹豫点头，并准备进入这家的前院。
“等等！”
没曾想这时，盖尔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再度凑近他耳边，极轻声，但也语速极快地严肃说道，“你不会真想帮他们看病吧！觉得可怜也好，出于医生的职业本能也好，不管抱着怎样的心思，我都劝你最好还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一旦你走过去，踏入那家的房门——”
话至此处，他先是顿了顿，才像下定决心般咬咬牙道，“我就没法保证你的安全了。”